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

    2006年深秋,阴天。

    那年她十二岁。

    梅十三脸贴在行驶的公交车窗前,用力拉开车窗,可能是年头有些久了,扒的手指发红才打开,秋风忽的一下钻进来,歪歪扭扭的刘海和短发顺着风的方向飞了起来。

    前座一个长发姐姐怀里的百合香味一下子被吹远,稀释的香味弥漫整个车厢角落,落叶随着风稳稳落在梅十三腿上。

    “降温了不好开窗的,关上好伐。”

    一个中年阿姨的声音响起,陌生的口音提示梅十三又到了新的城市。

    她没有接话,只是慢悠悠的暗暗使劲把窗户关上。

    [各位乘客,莲花渡口站到了,请带好随身物品下车。]

    公交车驶离站台,风胡乱卷起地上的落叶,不由得打了个冷战,黑黑的脸蛋也冻得有些发红,深灰色卫衣外套的帽子排上了用场。

    梅十三从红色背包里掏出一个草莓味棒棒糖,剥开塞嘴里,包装纸扔垃圾桶一气呵成。

    撸起手腕想看看时间,发现手上掉色的旧手表又罢工了。

    一阵香味飘来,脚步不由自主的顺着香味过去,透过玻璃窗,看着火锅店里热气腾腾,本可以忍受多一会的肚子也忍不住叫嚣起来。

    看见有一桌人起身离开,快步溜了进去,拿起筷子一边捞里面煮好的菜,一边把盘子里的土豆冬瓜放进去。

    “哪来的小男孩啊?”服务员走过来

    “我跟他们一起的。”梅十三用着不知道哪里的方言夹杂着普通话,头也不抬,仿佛最重要的事就是消灭眼前的饭。

    眼神顺着服务员走的方向,大口的塞着很烫也不知道熟没熟的菜,得到正在买单的客人否认的回答之后,服务员往这边不耐烦的看了一眼。

    “哪来的野孩子,小小年纪不学好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吧,赶紧走。”

    面对被驱逐的语气梅十三没有理会,嘴里塞的满满的拿起水杯咕咚咕咚的一口气喝完,然后被服务员拎着赶出去,临出门还拿了几块糖揣在口袋里。

    出来发现下起小雨,天更凉了,梅十三用袖子擦了擦嘴,从背包里拿出一把伞骨生锈的红色伞撑开,看着前面一对情侣走过,剥开糖果塞进嘴里,一边踢着路边的石子靠近他们。

    一个滑板停在她跟前,梅十三被迫停住脚步,看着后面穿着灰色卫衣的男孩跑过来,看起来十六七岁的样子,梅十三嘴里还吃着糖果,暗暗觉得点儿背,随后脑瓜一转顺势扔下伞倒下趴在滑板上。

    梅十三有些不耐烦的看着他。

    “你的滑板绊倒我了,给我钱。”

    白延清蹲下来,头发柔顺的被风吹动,歪着头看着她,声音如泉水清澈。

    “你要不先起来?”

    “你先给我钱。”

    白延清便起身从卫衣口袋里拿出十块钱。

    梅十三伸手拿走钱和倒在一边的伞,迅速起身离开,头也没回。

    白延清也捡起滑板往反方向走。

    深夜,梅十三问了许多路人才找到肯德基,幸好在大雨之前进了店,找到一个桌子,趴着看着外面的倾盆大雨,眼皮越来越重。

    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工作人员在打扫卫生,梅十三去了一趟卫生间,出来时天有些放晴。

    路边的烤红薯的阿姨叫卖着,梅十三咽了咽口水,走到红薯摊面前,大大的眼睛看着阿姨,用手比划着表示自己不会说话,指了指肚子意思很饿很久没吃饭了。

    “你是说你很久没吃饭了?很饿?”

    梅十三点点头,眼睛里盛满眼泪。

    “太可怜了,谁家小孩也不管太不负责任了…别急阿姨给你拿一个最大的。”红薯阿姨拿着牛皮纸包着红薯递给她。

    梅十三擦了擦眼泪接过红薯,走的时候还深深的鞠了一躬。

    下午跟着大巴车下来的游客去了海岛景点,听着导游的介绍,梅十三似懂非懂的听着,看着远处的灯塔,和环岛骑行的人。

    一个姐姐跑去卫生间上厕所,梅十三也跟着过去,然后又是一个滑板挡在跟前。

    转头一看又是昨天那个男孩。

    这次梅十三没有顺势倒下,而是气势汹汹的抬着头看着比她高出很多的白延清。

    倒是白延清这次很自觉的拿出口袋里的五十块钱递给她,然后拿回滑板。

    他是故意的,上次也是。

    梅十三把钱装起来,然后对着空气踹了一脚。

    晚上在路边游荡捡剩饭的时候,白延清提着吃的从小卖部出来。

    “吃这个吧。”

    梅十三头也没抬把东西拿过去,看到里面有荔枝味的棒棒糖,剥开一个填嘴里。

    两个人坐在夜晚的天桥上,白延清咬了一口面包,看着她盯着自己,以为她不饿,下一秒手里的面包被夺走。

    “你不会觉得我给你下毒吧?小孩活得够仔细的。”

    拿起袋子里的啤酒,被白延清打了一下手。

    “那个牛奶才是你的。”说着顺手拿走那罐啤酒。

    [呲…刻]随着打开拉环的声响起,跟牛奶碰了一下,桥下的车呼啸而过,咕嘟咕嘟喝了几口,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

    “小孩你是无家可归吗?”

