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这声音悦耳,又有几分熟悉。

    季宴乔思量间抬眼看去。等看清来人,那灵动的眸子不由翻出个白眼。

    来人身着群青色水纹襕袍,腰系镶金蹀躞带,发束精致白玉冠。

    轮廓分明的面庞上,眉眼英锐深邃,那微微勾起的唇角,却尽显风流佻达。

    这身装束这幅样貌,在永乐阁这样的销金窟,无疑是大爷、是姑娘们的盼望的良客。

    但季宴乔见了,却不得不摇头评一句:金玉其外。

    如今见了,更觉心烦。

    这人不是别人,恰是季宴乔的相认了不足一月的兄长,季元峻。

    季晏乔至今也忘不了,季元峻拿着信物找上门时她阿娘的不可置信和大失所望,以及她阿爹的惊慌失措,百口莫辩。

    季元峻是她阿爹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前些日子他生母因病去世,临死前终于告诉他身世,让他来丰京城找生父季安宝,也就季晏乔她爹。

    季家因为这事,鸡飞狗跳数日。

    季安宝好话说尽又跪搓板,总算安抚了夫人韩氏和两个女儿。季宴乔她阿娘虽说依旧对这两父子没好脸,但也接受了季元峻是季家血脉。

    季宴乔也只能认下这个兄长。

    本以为凭空出现个及冠的兄长就很荒唐了,更荒唐的还在后面。这人到季家不足一月,不知怎的就和丰京城那帮纨绔混在一处,时常惹是生非,要她爹娘擦屁股。

    季宴乔极不待见,懒做搭理。

    在这地方遇上季元峻,一点不奇怪。

    季宴乔示意了眼不远处的搜捕告示,那里尚没有季元峻的画像。她警告意味浓厚:“还敢这么招摇,以为来季家时间短就没人认识你了么?”

    那人却笑了笑:“胡子贴得不错。”

    季宴乔此刻心中千头万绪,不打算与他费口舌,就要离去。

    却被季元峻叫住,他压低声音,懒洋洋的语调多了两分正经:“季家不会谋逆吧?”

    什么季家,是你家!季宴乔颦着眉,凶巴巴的:“当然不会!”

    这还需要问么。

    二人寥寥话语间,季宴乔突然看见一队南衙禁军策马奔来,直冲她所在。好在此时路上人流熙攘,缓了禁军前行的速度。

    当先两名禁军正在呵斥百姓让路,季宴乔看着那高头大马和乌压压的黑甲,心中突然慌乱,莫非被认出来了?

    她转身欲躲进巷中,却被人扣住肩膀。

    “你干什么!?”季宴乔咬牙。此时再跑,已是来不及。

    季元峻将季宴乔半揽半拖,并不看那黑压压的禁军。

    反是将她引向永乐阁,他笑得散漫又恣意:“贤弟既来了,哪有不进去的道理。今日兄长带你开开眼。”

    季宴乔心中恼极,但此时却不好轻举妄动。再者季元峻总不至于害她,于是顺着这荒唐兄长进了永乐阁。

    现下虽是白日,永乐阁内客人却依旧不少,其间莺声燕语美妙,银词浪语污耳。

    二人穿花拂柳间,季宴乔跟随季元峻进了永乐阁二楼一间厢房,里面迎出一衣着妩媚、妆容精致的美貌妙龄女子。

    看她衣着样貌,并非大堂内那些陪坐的姑娘可比。

    那女子双眸含情似水,脉脉望着季元峻:“公子,您总算想起芊芊了。”

    季元峻顶着一张俊美面皮,似笑非笑间极是惑人:“我自是对芊芊日思夜想,不过今日才得空,就立马来看你……”

