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玉拿着比他人还要长些的扫把，扫着青石阶上的落叶。
另外的三人也在不远处稀稀落落的分布着，埋头苦干。
这青石阶一眼望不到头，还不能用灵力，着实是个大工程。
可是这也没办法，谁叫这是惩罚呢——夜半不归，屋顶宿醉，还在不省人事的时候叫执法队的人捉了个正着。
今日四人待一块，少见的有些安静。
就连扫台阶，也没聚在一起，而是各自划分了地方。
除了早上刚来时碰面打了个招呼，之后竟然是一句话也没说。
稀奇。
其实是因为尴尬，一时间还没缓过来，所以见面时多少有些不太好意思。
自然是因为昨夜的事。
他们是喝醉了睡过去了，而不是喝断了片。
——真的很尴尬，想一想就有点尴尬。
虽然小伙伴们总是一起吵吵闹闹嬉笑着的，可是外在的形象还是有的：
春生白净乖巧，陈玉豁达乐观，谢霜华明艳灼灼，燕清一派温润。
当然了，春生喜欢笑着干坏事，陈玉在作死的路上越发坚韧，谢霜华一点就炸且暴力发飙，燕清小心眼睚眦必报，这些小问题瑕不掩瑜，可以另算。
这谁又能知道，昨天晚上，四个人哭得跟个啥似的，还抱头痛哭，眼泪鼻涕……算了有点恶心，不能再想下去了。
谢霜华一只手拿着扫把，另一只手甩了甩，觉得酸软的情况好些了，叹了口气，看向另外正在扫台阶的三个人。
“这么丢脸的事让他们全瞧见了，这传出去，我堂堂天音峰小霜花还怎么混？”
这辈子和他们三个，怕是不能掰了。
造孽哦。
谢霜华长叹一声，又接着扫起落叶。
这台阶真是多得要命。
从天色微亮到明日当空，青石阶上往来的弟子越来越多。
瞧见扫青石阶的换成了新面孔，某些师兄师姐甚至还极为热情的分享着扫地小窍门和经验。
包括但不限于握着扫把的倾斜角度、用多少力最为合适、落叶多和落叶少的地方运用的方式是不一样的、什么样的干净程度执法队才对评定合格、如果有行人捣乱的话如何不动声色引来执法队……
四人听得目瞪口呆。
这……这么多学问的吗？
原是我见识浅薄。
为首的师兄浓眉大眼，看长相一派正气，然而当师兄依据四人的身高拿出不同的扫把时，四人又是被震惊了一把。
这么精通专业的吗？
师兄还挺得意，“关于接受惩罚时，如何不用灵力舒适高效地清扫台阶，我真的很有经验，从小就开始练了，书都出了，书名叫《扫地这门学问》，啧啧，这可是排入了问道宗畅销读物前一百呢。”
是个狠人呐。
但是春生他们听得很认真，还反复对师兄道谢。
毕竟，这真的很有用。
师兄因为急着去上课，也没有聊很久。将那四把明显经过改造的扫把赠与四人后，再表示鼓励后，便小跑着追上前面的友人了。
依稀还能听见师兄与友人的谈话。
“……看到他们，就想起了我当年，看着望不到头的青石阶眼泪汪汪的模样，看到了他们就想帮一把，哎，世风日下，像我这样俊美良善热心的好师兄不多了啊……”
友人无语。
这边的四人看着手里的扫把和小伙伴相顾无言。
看到对方就要想起昨晚的自己了。
谢霜华抿了抿嘴，还是忍不住想说话。
“咱们昨晚……就吃饭喝酒看月亮然后睡着了对吧？”
春生敛眉，神色正经，“当然了。”
陈玉疯狂点头。
燕清眉眼温和，“我记性尚可，的确如你所言。”
恐怕也只有天知道，燕清早上醒过来想起昨夜的事，脑子里不自觉就想着让人失忆和变成哑巴的丹方，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燕清“斯”了一声。
那可是朋友，是朋友。
心里低声念了好几句罪过罪过。
四人见对方纷纷选择性失忆，对此结果十分满意，欢快地前往自己的地盘去扫台阶了。
——带着新扫把和新鲜出炉的技巧。
*
看着原先落了不少的叶子和泥土，随着扫把的挥动变得干净，那些难以扫清的尘土变成浅浅的一缕一缕的痕迹，春生心里越发舒服，还升起一股自豪感。
听见有脚步声，春生快速挥动着扫把挪到台阶边上，免得挡了行人的路。
熟料那脚步声停了下来，而春生面前多了一双的样式华丽的靴子。
春生抬头。
“凌异。”
