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黄色郊野鬼哭狼嚎。
黄沙肆虐的风沙声完全掩盖不了邪物挑衅的嘶吼。满天昏黄中，月光也很难透过沙尘落到地面。
微凉的、夹杂着沙粒的风打在陵蝉声的身上，她眼睫一颤，眼眸渐渐褪去云翳，对着地面上被沙尘侵袭的血迹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这是回到现世了？
陵蝉声咳嗽了一声，四肢和头脑的感知全部被唤醒。
不对，这里还是黄色郊野。
陵蝉声撑手坐起来，那块将她砸死的巨石已经没有了踪影，黄色郊野在邪物的呼啸中一副人间炼狱的模样。
唯一能够证明陵蝉声死亡的是她刚刚躺过的地方扒开沙粒就能依稀看见血色。
难道雾面的游戏设定中死亡的人能够转换成幽灵的形态继续活着？
陵蝉声不是很清楚。
但她能确定自己现在身体轻松，精神状态也十分健康，异常健康。
陵蝉声不再逗留，站起身来快步迈过了分界线。
越过了分界线，体感温度都变得暖和起来。
陵蝉声看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中心域，调出了自己的屏幕。
那在夜里更显神秘的暗绿色屏幕闪着微光，屏幕上除了原本的六个图标、温馨提示，又多出了一个奇怪的实心三角。
那个实心三角在立体的三角眼睛下方，仔细看还能看出它里面刻着一个电话的模样。
客服？
陵蝉声点击图标。
「亲亲，我是您的专属客服四筒，竭诚为您服务～有什么疑问可以尽管向四筒提问噢～」
谄媚又俏皮的声音在陵蝉声的脑海里响起。
“四筒你好，我想询问一下我现在是死人还是活人？”
「哎呀亲亲，您当然是活人啦～」
“谢谢。那我还想询问一下，为什么我被宣告死亡后还能活着？这是雾面的设定还是bug？”
「亲亲，这是雾面伟大的设定噢～因为亲亲的各项数值过低，死亡后被幸运地选为雾面的荣光炮灰啦！」
「您的炮灰头衔为:那个总是舍己为人，牺牲自我，最后光荣赴死的炮灰。」
「亲亲，您作为雾面的半个NPC，只要在A级及以上挑战任务中牺牲自己促进任务完成，您就能获得生命值。当您的累积生命值达到一万点，雾面将会治愈您的绝症并且助您脱离雾面噢～」
陵蝉声没接话，利落地在商城搜索了治愈绝症的关键词。
弹出来的对应道具最低价格一百万。
她每日任务三百积分算满，算下来至少要打工八年才能买得起。
且不说每日任务能不能全部完成，她的身体情况可能都活不到八年。
陵蝉声又点开任务界面，先前被D级C级充斥的挑战任务框内焕然一新，齐刷刷变成了A级。
她往下划拉划拉，半天才看见一个S级。
陵蝉声点进一个A级任务，看了看，问道:“四筒你好，如果我通过牺牲完成荣光炮灰任务，除了生命值外还能获得玩家积分吗？”
「亲亲，当然可以啦～您每完成一个A级及以上任务，不仅能获得玩家通关积分，还能获得雾面额外给予您的生命值。」
「每个任务的积分奖励都由亲亲和队伍自行决定，通常A级任务五到七人组队，平分后大约能获得一万积分。」
「雾面给予的生命值多少则取决于亲亲的牺牲在任务中发挥了多大的作用～」
陵蝉声思索片刻，说:“如果我不参加挑战任务，或者在A级任务中没有牺牲，会受到惩罚吗？”
「亲亲言重了呢～荣光炮灰头衔只要求您每两个月必须参加一次A级及以上挑战任务，且必须在该任务中牺牲。如果亲亲拒绝完成指标，三角道府只会收纳您，不会惩罚噢～」
又是收纳...
