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南之后，季琮再也没有提过带着疏桐找回回忆。立文是季琮近身的心腹，见季琮回来后将工作排满，几乎是要住在办公室的架势，不禁问道：“承礼，你不再带着疏桐试试吗？曾经她那样爱你，这段爱情不找回来，岂不可惜？”

    季琮苦笑：“她已经渐渐习惯新的生活了。也好。若真记不起，也非坏事，我也不想她如从前一样执拗和我这个残障之人在一起。只要她向前看，渐渐找到快乐，就够了。”

    “承礼，你是我见过情绪最稳定的人。”

    立文感慨。

    疏桐记不起从前，季江有次当着她的面急了，情绪绷不住，落泪大声问为什么还是想不起来。但是他和季琮也在。疏桐眼神里尽是惊恐和歉意，还有迷茫。当时季琮马上制止了季江，安抚了疏桐。

    此刻说起疏桐，他也神色如常，只是眼底带了痛意。他玩笑说：“年纪大，经历多，情绪自然稳定。”

    纵然心里钝痛，他也平静接受了疏桐或许会永远忘记他的事实。其实世间事物大多如此，遗憾是常态，不如意是常态。经过惨痛的变故，疏桐活着，还能健康生活，就够了。

    田家原来的别墅被查封。他安排季江带疏桐住进临近春风广场的平层公寓。那是他的私人公寓，一直空置，他了解疏桐，爱热闹，春风在市中心，繁华地段，她住在那里会很方便。只是他怕疏桐抗拒他，便安排季江带她去，说是季江的房子。同时也安排了工人，将田家的留在别墅里的东西打包，疏桐的就帮她安置在公寓里，疏宇和田父的他也准备了专门的仓库来安放。

    搬离田家那天，疏桐坐在门口台阶上哭了很久。工人忙忙碌碌，进进出出。那女孩坐在自己长大的房子前泪流不止。她没有家了。

    不远处，季琮坐在车里，远远看着疏桐。他知道她会很伤心。但却不能安慰她。

    他打电话给安旭：“安旭，如果可以，可否劳烦你陪陪疏桐。”

    疏桐从前就喜欢和安旭玩。现在即使不记得，也重新和安旭成了好朋友。

    安旭欣然答应。几个月前他和疏桐被狗仔拍到过，当时上了热搜。季琮担心事情发酵，会有人打扰疏桐，便想办法压了下来。疏宇去了后，季琮也会照顾疏宇，从前是疏宇替他撑腰，让他免于在经纪公司受气，如今季琮也时不时利用自己影响力震慑安旭公司，间接成为安旭背后的靠山。虽然他没有说，但安旭是知道的，他很感激季琮。

    所以这天他匆忙从录音棚赶过来，看到季琮的车子，先去和他问好。

    “季总。”

    季琮按下车窗，谦和开口：“抱歉打扰你的工作了。只是疏桐今日怕是心中很是难受，但我不好出面。”

    “我明白的。我会陪着她，帮她安顿好新家。”

    “安旭，快要春节了。疏桐如今只剩一人。阿江不放便带她回季家。你可否留下来，陪她过个年。我实在不忍她一人……”

    季琮的语气没有半分上位者的口气，甚至带了一点点卑微的恳求。

    安旭连连答应。哪怕季琮不开口，他也考虑到了。他不会让疏宇的妹妹孤孤单单过年。

    “季总，那你呢？”安旭看着季琮，小心问着。

    “山南回来后，疏桐不太愿意见到我。我的存在会让她感到混乱。”季琮平静说着，“刚好过年这几天，我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季总，你保重身体。”

    季琮见这内向的男孩神情真诚又担忧，眼睛湿漉漉的，没有任何杂质，忽然了然故去的疏宇为何选中他。而后他笑笑：“我会的。去吧，你看看疏桐。我回去了。”

    季琮升起车窗，淡淡让司机发动汽车。

    立文坐在副驾，请示他：“承礼，今年我留下和你过年。可以吗？我父亲去世，我也孤家寡人一个。”其实是立文知道过年期间他给小王放了假，虽然家中佣人不少，但今年发生这么多事，他也不想季琮孤冷。

