刚才询问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孩，她语调温温柔柔，江颜曦下意识地转头一看，瞧见她外形瘦弱、装扮朴素，通情达理、平易近人的外表之下，还多了点谨小慎微，她身旁跟着一位年纪大她许多的男子，看上去二十八九岁的样子，两人手挽着手，模样亲密，依此不难判断，俩人是一对情侣。

    江颜曦努力缓了缓神，到底还是有些魂不守舍地断断续续说：“今天这里，所有的洗碗机统一价格，都是两千五，两位感兴趣的话可以进来看看。”

    说完，她凭借本能地作出邀请的手势，身为导购，礼仪还是蛮到位的，但方才她说的那番话，有气无力，舌头仿佛打结、每个字眼都烫嘴似的拗口，言语不流畅，整个人分明不在状态，因为她还没有从突然撞见薄霁昀的那份愣怔之中缓过神来。

    “好，那我们先进去看看。”那个女孩子依旧温温柔柔地说，似乎一点也没有嫌弃江颜曦的不专业，这让江颜曦内心不免有些内疚。

    “不就洗碗机嘛，有什么可看的？”可是女孩身旁的男子似乎不太愿意，“走走走，我们今天又不是来买洗碗机的，浪费这个时间干吗，好不容易今天过节才有时间，还有一大堆过节东西要买，你能不能懂点事！”

    见状，江颜曦匆忙帮腔女孩子说：“没关系，统共也没几种款式，看一看耽误不了几分钟的。”

    “是啊老公，我又没说要买，看一看总行吧？”女孩睁大水汪汪的眼睛，巴巴地央求男子说。

    江颜曦暗暗诧异了下，原来两人不只是情侣，是已经结了婚的夫妻！

    但年纪相差较大的两个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夫妻相，女孩子一副温温柔柔貌，男子长相却是挺凶悍的，看起来很不好惹的样子！

    女孩拽了拽男人的衣袖，声音越发软糯轻柔，怯生生的，“老公……我就想看看……不一定买……”

    男人反复皱眉，不情不愿，最后仿佛施恩似的说：“行，可以看，但就给你五分钟。”

    女孩高兴道：“好，谢谢老公，五分钟足够了。”

    接着，那女孩便拉着她老公进去了。

    江颜曦愣了愣，对于眼前的状况有点匪夷所思，总觉得这一对夫妻有点不同寻常，但她这个局外人又能说什么呢！

    而就在她将要抬脚跟着进去的那一瞬间，她蓦然停住了，然后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二楼，但那里，已经没有了薄霁昀的任何迹象，就仿佛刚才发生的那一幕，只是幻影。

    她摇了下头，否决了自己的这个想法，怎么可能是幻影呢，方才薄霁昀一脸的冷峻和肃穆，和她遥相对视的眼神里，有疑惑，有不解，还有相当明显的质问意味，这一幕明明活生生地存在过。

    “怎么了，瞧你好像丢了魂似的？”陈煜过来问她说，顺便抬眼扫了一下四周，眉头不禁皱了皱，“难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江颜曦缓缓摇头两下，有些不明所以、模棱两可地说：“不知道。”

    刚巧这时，里面那女孩叫了江颜曦：“您好，可以帮我们介绍一下这款洗碗机吗？”

    江颜曦用眼神向陈煜示意了下，然后匆匆向里走去，同时热情回道：“当然可以。”

    陈煜望了望江颜曦的背影，又看了看外面一圈，一切似乎都无什么不同，他不解地挠了挠头，随后也走了进去，而那脚步迈动的节奏，分明还透着疑惑。

    “这一款呢，是很适合小家庭使用的，因为是台式，所以摆放灵活，体积小巧，还能节省空间……”

    江颜曦侃侃地介绍着，那女孩听了貌似也挺满意，始终面露微笑，不时地将头点点。

    “好了好了，这看也看了，听也听了，现在可以走了吧？”那男人很不耐烦，扯着女孩的胳膊就往外头拽。

    女孩不愿意走，先前小绵羊似的她，此时多了份自己的坚持，她坚定地说：“老公，我看这款洗碗机真的挺不错的，我想要这个……”她扯了扯男人的衣袖，似乎是想要扭转他的心意。

    “好什么好啊，你又不了解，都听她说，能不好吗？她还能跟你说这个洗碗机的缺点啊，傻不傻你？”男人咬牙切齿地“教育”着女孩，还伸手狠狠地指了指江颜曦，似乎是在责怪她一开始的“推波助澜”。

    “你好好说话，指什么指啊？”陈煜看不下去了，直接上前去将江颜曦护在身后，由于身高上比较大的差异，陈煜微微低了低头，俯睨着那个男人，眼神里有些微不屑。

    男人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立马两手握拳，额头的青筋也暴露无遗，他仿佛有狂躁症似的嘶吼：“嘿，你一个毛头小子，谁教你这么说话的？我可是顾客，是你的上帝，你得拿出十万分的小心来服务我，居然还敢怼我，啊？”

    见此，江颜曦慌忙将陈煜拉到一边，生怕这个男人对陈煜不利，现在江颜曦知道，这对不同寻常的夫妻，到底不同在哪里了！

    陈煜铁青着脸，气得腮帮子鼓鼓的，推了推江颜曦的手说：“姐，你别拦我，这种人没有必要跟他客气，我们也不欢迎这样的客人！”