面前的少年约莫十四五岁，面容精致，雌雄莫辩，马尾用金冠高束，两条金色的细穗子夹杂在头发里时隐时现。
桃花眸潋滟，眼尾带点红痕。
是个过分好看的男孩子。
“你找我有事吗？”
双手抱胸的少年看起来有点不太好惹，有点像是浑身带着毒刺的漂亮花儿。
少年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别过脸，“恭喜你得了第一。”
原来是这事啊。
春生弯弯眼睛，先前看那模样差点以为是来挑事的。
凌异第一句话开口，后面的话就容易说出来了。
“我就知道，能打败我的人，不是什么普通人。”
“参加阵峰小测的，新生弟子里，我是第一名。”
“阵峰小测第一场的排名里，我是第十名。”
春生眨巴着眼睛听着凌异讲话，思索着对方突然来找她说这些话的意思。
结果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
“那……恭喜你取得了好成绩？”春生不确定的问。
谁料刚刚还倨傲贵气的少年顿时气得跳脚，“你第一，我第十，你恭喜我取得了好成绩？太过分了！”
凌异是两年前通过宗门招生来的问道宗，从南州而来，痴迷于阵法。
阵法水平不错，称得上一句少年天骄。
谁料第一局对上春生，败在了春生手里，险些怀疑自己的引以为傲的阵法水平。
之后去参加了难度更大的复活赛，杀出重围，夺得第十，成为此届小测里叫人意想不到的黑马，最后拜在了阵峰峰主门下。
春生是真的觉得这水平很厉害了，第十诶，那压下了多少筑基期的阵法师兄啊。
当然了，她自己也很厉害。但是她那是自入阵法一途起，就有着阵道疯才容黎暗自培养引导着的。
而南州是以炼器出众的，阵法的整体水平是不及东州的，所以凌异能有这样的水平是很厉害的。
“我是真心这么觉得的。”
许是看着春生认真的神色，发觉对方不是在奚落自己，凌异才平静下来，冷哼一声。
“我是想说，我不差，没你想的那么弱，你小心些，不要懈怠了，我一定会打败你的！”
少年直率得厉害，叫那倨傲的神态都变得可爱了起来。
春生并不讨厌骄傲的人。
轻轻一笑，“那你可要快些啊，我可不会在原地打转止步不前。”
“知道了，会很快追上你然后打败你的！”
和自己认定的对手下完战书，凌异才有心思瞧别的，看见春生手上拿着的扫把，有些疑惑，“你在干吗？扫台阶吗？”
春生耸耸肩，“显而易见。”
“为什么不用灵力？”
“因为这是惩罚，不能用灵力。”看见对方的脸上的疑惑春生也免得他问了，面无表情直接给了答案，“半夜在屋顶上喝酒被执法队抓了个正着，被罚过来的。”
少年哈哈一笑，“你们问道宗还挺有趣。”
如此天资，居然因为这样的小事被罚过来扫台阶，问道宗可真有趣。
这趟东州之行，来对了。
春生没问为什么对方已经拜入了阵峰却还要说“你们问道宗”，只是面不改色接话，“你也挺有趣的。话说，能挪挪你的脚吗，你踩着我的扫把了。”
那把好心师兄赠送的、特别好用的扫把。
“什么？我踩着扫把了，啊啊啊，我要回去沐浴，就现在！”
凌异急忙从扫把上跳开，跳到干净的台阶上跺脚，飞身离去。
看着对方远去的身影，春生挑眉，把凌异弄下来的泥土扫去。
“接着，这可是我亲自酿的酒！”
春生听见声音回头，见有黑影向自己而来，便伸手接住。
远方只剩下凌异远去的黑影了。
挑挑眉，看了看手中的酒，将酒放进储物袋里。
这可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看了看还剩小半的台阶，深呼一口气，一鼓作气扫下去。
待春生清理完自己负责的部分时，已是正午，金色光线的晃人眼。
春生放下扫把，活动着有些酸痛的腰肢，顺便看一看另外的在伙伴们在干什么。
朝四周一看，谢霜华和燕清不见人影，不远处台阶旁的大树下倒是有个熟悉的背影。
估计是陈玉。
陈玉蹲在那里干什么？
春生便拿着扫把前往大树下去找陈玉。
——
陈玉其实是最早打扫完的。
他本就是日日挥剑，强身健体这方面，花费的时间可比另外三人多出不少。