    季琮笑笑：“当然，陪我喝几杯。”

    小王说：“我初四就可以回来。”

    季琮摆摆手。

    “不至于这么赶，一年到头，好好和家人团聚。”

    小王本来就是护工出身，因为负责人被介绍给季琮。他从没有想过会成为季琮护工加助理，而且季琮为人和善，从来不会颐指气使。虽然他只比季琮小一点，但季琮有空的时候还会教他各种场合他作为助理该如何表现。

    “小王，听承礼的。反正过年我赖在他家里，你放心吧。”

    立文开着玩笑。他算是近身照顾季琮最多的下属，他不像何楠情商一流，也不像余飞有出众的能力，他是普通工人家的孩子，难得季琮赏识，一路让他做到中高层。她也没有什么更大的欲望，只希望自己不辜负季琮的栽培罢了。

    疏桐失忆后，季琮情绪明显不高。他们都觉得，季琮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和疏桐在一起的日子，整个人都显得年轻精神。现在或许是因为他身体因为操劳过度变得更差，话也变少了，工作时气压也低，不工作的时候他常常一个人安静看书。立文他们都有些担心他，几次在假日说组织了出行邀请季琮一起，到他都以自己身体不便推辞了。

    这个年过得有些冷清。季江和季璋父子几乎已经没有任何交流，阿因说季家的宅子安静得可怕。哪怕佣人们早就张灯结彩，这宅子也没有一点过节的氛围。

    安旭接了奶奶过来和疏桐过年。他和奶奶说，这是恩人的妹妹。奶奶重病的时候，是疏宇慷慨解囊帮助了他们。奶奶知道疏桐家的事后，很是疼惜着女孩。过年时带着她包饺子，教她做菜，疏桐久违地笑了。

    年初一，安旭拍了视频发给季琮，是疏桐一边和面一边笑着和奶奶说话。季琮许久没见过这样开心的疏桐，不自觉嘴角跟着上扬。他和立文两人，还有几个佣人一起，季琮招呼大家一起过年。见季总看着手机笑，立文凑过去。

    “疏桐还是那么漂亮。笑起来漂亮。”立文笑说。他心中也良多感慨。这样的女孩，遭遇劫难，丢失记忆。

    “是，终于看到她笑了。”一段十几秒的视频，季琮看了好几遍。

    “承礼，你可有不甘。”

    季琮笑着，慢慢端起酒杯，喝掉杯中的酒。他手臂抬高时会发抖，所以还是洒出来一些在衣服上。立文连忙帮他擦拭。

    “不甘？当然有。但时间总是向前，黑暗苦痛都会过去，太阳照常升起。不甘也会被时间抹平的。”

    “真希望疏桐恢复记忆。”

    “哈，我现在觉得桐桐忘记我也好。你看我连小小白酒杯都端不稳了。今早癫痫发作后，我很长时间连话都说不出。她性子太执，放在从前说什么也不放手，我也会不好受。我残破如此，怎好误她青春。”

    季琮语速很慢，带着一丝自嘲的笑意，平静说着。

    立文早上也被他大发作吓到，他本来坐在沙发上，整个人忽然歪到抽搐起来，瘫痪的身体被带下沙发。还好几个人护着，不然真怕他说摔伤。他平息后好长一段时间嘴唇颤抖要说什么，可说不出话来，还好立文和他有默契，明白他爱干净，是想要赶紧洗澡。才马上让佣人帮助他洗澡。

    “承礼，你太累了。你需要休息，休息好了，身体也会恢复一些的。”

    “我确实想休息，这些劳什子，到时候都扔给你们年轻人。我已和季江说明，他要挑起大梁了。他小叔叔能帮他的，就是给他一段相对平缓接班之路。”

    “承礼，你退休会不会太早了，偷懒哦。”

    立文不想继续这个有些沉重的话题，故意玩笑。

    “喂，你们有些同情心好不好，好好成长起来，放残障人士归隐休息寄情山水。”

    季琮笑着推了推眼镜，点了一支烟。

    正说着，门铃响起，是季江和阿因。

    “小叔叔，今年的压岁钱你还没有给我，我来给你拜年了。”他一边走，带着笑意说。季江状态好了很多，季琮帮他解开心结，让他有了更大的责任心。

    季琮回头看到季江，哂笑：“你来给长辈拜年，空手来的？”

