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

    建业十四年,大昭福清公主萧姝薨逝,这位向来如同透明人儿般的公主就这样去了,恍如一片飘飘然的雪。

    次日,礼部尚书沈敬那昏迷了足有半月的嫡女沈黛徐徐转醒。

    萧姝盯着迤迤的床帐,神色有些怔松,细细看来的话,是有那么些的吃惊,可又显出那么些遗憾。她欲起身下榻,身形却有些不稳,险些摔倒。

    此番动静却是惊到了外间的丫鬟,萧姝目光流转间,便见一女使急急向自己走来,那女使不过十二三岁,梳着双丫髻,着一身翠绿色小衫,瞧着是个活泼样子,可此时眉目间却染上了一抹焦急。眼见她步履匆匆行至塌前,阻止萧姝下榻的动作。

    萧姝也不反抗,由得那女使将自己胡乱塞回了床上,静静等着那女使说话。

    “小姐大病初愈,实在不可随意走动。”

    果然,同样的话反反复复听了一辈子,怎样都腻歪。萧姝难得的显出一点无奈来,正欲阻止女使的自说自话。

    “老爷和夫人都很担心小姐,绿羌也一样忧心小姐,小姐已昏迷足有半月了,多少郎中都断定小姐再也醒不过来了,可奴婢就是不相信,小姐这样有福的人怎么会就这样走了,明明小姐是那么好的人……万幸佛祖保佑,小姐果真福大命大,小姐…….”

    那名唤绿羌的女使说到最后,却是越发哽咽,连声音也呜咽起来。

    萧姝突然不想打断她了,只是盯着绿羌的眼睛瞧,“这侍女倒是忠心”,她几不可闻地在心里一叹。

    绿羌方哭了一场,此时双目红彤彤的,好似一只受惊的小兔子。又拿手挠了挠头,似是被萧姝盯得不好意思了,方才改了跪于塌前的姿势,复一拍脑袋,急急站起来朝屋外走去,嘴里念叨着要禀告夫人。

    待绿羌走后,屋里又重回寂静。这一点寂静足够叫萧姝出了神,这才细细打量起了这间屋子,严格说来,这绝不是一间女子的闺房。原因很简单,这间屋子陈设简单,被褥也仅仅只能称得上简洁,不如寻常女子居室般的布置,甚至缺少几分人气。

    福清忽就想到了她的清漪殿,那座以夜明珠装点的琼楼玉宇,由暖玉铺就的笼,困着一只断翅的蝶。

    十七年来,她的父皇母后,她的兄长不厌其烦地装点那座宫殿,仿佛那是他们所珍爱的瑰宝,却鲜少踏入那座由他们一手打造的宫室,仿佛那是他们避之不及的蛇蝎。

    鸟鸣自窗外响起,不时近不时远,萧姝向窗外望去,却见森罗由金秋渐染,入目满是明丽,阳光自窗外倾泻,微风吹动层层树影,照的萧姝暖融融的,她恍然才觉,又是一年秋了。

    约莫一刻钟后,门外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她的“母亲”来了,萧姝想。

    意料之中的,屋外走来一保养得宜的中年美妇,鹅蛋脸,一双杏眼酿着满满的春水,身着一身石青色衣衫,外罩藕荷色褙子,袅袅婷婷,分明是个极温柔的妇人。

    那妇人却未曾如同萧姝所想的那般拉着她驱寒问暖,而是风风火火走近她塌前,颇有气势地一坐,大有几分女中豪杰之感。

    “萋萋醒了,身体可有不适?阿娘做了你爱吃的核桃酥,可要吃些?萋萋可还记得先前发生了何事?”

    原来这具身子的主人叫萋萋,萋萋、萋萋,草木萋萋,她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这一听便是个极好的乳名。

    这女子的爹娘定极期待她的出生,福清想。

    “谢母亲关心,萋萋无不适之处,现今也不觉腹中饥饿,至于先前发生的事,萋萋却是半点记不得了。”萧姝斟酌着说辞,心中却是一派平静,只有她知道——这妇人真正的女儿怕是再也寻不回了,如今顶替着她女儿身份的,不过是个无法往生的孤魂,思及此,福清又有些出神了。

    那妇人一反先前疏朗之态,眼眶微红,似是有些难过了,“萋萋,你可还记得娘?”

    福清诚实地摇了摇头,左右隐瞒也于事无补。如今这妇人的态度,想是发现了福清与那原先的沈黛有所不同,只是叫她不解的是,她不过方才说了一句话,这妇人是如何察觉她的不同?

