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露，细雨纷飞。

    秋风挟裹着湿冷的寒意从新荷镇的街道上穿堂而过，今日气温骤降，早起出门采药的薰风穿的单薄，此刻不由打了个喷嚏，自顾自喃了一句：“这天儿真是说冷就冷。”

    心中打起退堂鼓时，薰风想起半个月前逐宁堂的医师老周特地交代过她，雨后清晨采摘的芫无花功效最好，若哪天下雨了，叫她一定要早起到新荷镇北边的澄安山上去多采一些备着。

    百年前躲避万灵族的追杀逃亡至新荷镇时，薰风已经伤痕累累，散发着恶臭味的腐烂血肉在破溃的伤口上无限蔓延，俨然瞧不出人形，是逐宁堂的老周救了她，还给了她名字和在新荷镇的生活的身份。

    老周是薰风的救命恩人，所以老周的吩咐，薰风纵有万般不情愿，也会尽力去做到，就比如在寒意浓重的秋末清晨顶着细雨上山采药这件事，倘若是旁人吩咐的，薰风自然是理都不会理。

    当年在逐宁堂醒来时，薰风便已经叫薰风了，老周没有打听她的过往，只告诉她如果不想再流浪，那就呆在逐宁堂做自己的徒弟，若新荷镇的人问起身份，就说自己叫薰风，是他从澄安山另一面的顺阳镇上招来的学徒，其他的不必与他们多知会。

    反正，新荷镇上生活的人和妖怪们世代都生活在这里，从来没有到澄安山那一面看过，有没有顺阳镇这个地方，他们也不知道。

    薰风从前是无妄海的人鱼族公主，名叫姜苼。是这个世界上除了人鱼族女王姜茗以外唯一一个会利用凝水珠神力的人。

    凝水珠是无妄海的神力来源，同时也可以给人带来永生之力。这个世界上，无论是人，神，还是妖魔精怪，无一不觊觎凝水珠的永生之力，邪神夜昭亦是如此。

    人和神因为陈旧规矩的约束，认为抢夺他族圣物是不光彩的事情，所以并未对无妄海的人鱼族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可夜昭不同，他是邪神，修的也是人和神不敢修炼的禁忌之术，所以什么规矩教条对他来说，根本没有束缚力。

    百年前，夜昭率领妖兵入侵了永生之海，彼时还是人鱼族女王的姜茗借着海中的优势带领族人负隅顽抗，可邪神始终是邪神，只是稍微借了借禁忌之术的力量，便叫姜茗和她身后的族人溃不成军，轻轻松松就取走了姜茗和大部分人鱼族人的性命，也带走了充满神力的凝水珠。

    凝水珠被夜昭取走，无妄海失去神力来源，顷刻间便被冰封，姜苼因年少贪玩出海玩乐逃过了一劫，只是还来不及为姐姐和族人难过，他便被夜昭派来的万灵族妖兵给盯上了。

    原以为夜昭是要斩尽杀绝，可逃着逃着，姜苼便多多少少了解了一些背后的故事。夜昭修的全是禁忌之术，虽威力巨大，可每次释放，都是要以自身的性命为代价，取凝水珠便是为自己续命，倘若是得到了永生之力，那夜昭便可随意使用禁术，到那时，三界便要彻底变天了。

    凝水珠是无妄海先祖伏玉的琉璃心化成，只有伏玉的直系血脉才可以完全焕发它的神力，如今姜茗已死，姜苼便成了这世上最后一个可以让夜昭获得永生之力的人。这些事夜昭也是后来才知道，倘若一开始他便知道伏玉的血脉才是焕发凝水珠永生之力至关重要的驱动者，他自是不会杀害姜茗女王。

    夜昭如今也不是真的想要杀她，只是她太不听话，不肯为自己服务，脑子又机灵的紧，总也不能完全抓住她，每次抓到都能让她用尽圆滑之术给逃了，所以夜昭便下令，不论手段，只要将人鱼族那位姜苼公主活着带回来就行。

    百年间避着万灵族的妖兵逃亡一路，总有失算的时候，被抓住就是一顿毒打，逃到澄安山时，不知怎得，那群妖兵倒是不继续追了。姜苼很累很累，那天和今天一样，也是下着小雨，隐隐约约中，姜苼记得有一个人将她背到了背上，天空十分灰暗，雨丝随风飘零，那人脚下的山路也泥泞无比。待到彻底醒来时，便发现自己躺在了逐宁堂的床榻上，将自己从山上背下来的男子正坐在火炉前头熬着药，透过蒸腾的雾气，那个男人告诉自己，今后如果不想再流浪，就留在逐宁堂，这里很安全。

    姜苼略略思忖了片刻，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和过去，采纳了男人的建议，自那时起，她便有了一个叫薰风的名字，还有逐宁堂医师副手的职位，成为了新荷镇的居民。