    他言语放荡又轻佻,季宴乔无心看这烦人兄长与花娘叙旧,她两步走到窗前,打开一个缝隙,向楼下望去。

    此时南衙禁军已气势汹汹闯进了永乐阁的大堂。一众客人惊慌失措,姑娘们花容失色。

    “人在何处!”当先那领队问道。

    阁中鸨母赶忙迎上去,接着挥手让护院拉出一人。季宴乔从窗户缝隙看去,那被捉的人锦衣华服,缩着脖子低着头,看不清楚样貌。

    “那是东海公的幺子。”耳边传来季元峻的声音。

    经他提醒,季宴乔方从记忆深处回想起那人。东海公是大皇子母舅,东海公家幺子,也是丰京城有名的纨绔了,想来和季元峻有来往。

    禁军拿了人,如潮水般呼啸离去。

    在鸨母的招呼安抚下,永乐阁一楼大堂内,重又热闹旖旎起来。

    季宴乔心下稍安,再次觉得大皇子谋逆案,牵涉之广、动静之大,让人可怖。季家也不过是其中一环。

    她转过身,才发现原先的芊芊姑娘,不知何时已经不在室内。

    季元峻压实那窗户,问季宴乔:“你打算怎么办?”

    阁内脂粉味本就厚重,窗户开阖间,各种味道直冲鼻息。

    季宴乔被那味道熏得颦了颦眉:“莫非你能帮忙不成?先藏好自己吧。”

    她不觉得这废物兄长有什么帮忙的能耐。

    “你怎知我没能耐帮忙,单论人脉,我可就比深闺的小姑娘强多了。”他一脸云淡风轻,说着轻掸了掸袖子,翘着腿坐到了正对窗户的黄花梨木椅上。

    看他那副样子,季宴乔又颦了颦眉。但转而又想,这销金窟里,三教九流汇集,没准真能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他虽然来丰京时间短,言谈间似已对丰京城的纨绔们很熟了。

    她盯了季元峻一会,待看到他头顶上方的【将帅之才】,不由暗嗤。

    就他这样不学无术,还想成为将帅之才呢。

    她开始考虑找季元峻做帮手。

    见季宴乔明眸如火般盯视他,季元峻长眉一挑:“这么看我做什么?我总不会害自家人。”

    季宴乔坐到另一把椅子上,隔着小几看向他,悄声问:“你和丰京那群纨绔走得近,可否知道,朝中谁家是向着大皇子的?”

    他闻言看了季宴乔一眼,声音散漫:“向着大皇子那几家,现在要么被关入狱中,要么都变鹌鹑了。”

    他果然对朝中局势有些了解,和丰京城纨绔们在一起,多少有些消息。

    季宴乔想了想:“如果我找到季家和大皇子被诬陷的证据,他们会站出来么?”

    “你有证据了?”季元峻微微侧目。

    季宴乔沉吟稍许,简略将刘二华的事说予他。

    季元峻看了她两眼,思索片刻后道:“与其找大皇子一派的人,不如找立场中正,没什么派系牵扯的人。这样的人站出来,你的证据更有说服力。”

    季宴乔觉得他说的在理,暗想这兄长也不是百无一用,她点点头:“有理,比如呢?”

    “比如,大理寺卿,崔钧。”

    他大概是觉得这法子不错,语气难得的正经又笃定。

    说罢静静看着季宴乔,仿佛在等她的肯定与赞赏。

    季宴乔却暗叹一口气,提出的办法和他本人一样荒谬浪荡,还是高看他了。

    她一口否决:“这个人不行。”

    季元峻哑了哑:“为何?”

    “这次不管谁站出来,翻了案,以后就会被算到大皇子一派;翻不了案,自己一身腥。大理寺卿唯唯诺诺,又胆小怕事。你觉得他会站出来吗?”

    季宴乔没能掩饰对那位新上任大理寺卿、以及季元峻妙计的鄙夷。

    当然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她不敢赌。大理寺猫腻太多,找那边的人风险太大。重生之事她却不好跟季元峻说。

    大概是被那鄙夷刺到,季元峻歇了半晌,又阴阳怪气开口:“也有理。但我和纨绔走得近,认识的都是纨绔,也只能想到这唯唯诺诺的大理寺卿了。”

    他还挺记仇。那监狱里也有他亲爹好么!

    季宴乔眼神如刀,重重横了他一眼:“御史台怎么样?”

    “据说御史台主要是二皇子和四皇子的人,不去为好。”

    季宴乔焦灼:“告御状呢?”