    “小叔叔什么都不缺。”

    “那倒是，只缺人陪我喝两杯。”季琮笑着，让他们落座，“阿江，坐下，我今天和立文喝了几杯，正高兴，你来的正好。”

    季江坐在他旁边。阿因一来就忙着帮他们收拾菜品。

    季江伸手：“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季琮推开他的手，说：“今年你没有压岁钱，年后你准备好接手季氏金投。就当是压岁钱了。”

    季江愣住。季氏金投，是季氏最重要的命脉公司，季老爷子一直让季琮管理，未此季璋一直耿耿于怀。

    “小叔叔，我以为你是让我管几家餐饮。这太突然了。”

    “不突然。前期我会帮你，等你进入状态，就放手给你。”

    “为什么？”

    季琮拍了拍自己轮椅：“身体愈发糟糕了。想专心搞定田氏问题，然后清闲下来，多活几年。”

    阿因嗔怪：“承礼，大过年的，不许你乱讲。”

    “好了好了我的错，长命百岁，可以吗？”季琮如同孩子一样顽皮，朝阿因眨眨眼。

    大家坐下来，推杯换盏，聊着家常。阿因这才觉得有些人气。只是她知道季琮心里的牵挂，纵然这里这么多人，他心里还是挂念疏桐。

    “晚些我去看看桐桐。她电话给我，让我过去。或者……我问问她是否和安旭一同过来？”

    季琮怔了一下。眼睛里涌起期待。

    季江拨通疏桐的电话。

    “桐桐，我在小叔叔这里，你和安旭要不要也来坐坐，我让人去接你们。”

    半晌，季江挂了电话，拨通司机：“你去春风公寓接疏桐和安旭，送过来。对，现在。”

    季琮明显很意外，也很高兴。

    “桐桐说要来？”季琮问得有些小心翼翼。

    “嗯，安旭想来，拉她过来。”

    “好，好。厨房准备些甜品吧，她爱吃甜的。立文，白酒收起来，桐桐讨厌闻到酒味。”

    季江又看了看自己刚才洒了酒的衣服，让佣人马上帮他换衣服。

    阿因心疼，在卧室帮忙。

    换了一件浅灰色高领羊绒衫，配了黑色的裤子。

    “李承礼就是季承礼，穿什么都迷人。”阿因夸着。

    “阿因，对了，把腰围拿过来，帮我穿上。”

    “承礼，在家里，那东西不舒服。”

    “我情况变差了，瘫痪水平线上移，坐着的时候完全挺不起腰。穿上会精神一些。”季琮淡淡说。

    “什么时候的事？！”

    阿因大惊。

    “有蛮长一段时间了。”

    “怎么不和我说？！”阿因责备。她几乎没有用这么重的语气和季琮说过话。

    “阿因，别激动。与我来说，分别不大，反正也无法走路。只是身体更加无力一些。”

    “还有哪里情况加重了？”

    “手。做不了太精细的动作。尾骨处生了褥疮。”

    “你不是有专门的护工吗？怎么照顾你的？”

    “不，不怪他。从田家出事后，公事太多，常常坐整天，不小心就有了褥疮。瘫痪的人，很难避免的。”

    “等下扶你上床侧躺着！”

    “桐桐来了，难得她愿意来……”

    “唉”阿因长叹，“我和大爷说，我不在老宅做了。我过来照顾你，可以吗？”

    “阿因，你知道我视你为家姐。所以，随你高兴，我都支持。你过来也不用照顾我，不用你辛劳。”

    阿因叹气。季琮就是这样。隐忍，温和。

    她不再说什么，知道季琮想精神一些，便帮他简单做了个头发造型，把头发抓起来。

    季琮笑说她的审美过时了，显得他更老了。

    “喂，本来就是大叔的年纪，你这样弄完，我比实际年纪还要老十岁。”

    阿因轻轻打他。“胡说。你这样的长相和气质，那些型男演员都比不上的，独一无二的魅力。”

    “外加不良于行，身有顽疾，确实独一无二。”季琮接话。疏桐要来，他心情明显明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