在陈玉清理完他的部分后，本先想去找春生的，却看见有人在找春生讲话，不便打扰，便站在树下想着等会再过去。
谁知道那两个人聊起天没完没了，陈玉等得无聊，就四处摸摸瞧瞧。
这一瞧，就找到了好玩的东西了。
陈玉面前有一只黑色的大头蚂蚁，约莫陈玉的小指甲盖那样长，正着急地想要渡过一块水滩。
前些天下了场雨，许是那处地方阴凉又有一个浅浅的凹下去的、连小坑都算不上的凹面，那凹面处便留了些水，形成了一处小水滩。
小水滩横亘在那蚂蚁前方。
蚂蚁急得打转，它或许是想要过去，可眼前有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海”，阻挡了它的去路。
那其实真的是一处很小的水滩，陈玉半步就能跨过，那蚂蚁往绕着小水滩的周围走，不久后也能去往彼岸。
可它太小了，他眼睛能看到的区域范围也太狭窄了，它不知道可以绕路就能去到“大海”的对面。
那蚂蚁着急得厉害，在水滩旁打着圈圈转，看起来很忙碌，可其实只是着急。
陈玉看着打转的大头蚂蚁，脑子里莫名想到在形容人着急时会说上一句“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不由得失笑，想着这话还挺贴切。
正当陈玉想着要不要拿片树叶把这蚂蚁送到“大海”对面去的时候，大头蚂蚁待在原地没动作了。
下一刻，蚂蚁就只身下海了。
陈玉挑眉，拿着手中的树叶停止了动作，观看着这只准备乘风破浪的蚂蚁。
大头蚂蚁在“海”里着实狼狈，原先黑亮的身体被染上泥泞，在“海”里曲折前行，有时候正国蚂蚁都淹没在水里，下一刻又在别的地方冒出头。
跌跌撞撞的，大头蚂蚁终于到了那片海的彼岸。
身上沾满了水和泥泞，行动远不如之前着急的时候利索，就这么踉踉跄跄的，蚂蚁走向了更远的地方。
陈玉就这么目视着大头蚂蚁走向远方，直至大头蚂蚁走入树枝和落叶的缝隙里。
陈玉一言不发，低着头，看向小水滩里倒映出的自己的面容。
脑子里却是突然想起了师尊在收自己为徒弟的那天讲的话。
那个不靠谱的、把他往问道宗里一扔就是五年的师尊。
那个誉满五州，一剑破山河的剑仙师尊。
“每个人的路都是不同的，谁都不能告诉你你该走上什么样的道路，连我也不行。”
“我只能告诉你，我曾经是怎样练剑的，我是怎么想的，我希望我的这些经历能带给你帮助，而不是强逼着，要你走上一条跟我一样的路。”
“我们走剑道的，窥测天机不若命师，玄密莫测不如阵师，赚钱速度不如丹师，修行进展赶不上法修，大多数的剑修直来直去，不识阴谋，难辨诡计，可谁会说剑修弱呢？没人会这么说的。我们越级战斗，潜力巨大无比，没人知道我们的一剑能有多强。”
“我们靠自己和手中剑，埋头向前，不知道也不会用那些捷径，我们会走上绝境，会进入死路，会被嘲笑修行速度慢，乃至自卑自弃迷失方向，这都是很正常的，没人能一帆风顺。”
“都有办法的，不要担心，握着你的剑，向前，发现错误再转回了就是了。”
“我们从不与人比较，只看自己和手中剑。”
“我说这些，并不是非要你记住，只是希望你能在迷茫的某一日想起来，能对你有些帮助罢了。”
……
陈玉凝视着小水滩里的自己。
他的确很着急。
看着周围人的差距和自己越拉越大，看着自己付出最大的努力却得不到相应的实力回报，焦灼感一日强一日。
甚至还怀疑是不是师尊收错了徒弟。
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好像挥剑的时候都要忘记了自己是为什么挥剑。
原来是为我自己。
或许他现在就在经历那个“海”，日后再看，发现那其实就是一个小水滩也说不定。
如果实在迷茫，那就想想，他好歹也是能被剑仙收徒、道君教导的人呢，自有他的长处所在。
陈玉的神识顿时一片清明。
睁眼时发现自己已经从练气五级升到了练气七级。
这是……
“你顿悟了。”春生在旁边，眉眼弯弯，“恭喜。”
看着周身设下的防护阵，陈玉笑着望向春生。
“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