三角道府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它强调的收纳又是什么意思？
不等陵蝉声发问，客服四筒先声夺人。
「亲亲～问题太多的话不如亲身体验一次挑战任务呢～任务奖励丰厚，任务过程奇幻有趣，还能遇到同生共死的好友～任务中遇到疑惑，四筒也会一一解答的。竭诚服务～」
听着很动心，但陵蝉声点开数值面板，一水儿三四十的数字及时将她拉回了凄凄惨惨的现实情况。
既然指标是每两个月完成一次，她才不着急去送死。
虽然她现在算是半个不死者，但死亡的恐怖之处不在于死亡本身，而是在于死亡前的身心折磨。
更何况这个游戏的关键词是惊悚怪诞之类的词语。
陵蝉声点开地图，寻着祝摘红的方向走，她现在人生地不熟，凡事还是得找祝摘红。
比如无法下线的她该怎么在这里过夜。
祝摘红的酒肆夜晚也不关门，彻夜营业。
祝摘红和相熟的客人推杯换盏摆龙门阵之际，陵蝉声白着脸走过来向她寻求庇护，神情看起来比先前受挫不少。祝摘红喝得上头，也没多想，指了楼上的一处空房。
“小蝉声你缺什么随便拿。”祝摘红笑眯眯的，“住多久都行，姐姐有房有钱。”
陵蝉声连连道谢，上楼时听见那个满面红光的西装男对祝摘红的嘟囔。
“摘红，这谁啊，没见过啊。”
“我小妹。刚来雾面，你当然不认识。”
“她看起来怕是个D级吧，晚上怎么不下线回家睡觉，跑雾面来住？家里关系不好？”
“关你屁事，你怎么晚上不回家睡觉？你还管起我小妹来了。”
“唉，那还不是因为现世房租太贵。我已经把房子退了，就打算好好攒钱。话说回来，我算了算，前段时间用积分换的钱竟然只够买个卧室...... ”
陵蝉声听着两人的牢骚，缓缓眨了一下眼睛，推门进了厢房。
雾面的设定中玩家没有饥饱感，倒是省了一笔积分去填饱肚子。
陵蝉声洗漱完习惯性地倒了一杯水打算喝药，举起杯子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经离开了现世。
这是没有止痛药，也没有特效药的一个夜晚。
陵蝉声躺在床上看中心域消息，一门之外是彻夜喧闹的大口喝酒酒肆，她时不时能听见祝摘红划拳的喊声。
就中心域的繁华程度和中心域消息刷新速度来看，雾面确实是立志于打造一个暖心玩家的世界，就算那些任务可能略显怪异，但给予奖励的诱惑力足以遮盖一切。
调整身高、治愈绝症... 这些在现世中完成不了的事情能在雾面实现并与现世同步，怎么看都像是玩家占了大便宜。
陵蝉声面前的屏幕在任务界面和中心域消息中不断切换，好不容易等到她眼睛疲劳快要入睡，她身体里那些狗皮膏药般的痛苦开始袭击她的骨头。
头颅、脊椎里似乎有大把虫子在钻洞的陵蝉声蜷缩成一团，咬着被子倒吸冷气，痛得浑身颤抖。
她的额头很快冒出汗来。
祝摘红和客人的打趣声碎成只言片语，一声一声化作利刃切割着陵蝉声的脑仁。
整个世界天旋地转，耳边蜂鸣阵阵。她在失去意识的边缘徘徊。
在她以为自己快要被痛死的时候，酒肆明亮如昼的灯火突然熄灭。
只剩月光和窗外其他霓虹的房间中，陵蝉声听见祝摘红和客人在一楼大呼小叫。
她还听见了自己的门外传来的窸窣声响。
有人来了。
陵蝉声咬住被子，尽力稳住呼吸，忍着脊椎和头颅的疼痛抬首往门边看。
月光从大开的窗户倾泻入室，清清楚楚地照着厢房的门。
吱呀一声。