    犹记小时,福清以公主之尊要挟一小宫娥与她互换身份半月,她所谓的父皇母后却无一察觉,前头绿羌的话语已让福清有所感慨,如今这妇人的作态却是真正让福清不解了。

    重新看向妇人时,那妇人却是美目含煞,不见方才温柔。

    “今后在小姐身边服侍的丫鬟婆子,若是再敢如同王婆子那般吃里扒外,擅离职守,那王婆子的下场就是你们的下场!”

    屋里丫鬟婆子齐齐跪了一地,寒蝉若噤。

    “萋萋且放宽心,待回京后,娘便与你爹商议此事,定访寻天下名医为你治病。”

    “可我没有生病。”萧姝想,但她没有反驳妇人的话,只是温驯地跟随妇人的动作,依偎在她的肩膀,妇人的肩膀虽然并不宽阔,却让萧姝有些奇异的依恋。

    萧姝就这样就这满室的阳光与妇人温暖的肩,听着妇人絮絮的温言,沉沉睡了过去,想是病还没好全吧,萧姝想。

    经过几天的调养,除了这失忆之症外,萧姝的身子算是彻底好全了。

    几天不被允许下榻,萧姝几乎快忘了这具身体的主人不是她。此时的她看着镜中女子的模样,才恍觉这并非是她的身子。

    镜中的女孩约莫豆蔻年华,眉若远山,凤目潋滟,顾盼神飞,当得起出挑二字。萧姝记得,她曾是福清时,也生的一副好相貌,但却远不及镜中这女子,福清的面容常年是苍白的,如同风中飘絮,随时等待飘零,纵然相貌极美,纵然身份极贵,也不过红颜枯骨,黄粱一梦。此时的沈黛却正如她的小字萋萋,有着如同野草般的韧劲,有着这个年纪少女该有的生机。

    萧姝看了看自己的手,这是一双骨节匀称的手,虽然白皙却绝不柔弱,也不似福清常年失血的手那般苍白。

    她闭了闭眼,沈黛,从此以后她就是沈黛了,不再是萧姝,而是沈黛。

    很快,在绿羌的服侍下,沈黛走出了那禁锢了她几天自由的寺院厢房,而她的母亲——礼部尚书夫人齐玉茹也带着她去大殿参拜了佛祖。

    沈黛的目光自下而上地打量着大殿中眼含悲悯、法相庄严的大佛,心下是一片澄然。她从不信神佛,可这遭境遇,难道真是天意。

    在福清薨逝前,她已是早有预料,并无遗憾,在福清死时,也是带着几分不为人知的解脱,可这天意却要让她重来这一遭。

    沈黛有些迷惘,又不自觉带了些埋怨。跟随齐玉茹的动作,向佛拜了几拜,便由绿羌带着在寺中四下转了转。不过因着半月前的那场变故,不叫绿羌带着沈黛走得太远。

    此时正值上午,本该金乌高悬,不知怎的却有些阴了,沈黛行至一殿前,却见一和尚坐于门前,发须皆白,瞧着是个极为和善的面相,脚边还立着一筒竹签。

    沈黛转身欲走,耳畔却传来那老和尚的声音。

    “姑娘留步,我瞧着姑娘有些龃龉,不若摇上一签去去晦气。”

    “你这秃驴,莫要信口雌黄。我家小姐可是贵人,何来龃龉,我看倒是你才晦气呢!莫要再胡言乱语!”绿羌先不干了。

    “阿弥陀佛,施主莫怪。真是奇也怪哉!你家小姐本是个早夭命格,可如今却有凤命之相,前后竟判若两人,实是怪哉!”那老和尚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虽是对绿羌说的话,可目光却直直盯着沈黛。

    沈黛对老和尚的目光置若罔闻,心中却起波澜,判若两人,沈黛和萧姝,可不正是判若两人。心中这样想着,沈黛面上却不显,只轻言道:“既如此那便烦请和尚替我取上一签。”

    “姑娘莫怪,此签极灵,但却需姑娘亲自去取方显诚心。”

    语罢沈黛便径自从那竹筒里摇了一支签,签上且赋诗一首——青鸾本生彩云间,可怜折骨玉宇前。破云俯瞰山河演,半生归来田趣间。

    沈黛竟不自觉将这诗读了又读,转头看向前方时却见那处空无一人,老和尚已是里奥无踪迹。沈黛复又笑了笑,不知是笑福清的前生,还是笑自己方才竟会因签上的一首诗沉吟。

    “我乏了,回去吧。”沈黛对身后迷迷糊糊的绿羌叫唤一声。

    初秋的太阳又出来了,有些刺眼,沈黛伸出手挡在额前,任由那有些刺目却带着些温度的阳光流过她的指尖,她又有些出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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