    梅十三嚼着面包:“我可不是,我是要回家。”

    “巧了,我也是。”

    白延清喝完最后一口,试图扔到了五米以外的垃圾桶里,车流声淹没酒罐落地的声音。

    他有些不在意的说了一句“失手”

    “笨蛋”梅十三补了一刀。

    “你行你来。”

    “我投进去你把手上的手表给我。”

    “可以”

    梅十三却起身小跑过去,回到原点,一挥手啤酒罐随着抛物线完美的进入垃圾桶的肚子。

    “小孩挺厉害。”说着把手上的手表摘下来递过去。

    “这算什么…如果你要是每天给我买吃的我还可以给你表演别的”

    “你挺贪心啊。”白延清摸了摸她的头,看着梅十三抗拒把头转过身,手放了下来:“只是我过几天就要走了。”

    “你去哪?”

    “回家啊。”

    “你家在哪?”

    “南方。”

    “我们相反,我要去北方。”梅十三起身,拍拍裤子上的土。“我走了。”

    白延清看着“男孩”裤子上的血迹,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

    “哎,你是女孩啊?”

    “什么?”

    “你的裤子上…红了…”

    梅十三第一次来例假,也没人教过她。

    白延清也有些不知所措,虽然学过生理课,但是也不懂女生这方面,而且小男孩怎么变成女孩了。

    拿着滑板,一路滑着到商店,提着东西回来。

    梅十三从卫生间出来时,白延清已经不在了,他的外套放在门口,口袋里还有七十六块五毛钱。

    自此她再也没有做过坏事,尽管路费还差一些,白延清肯定是知道的,两次都是在快动手的时候出现,并非偶然,至少不能让他失望吧,梅十三这样想。

    即使再也见不到面,也不想让善良的人失望。

    …

    照片里的他与记忆中的男孩逐渐重合,早该想起来的。

    用被子蒙住头,真的没有想到会再见到他,白延清肯定不记得自己了。

    要跟他说吗?怎么说呢?

    [你好,我们十年前见过的。]

    真的不太好说,而且作为世界五百强的公司继承人,如果跟别人说这个会觉得攀交情吧,况且本来就没什么交情,还是在十年前。

    算了,顺其自然吧。

    说什么来什么,梅十三这天刚上台,就发现坐在不远处的查苏正一手端着酒杯,在跟她挥手。

    颇有班门弄斧的心情,好在正常发挥,没有出错。

    “十三,你不愧是有蒙古族血统,你真的很有天分。”

    查苏有些兴奋的又点了几瓶酒。

    “我就说,我们传统乐器不会没落的,你弹的真的不错。”

    “得到您的认可我真的很高兴。”

    “哎呀,别说您,感觉我上了年纪一样,也别叫老师,上次说过的…”

    两杯酒下肚,梅十三看着她有些晕了。

    “查苏,你是不是喝多了?”

    “没有啊…谁说的?是不是樊云说的,樊云太可恶了,天天就知道欺负人…”

    想说是个人都看出来了,谁能想到在网上说自己千杯不醉的琴师,现实生活里两杯倒呢?

    “查苏?查苏?”

    看着醉倒在旁边的女人,梅十三有些无奈,任一凡正好过来。

    “你知道她家住哪吗?”

    “没听查苏说过啊…我问问吧。”

    语音电话很快接通。

    [白先生,查苏来酒吧喝多了,你知道她家住在哪里吗?]

    [喝多了?等一下我过去…]

    白延清在公司刚忙完,拿了钥匙下了楼,离酒吧并不近,开了二十多分钟才到门口。

    任一凡见到他点头示意了一下,白延清却伸出手跟任一凡握手。

    “你好,我们上次在门口见过。”

    “是吗?那你记性挺好的。”

    白延清没有再接话,只是嘴角微微上扬,从梅十三手里接过醉倒的查苏。

    上次是白芫溪,两次来都是接醉酒的人,白延清简直是合格的哥哥跟朋友啊,还是跟十年前一样,心里默默这样想。

    “白先生,路上注意安全。”

    想到他对自己以前的好,仅仅萍水相逢,也算是帮了许多忙,所以再见到他也无法用对待陌生人一样。

    任一凡像是也看出了梅十三的不一样:“对,一路顺风,你们先走吧。我待会跟十三也要回家了。”

    白延清也回头一笑:“不用担心。”

    从后视镜看到距离得越来越远。

    [她现在看起来过得比以前好很多了,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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