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火

    萧王府。

    “我改变主意了,闻且歌不必再探了,你找个机会,直接杀了他。”林奕铭对瑶枝说道,他所谋划的事情已经万事俱备,如今他已经确定,闻且歌只会成为他的障碍。

    不可否认,闻且歌是难得一见的将帅之才,但挡他路之人都得死,杀了他是最好的选择。

    “杀了他?我只能告诉你,我杀不了他。”瑶枝轻咬嘴唇,她与闻且歌的追逐游戏如今已经变换了位置,她躲他还来不及,怎么还会自己找上门。

    “你舍不得他?你对他动情了?上次在倚月楼,你躺在他的怀里,似乎开心得很。”林奕铭强行压制住心中的怒气,不满道。

    “不是我不想杀,是我杀不了。”瑶枝想起当时的场景,自己发现闻且歌身上有妖的内丹时的惊恐,现在想想还心有余悸,还有林奕铭挥袖而去时的背影,心里仿佛堵了一口气,没好声回答道。

    “你怎么会杀不了,你明明是……”

    “明明是妖,是么?我很清楚知道我自己是什么,不必萧王你提醒。”瑶枝自嘲般地把他要说的下半句话补充完。

    妖又怎样,妖也是不可能什么事情都做得到的,就像她与林奕铭之间的纠缠,也不是她想斩断就能斩断得了的。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我失态了,我向你道歉。”林奕铭语气软了下来,他们相识之初,是在他濒临死亡之时,他一看见她,他就知道她是妖,他现在这条命,是她给的。

    在遇见她之前,他从来都不信怪力乱神之说,这些虚无缥缈的事物,不过是凭空捏造无稽之谈罢了。

    可是,在看见她的第一眼时,他就意识到他错了,妖,是存在的,他从来没有因为她是妖而心有芥蒂,相反,他十分庆幸她是妖。

    他一直都记得那时她那明媚的笑容,如三月的清泉一般,流淌进他被囚禁在的幽暗寒潭中。

    然而,那样的笑容却渐渐消失了,被无情扼杀在与他相识的岁月里,被他弄污浊了,他是那个罪魁祸首,可他早已无法回头了,也不可能回头。

    如若他们早一点认识,如果不是在那天,在那样的情景之下……

    “瑶枝,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你也答应了会帮我,如今只差最后几步了,难道你愿意看见我功亏一篑吗?”

    瑶枝心微微发紧,她是答应过他的,他逼迫她答应他的。“我现在杀不了他,闻且歌,比过往我杀死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厉害,你可知道,他……”

    “如果想杀一个人,妖都是会有办法的,不是吗?”

    如果想杀一个人,妖都是会有办法的,这是曾经她对他说过的一句话,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她是在怎样的绝望之下对他说出这句话的。

    她已经为他杀过很多人了,再多杀一个少杀一个有什么不同呢?只是这一次有可能是闻且歌杀死她,而不是她杀死闻且歌,她最终还是没把这句话再说出来。

    “你就那么想让他死吗?”瑶枝问道。

    “不是我想,是他非死不可。”

    “好,我答应你。但是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他将是我为你杀的最后一个人。”

    林奕铭心生愧疚,他知道她一直在怨他,恨他,现在他大事将成,往后也不再需要她再做这些了。

    “好,闻且歌是最后的障碍,他死之后,不仅不会再让你杀人,我还会给你最想要的东西。”

    “我最想要的东西……”瑶枝低声喃喃念这几个字,然后暗暗在心中苦笑,“他真的知道吗?”

    林奕铭得到了满意的回答,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等到大功告成的那一天,他所拥有的一切,他也会让她拥有。

    瑶枝转身,事情谈完了,她也该走了,在转身的一刹那,突然觉得心如刀绞,喉咙中一股腥甜味,然后吐出一口鲜血。

    “瑶枝!”林奕铭连忙过来扶住她,关切问道:“你怎么了!”