    季元峻微嗤:“搜捕告示铺天盖地,还有人在暗处盯着。要是告御状这么容易,古往今来哪会有那么多冤假错案。”

    ……

    和季元峻会面,只是排除了几个错误选项,依旧没有行之有效的办法。

    二人聊完,季宴乔从永乐阁出来时,已经快到正午。

    她看着越升越高的日头,暗叹又有半天时间过去了。

    距她昨日醒来,到季家在大理寺牢里被灭口。只剩一半时间。

    傍晚季宴乔与玳瑁汇合,却得知温大那头已经人去屋空,据邻里说,走了好几天了。

    季宴乔愈发绝望。

    也是,做这种事的,怎会留下线索让人找上门来。

    就连那刘二华,也是她运气好撞上的。若不是刘二华机灵,怕也早被灭了口。

    直至夜幕降临,主仆二人依旧一筹莫展。

    季宴乔又睁着眼过了一夜。

    明晚,藏在暗中的刽子手,就会对大理寺监牢的季家人下手……

    次日天一亮,季宴乔就起身去看刘二华。

    她扔给刘二华一个馒头,看着刘二华伸出脑袋狼吞虎咽。

    他四肢被捆缚,但吃馒头的样子,却是满满的求生欲。

    季宴乔一声轻笑:“想活着是吧,我也想,我家人也想。”

    *

    玳瑁架着马车,和季宴乔来了望月楼。

    望月楼是丰京城有名的销金窟,里面不论姑娘、小馆,均都姿仪出众,且文采风流。琴棋书画,总有拿得出手的才艺。

    不同于永乐阁,望月楼里的姑娘和小倌从不会站在楼上主动招揽客人,都是客人慕名自来。

    且望月楼位于城东,紧邻六部、大理寺等官署。也是丰京城里,距皇宫最近的风月场所。达官贵人多来此处。

    看到顶着两个黑眼圈,两撇小胡子毛躁的季宴乔,季元峻嘲笑:“已经有了救家人的线索,你怎么急成这幅野人样?那崔公子自诩雅致人,可是看人下菜的。”

    “你不懂。”季宴乔面色平静,一撩衣摆坐在季元峻旁边,懒得应那取笑。

    昨日分别前,她与季元峻约定,今日午间邀大理寺卿次子,崔云钊公子一叙。

    这崔云钊是个叛逆纨绔,虽说亲爹是大理寺卿,但十分讲义气,非但不打算出卖季元峻,还帮他遮掩。

    季宴乔本想着若有别的法子,就爽了这约。

    可到现在她也没别的出路,只能试试大理寺卿这头了。

    崔云钊很快到来。

    他一身月白的如意云纹襕袍,面如冠玉,很是倜傥风流。

    季宴乔心想,怪不得见人下菜碟呢,大概是自觉长得美,就只能让美人入眼了。

    那崔云钊看见无精打采的季宴乔,果然面露不悦:“元峻,不是说,你这朋友也是个雅致人么?”

    季宴乔心想,你倒是直白。

    放在以前,她定会在心里将这崔云钊品评吐槽一番,但如今面对风云骤变,她已没了那些心思。

    “乔某人近来身体不适,唐突崔公子了。”季宴乔起身,对崔云钊一拜,乖觉地饮尽杯中酒。

    那人看季宴乔面色虽差,胡子也粗糙,但轮廓举止还算顺眼,面色稍霁。也饮了一杯酒。

    季宴乔看着崔云钊头顶的【花天酒地】,内心毫无波动。纨绔的目标,就是这么朴实无华。

    任由崔云钊和季元峻在一旁寒暄吹牛,季宴乔这顿饭吃得喷香,胃口好到根本停不下来。她这两日都没怎么吃过东西,这桌菜价值不菲,得好好补补。

    崔云钊看着埋头苦吃的季宴乔,几度欲言又止。面色又逐渐不虞。

    “咳!”季元峻适时开口,“乔老弟,你不是有要事对崔公子说么?崔公子也是爽快人,你说罢。”

    季宴乔放下碗筷,隐有血丝的眸子看看崔云钊,又看了看季元峻。

    愣头青乔老弟终于站起身来,捧着酒盘走到崔云钊身前:“崔公子赏脸,轻饮下杯中酒,容我叙来。”

    崔云钊自觉是雅致人,也不好直接拒绝打人脸,拿起酒盅一饮而尽。

    然后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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