    采完芫无花回来的路上，飘零了一夜的雨丝逐渐停止，天边隐隐约约有晴阳出现的征兆。

    薰风背上的药篓子里塞了满满一筐芫无，回来的路上她蹦蹦跳跳，心中窃喜，猜测着等会老周看见这么一大筐芫无花会给自己什么奖励。

    推开逐宁堂的木门，老周正立在院子中央翻晒药材，薰风瞧见他，高高兴兴的大声喊了一句：“老周，我回来了！”

    听到薰风的声音，老周抬头，眼睛笑眯眯地看向她，说了一句：“怎么大清早的就出去了？我瞧着这几天要降温，你身上这些衣服都太单薄了，一会儿你上柜台后头取点钱出来，到老张的裁缝铺子里头给自己裁两件冬衣来。”

    薰风飞奔到老周身边，一个转身背过去给老周看自己的药篓子，笑意盈盈地说道：“你忘啦！你说雨后清晨采摘地芫无花药效最好，叫我瞅准时机到澄安山上去多采点备着。你瞧，我今日采了这么多呢，够你用一个月的了。”

    “傻姑娘。”老周捏着药篓子的边缘用力将薰风给转了过来，面对面的跟她讲：“我那不过是随口一说，天儿这么冷，你一个女孩子独自跑去山上，回来再有个头疼脑热的，叫师傅怎能安心。”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薰风将药篓子从背上取下递给老周，瞪大眼睛问了一句：“这些芫无花给你，我现在去拿钱到裁缝铺子给自己作两件新衣裳去。”

    老周接过药篓子，宠溺地说了一句：“好，记得在账本上记下，要不然月底我又对不上账了。”

    薰风跑起来跟阵风儿似的，拿着钱就出去了，老周交代的记账，她听没听到，又是一说。

    新荷镇北街有个裁缝铺，是螳螂精张挡车开的，张挡车是个会聊天夸人的主儿，所以薰风总爱来他这儿做衣裳。

    清晨刚下了雨，张老板店里还没上人。闲着闲着，他索性搬了张椅子坐在店门口喝茶，一分一秒晃着过去，外面的日头也逐渐上来了。晴阳送暖，喝茶的张老板被阳光暖的昏昏欲睡，半睡半醒之际，听到一阵清脆如铃的少女声音：“张老板，我来给你送钱了。”

    张挡车闭着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一眼便瞧见薰风火急火燎的往他店里跑。

    这可是老主顾了，张挡车不敢怠慢，将没喝完的清茶泼在自己脸上，清醒了一把，连忙起身将薰风迎进了店去。

    “张老板，你怎么用没喝完的茶水洗脸啊？”薰风在张挡车的引领下，一边挑着冬衣料子，一边随口说着。

    突然被薰风这么一问，张挡车愣了一下，随后快速反应道：“噢，茶水洗脸啊。茶水洗脸控油，对皮肤可好了，你瞧瞧我这这张脸，是不是比上次白嫩了些。”

    薰风被张挡车逗得“扑哧”一笑，凑近了些瞧了瞧张挡车的皮肤，点点头肯定着：“张老板确实风华不减当年，是我们新荷镇的颜值代表了。”

    张挡车其实长得一言难尽，人到中年却因为太丑直接也没讨这个媳妇，但是不够秀丽的面孔下有着一颗强大的心脏，整日里总乐呵呵的，待人和善，他自己也说了，没有媳妇那是因为缘分还不到，我正正经经做个好人，踏踏实实工作，对人好，也许哪天就被我未来媳妇给看上了呢。

    他说的对，人嘛，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属于你的好运气不是不来，只不过是稍稍晚了些，只需安心等待便是。

    “就这两块儿料子吧。”薰风扯了扯架子上挂着的浅杏色贡罗雨织锦和仿兔绒棉绒，一把将手里的钱袋子放在了柜台上。

    “咚”的一声，沉甸甸的钱袋子落在了柜台上，掷地有声。

    “周先生对你可真好。”张挡车瞧着柜台上塞得满满的钱袋子，两眼放光，笑眯眯的说了一句：“要我说啊，这个周先生定是喜欢你。”

    薰风皱了皱眉：“老张是对我很好，我对他也是很好的，我是他的徒弟，他喜欢徒弟那是自然的。”

    张挡车哈哈一笑：“好好好，你说是师徒，那就是师徒。我记得周先生年纪尚轻，不过比你大个百年，怎就整日老张老张的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个糟老头子呢。”

    “叫习惯了嘛。”薰风喝了口张挡车端过来的清茶，润了润嗓子又说了一句：“张老板，过个七八日我再来你店里取衣服，最近气温骤降，发寒证的人颇多，逐宁堂怕是有的忙了，我得帮帮老张。”

    “行。要是过个七八日你没来，我就派人把衣服给送到逐宁堂。”张挡车点了点头，应允下来。

    告别张挡车，回去的路上薰风一直在想，老周确实又帅又年轻。

    身姿挺拔，皮肤白皙，一双细长的桃花眼充满柔情，五官如雕刻般棱角分明，整日里爱穿着那件月白色的长袍，手腕处微微挽起，简洁中透露着温和。

    “或许？我应该试着叫他一次周先生呢。”

    薰风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