    瑶枝只觉大事不好,她虽然受了伤,但引发同心感应的只可能是,南郊的枫树林,她过去一直待在的地方,出事了。

    今日她就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现在是应验了么,自从她有记忆时,就在南郊的枫树林里了,可以说她是枫树林的一部分,枫树林也是她的一部分。

    同心之感,一方出现了问题,另一方就会有所反应,她受伤的这段日子,想必林中的枫叶定是落下了不少。

    可是现在,明显轮到枫树林出现了问题。

    瑶枝淡淡地看了林奕铭一眼,慢慢地推开了他的手,事态紧急,她没有过多的时间与他解释,她需要要赶紧赶过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便化作一缕紫烟消失了。

    林奕铭还维持着方才扶着的瑶枝的动作,那紫烟完全消失了,他还静静地伫立在原地,双手渐渐握成拳,指尖深深地陷进了肉里。

    这双手触碰到她了的,可是为什么一点实感都没有呢……

    叙白隐身跟在闻且歌一行人身后,远远就看见火光冲天,一片枫树林被熊熊烈火包围,仿佛与天空连在一起,烧成一片诡异的红色。

    待离得更近些,她就觉得那这里的一切变得眼熟,待看到路口上的那块白色的大石头时,她就想起来了,这里与她刚进入靖阳城时,无端陷入的那个幻境里看到过的那片枫叶林,一模一样。

    在队伍前头的闻且歌在一个小山坡前勒马停下,并示意部下们也停下,他看着这一片火光皱眉,这片枫树林临近皇陵,埋葬着三代国君,这大火再怎么蔓延下去,只怕皇陵不保,相关人员难逃其咎。

    “这火是怎么起的?”闻且歌问身旁的副将。

    “这大火来得很邪乎,一点征兆也没有,平白无故就烧起来了,烧得实在是太旺了,即使想救火根本无从下手。”

    时值雨季,天气湿润,自然起火的可能微乎其微,更别说这枫树林几百年间没有过任何起火的记录。

    这火不仅起得怪异,形状颜色也很怪异,它像流水一般,在狭长的枫树林左右流动,区别于平时所见到的火焰颜色,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深红色。

    “这又是怎么回事?”闻且歌驱马绕过一个小山坡,看见坡后的景象,眉头皱得更深了,对着副将又问道。

    “看见他们的时候,他们就是这个样子了,原因也无从得知。”

    小坡后是一群身穿粗衣麻布的村民,摸约有一百来人,他们面向燃烧的枫树林方向,双膝下跪,身子挺直,仰面朝上,双手举过头顶,作托举之状。

    他们像是没有意识了一般,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一动不动,脸上双目涣散,眼睛流着泪,如同坠入梦境,像在迎接着什么,又像是在朝拜着什么。

    叙白在人群中巡视了一圈,没有发现沈玉玠的身影。

    “将军,火!烧……烧起来了!”突然有一个部下大喊起来,狼狈地摔下马,倒在地上左右翻滚扑腾着。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队伍中就一阵接着一阵传来哀嚎之声,这火就像是瘟疫一般,一个传染一个,才一会的功夫,队伍中除了叙白与闻且歌外,无一幸免,身上都燃起了诡异的熊熊烈火。

    隐身的叙白见状,也顾不上身份暴露,立即施法,变化出水,洒向着火的众人。

    没想到无论化出多少的水,全都被这诡异的火吞噬掉,火势一点也不减,反而越烧越旺。

    叙白又焦急又震惊,这火竟然无法用水熄灭,只得暂时停下施法,另想他法。

    一旁的闻且歌像是看见了是什么,竟直径向燃烧中的枫树林中走去,叙白心中一惊,闻且歌像是变另一个人似的,身上散发出强烈死亡的气息,让她感到无比窒息。

    他的步伐坚定无比,没有一丝的犹豫,一步一步地向火海走去,叙白立即变换法术,默念定身咒,没想到这定身咒竟也失灵了。

    眼见闻且歌就要走进大火中,叙白当即显现真身,拦在了他的前面,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送死。

    闻且歌淡淡地瞥了叙白一眼,叙白只感到一股寒意瞬间传遍自己的四肢百骸,当即让她无法动弹。

    他们现在离枫树林很近,突然一阵旋风,卷起无数带着火星的枫叶,如喷井之势般吹向他们,他们瞬间被凌乱飞舞的枫叶吞噬。

    叙白与闻且歌消失在大火中后,那些倒在地上的士兵停止了惨叫哀嚎,平白无故地在他们身上燃起的大火,居然无缘无故地熄灭了,他们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从地上爬起来,井然有序地走到那群村民当中。

    然后像那些村民一般,虔诚地双膝跪地,双手举过头顶作出托举状,仰望这这片燃烧的枫树林,闪烁着火光的眼睛,在这仰望中渐渐地流出了眼泪。

    瑶枝看到眼前的场景,无力瘫坐在地上,一只手捂在胸前,眼底尽是一片凄然。

    沉寂了几百年的天罗象,启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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