    “好啊，你过来，你过来啊……”那男人伸出两根手指，并拢勾了勾，对陈煜叫嚣起来，还往陈煜和江颜曦这里走了几步，气势骇人。

    “来者都是客，店铺是对所有人开放的，只要进来了，我们就没有不欢迎的道理！”江颜曦刻意提了提声调，说给那狂躁的男人听，并将陈煜往自己身后拉了拉。

    而那女孩紧紧抱住了男人，声音已然带有哭腔，她说道：“老公，求你了，别这样，真的别这样，今天是团圆节，说好不动气，咱们好好过的。”

    面对这个场景，江颜曦着实有些懵住了，但让她更为惊奇的是，女孩一再的软糯和忍让，而这个男人明显有家暴倾向，估计平时对女孩没少挥拳相向，想到这里，江颜曦不禁气愤地咬了咬牙。

    女孩的示弱求和，男人总算听了进去，看起来情绪是稍微镇定了些，他弯了弯腰，捧起女孩的脸，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安慰说：“花儿宝贝，你说的我可都记在心里了，今天不动气，咱不怕啊！”

    可女孩听了男人的所谓“安慰”，顿时泪眼婆娑，泪水哗哗流过白净小巧的脸庞，身体也跟着止不住地抖了起来。

    这说明，她在害怕！

    她害怕眼前这个男人，害怕她所谓的老公！

    江颜曦看得直揪心，眉头也皱成了一团，而旁边的陈煜，憋着的那股气，始终没有消散。

    于是，江颜曦悄悄将手伸了过去，先是握了握陈煜的手腕，然后顺势往下，慢慢展开他的拳头，并看了看他，暗示他消消气，如此真犯不着。

    女孩抬手抹了把泪，看向男人，眼神殷切，柔柔地说：“老公，你是否还记得，两个月前，你说过要满足我一个心愿，以作为你在月子里打我的补偿？”

    “是，我是说过。”男人牙一咬、心一横，承认了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但你不会想说你的心愿，就是要买这破洗碗机吧？”

    “是，我就是看上这破洗碗机了，那你到底买不买？”女孩突然声嘶力竭起来，男人惊得一愣，完全没想到女孩会有如此反应。

    女孩大声喘息着，刚刚的那一嗓子，貌似费了她不少的体力，两人对视良久过后，男人先开了口：“花儿，你以前不这样的，你今天也别跟我任性，好吗？我不容易，我真的不容易，你能不能体谅体谅我啊？”

    “可是，我那次小产，是被你打得啊，你说你的拳头怎么就那么硬啊？它砸在我的身上，我真的很痛……很痛……”

    女孩说不下去了，泣涕涟涟，之后大概觉得在公共场合这样，有点难堪，于是又开始克制隐忍，她死命地咬住唇，唇色渐渐发紫，继而，她由泪水直流慢慢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

    听到这里，江颜曦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陈煜那满腹的怒气也随之烟消云散，面对眼前的场景，两人似乎都有点无措，对于女孩的遭遇，说不出是同情多一些，还是怒其不争多一些。

    男人对于女孩的哭泣，感到了头疼和无可奈何，他兀自从裤子口袋里摸出香烟和打火机，抽出一支烟来点燃，就着女孩断断续续的抽噎声，一口紧着一口抽了起来。

    江颜曦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她镇静又坚决地说：“对不起先生，这里不能抽烟，商场有规定，抽烟者，罚款五百！”

    “你他娘的少逼逼，要不是你一开始多管闲事，能到现在这一步，搁我说，你们销售就他妈没一个好东西，整天忽悠人买你这破烂东西！”那男人用那只夹了烟的手，指着江颜曦的脸骂道。

    “你他妈的嘴巴干净一点，不买就赶紧滚蛋，应该少逼逼的是你才对！”

    陈煜暴跳如雷，忍无可忍，江颜曦一时没拦住，两人终于还是动手扭打起来。

    薄霁昀来到门口的时候，恰巧撞见里面两人扭打的这一幕，而江颜曦在旁边着急地劝着架，但显然无济于事，场面一度混乱。

    他眯了眯眼，不太耐烦地呼出口气，然后抬脚大步走上前去，直接抓起江颜曦脖后的衣领，将她拎至一旁，算是一个暂时的安全空间。

    江颜曦由于突然之间差点双脚离地，不免大惊，待她看清，抓着她的人是薄霁昀后，她莫名就安了安心，眼里映入他那紧绷的下颌线，霎时间，她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

    薄霁昀扭了下头，眼神示意身后紧跟随其左右的两名保镖，他们很快心领神会，上前一举制服了那个狂躁的男人。

    那个男人也是有趣得很，纵使忙着和陈煜干架，也没忘把嘴里的那根烟叼得紧紧不松口，此时被两名保镖摁住，颇不甘心地浑身挣了挣，但又怎么能挣脱开来，只能干瞪着眼，不时地抬脚踢上两下。

    之前，在他的眼里，陈煜不过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一个，论气力，自然是抵不过他这个常年工地上干活的而江颜曦，在他眼中不过弱女子一个，所以耍起横来，他根本毫无顾忌。

    但眼下，他不知道薄霁昀是什么来头，但从他的穿衣装扮来看，显然非富即贵，所以就算他再不甘心，也是收敛着的，压根不敢胡来。

    薄霁昀从容地走到那男人跟前，他居高临下的威严气势，叫人大气也不敢出，那男人自然也不例外，他发怂地低下了头，扛不住薄霁昀那盈满威严的冰冷直视。

    这时候，江颜曦注意到，静静待在一旁的女孩，眼神有些呆滞，她麻木地盯着自己的男人，脸上的神情凄楚，一时竟说不清是因为失望，还是因为绝望！

    薄霁昀伸出手去夺下了男人一直叼在嘴中的那支烟，随即重重地哼了声，凛然道：“我的小舅子，还轮不到你来他头上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