木门被推开又合上，门关上的一瞬间酒肆的灯火刹那点亮。故意制造这场熄灯意外，从而潜进陵蝉声房间的却不是人。至少不是常规意义上的人。
它的头被无数根长短不一的木簪贯穿，每一根造型不一的木簪首端都刻着闪烁光辉的三角眼睛图案，在黑暗的房间中仿佛盈盈鬼火。盏盏鬼火下，拖地的黑色长发笼罩着它的正反两面，让人不清楚它是否长着五官和躯干。
陵蝉声不敢言语，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它，身体的痛苦在面前震撼的怪形之下显得有些失真。
直到脑海里响起精神值下降的声音，陵蝉声才抓回理智，迅速低下了头不再直视怪形。
察觉到陵蝉声的动作，怪形在原地停顿半秒，不知为何没有再前进，而是从黑色长发里伸出了爬满密密麻麻虫子的藤条。
地面上扭曲的藤条影子冲着陵蝉声的方向缓慢地探过来。
陵蝉声下意识地想要逃跑，可她正在发病途中，四肢无力，身体不住颤抖，连撑手坐起来都做不到。
她呼气冷静，张开嘴想要呼喊祝摘红，藤条上一只千足虫突然一跃而起飞进了她的嘴里。
意识到自己吞了活虫的陵蝉声胃部涌起恶心。
她克制着自己的生理性干呕，余光却看见藤条越来越近。
当那藤条就要触及无能为力的她时，她的左手掌心却突然传来一阵灼热感。
「亲亲～四筒帮您找到了适合的A级挑战任务呢，小队四等一，您有兴趣现在加入并进行任务吗？」
客服似乎察觉不到陵蝉声现在的处境，说话依旧俏皮可爱。
陵蝉声却来不及吐槽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她不带半点犹豫，果断回应了四筒。
「好的呢～队伍组建完成，任务即将开始，亲亲加油噢～」
四筒完全不合时宜的俏皮话语刚说完，藤条便搭上陵蝉声的肩。
陵蝉声右肩一道撕裂的巨痛。
她咬紧牙关以免出声，下一秒，她泪水迷蒙的眼睛陷入了骤亮的白光中。
「A级任务:需要被雪神宠爱的村落。
任务地点:雪神山脉（陷落程度百分之七十）。
任务目标:帮助雪神村重建雪神祭台，重新获得雪神宠爱。
任务奖励:六万积分、十斤雪神村特产。
任务进度:0%
隐藏内容:未知。
队伍人员:五人，平均评级为B-。」
「荣光任务:牺牲吧，光荣地赴死吧！一个炮灰的死亡，能够成就伟大的胜利！啊，炮灰，他们将铭记你！」
在游戏系统播报任务之后，深陷白光的陵蝉声全身一轻，病发的痛苦和藤条的伤害齐齐消失。原本躺在床上的她身体极速向下坠落，最后摔进了软绵的雪地里。
“B-？怎么可能是B-？！”和寒冷一起侵入陵蝉声世界的还有男人不可置信的声音，“是不是雾面计算错了？我们两个A级两个B级，平均评级怎么可能是B-？！”
“声音小点，这是雪山。”
温和的女声出言制止了男人:“你作为B级，应该更聪明一些。在场的人比起在意无关紧要的平均评级，更在意的是会不会因为你引起的雪崩受到不值得的损失。”
这个声音温柔，说话犀利的女生在团队里似乎很有分量，男人安静地接受了批评。
“路溪姐，你们过来看，这个女生好像就是雾面给我们自动匹配的队友。”
雪地里窸窸窣窣的声音贴近，从恐怖的失重感中回魂的陵蝉声慢慢睁开了眼。
面前三张弯腰打量她的面容写满了探究。
陵蝉声第一反应是想到互联网上流转着的那张表情包。
好巧不巧，下一秒，那个看起来最为年少的女孩眨眨眼睛开了口:“你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