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陆母也没有完全放心下来，反而更是疑惑了些。
陆淮从很小的时候就颇有主见，她很少会猜到他在想什么，而现在也是这般。
若是并不喜欢旁人，也不愿意娶旁人，想来对宁晚玉并非没有感情，但那个态度，说是忽冷忽热都好听了些。
陆母皱着眉：“那你为何还那样对宁姑娘？”
若是成婚当晚没有圆房，还能用宁晚玉身子不好来搪塞，归宁当日回来后便一头扎进了望月楼，这无论如何也不符合陆淮的那套说辞。
陆淮沉默了一瞬，他知道，若是说谎，他是能将这件事用完美的谎话圆过去的。
可他看着陆母搭在他膝上的手，那上面的纹路已经十分深了。
之前他听时青说，人身上最好的部位就是手，不仅最有用，也最好看。那些小姑娘们的纤纤玉手，往肩上一搭，身子就能软了半边。
当时他对这个说法有些嗤之以鼻，认为也是一些浑话罢了。
时青见他这样，有些敛了玩乐的态度，沉默了一会儿，对他说：“因为人的手这般好，所以在走向死亡的时候，便会最先被收走。”
他现在有些理解了那些话。
便是脸上看不出来，手掌却忠实反应了一个人的衰老。
他心下顿时一涩。
虚假的话在真诚的关心之下，如何能说出口？
“我去望月楼，并不是喜欢哪个姑娘，只是去听曲子罢了。”陆淮缓缓开口，平铺直叙着：“一些曲子能让我静下心来去想事情。”
这话听起来有些像是说谎，哪有去了那种地方还单纯听曲子的。
但她看着陆淮脸上的神色，却觉得他并没有说谎。不然那些理由合该是完美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她微微点头，信了，“若是这样，你合该将这事同人说清楚，不然夫妻之间生了嫌隙便不好了。”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你喜欢听哪个姑娘的曲子，也可以将她赎回来，不管是当个侍妾还是让她在府中专门为你弹曲子都可以。虽然外面的那些流言不用管，娘一直觉得你过得开心就好，但现在你有了家室，造成误解的事若是能少一些，还是少一些为好。”
陆淮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我同宁家小姐成婚，算得上是盲婚哑嫁，之前并没有见过。若是说我们之间情深似海，倒有些不真实。我同她之间，并无大的矛盾，只是多少需要熟悉的时间。但不论如何，我都不会亏了夫人。”
他无法给宁晚玉想要的感情，但可以在物质上填补一二。
那块随身的玉佩，那些给她添的嫁妆，还有厚重的聘礼和回门礼，都是由于此。
陆母听了这话，反而是欣慰了些，这么多年，这是陆淮第一次同她说这许多。
她起身，陆淮跟着她起身。
眼中含着慈爱，她替陆淮整了下并没有乱的衣领，她想，原来他已经这般高了。
她记得，小时候的陆淮总会给她惹祸，出于一些原因，是最让她操心的那个。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开始沉默下来，不再那般容易被看出来想法——
虽然还是让人担心，担心他看不清人情世故。
但现在看来，她的心倒是应该放下了一些。陆淮明白他在做什么，也能将一些事处理得很好。
虽然这心并不能完全放下，毕竟从她决定成为母亲的那一刻开始，这一辈子，她都是要操心的。
掩饰住微红的眼眶，陆母轻轻拍了下陆淮的胸口，“外面风大，走得时候小心些。”
陆淮默然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陆母在椅子上呆坐了一会儿。
贴身丫鬟走进来，给她奉茶，细细说着：“夫人，少爷做事也牢靠了些呢。少夫人办事也是那般滴水不漏，这俩人在一起，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的。”
陆母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些欣慰。
想到了什么，她接着说：“给少夫人打的头面如何了？”
“昨日奴婢还问过，说是过几日便能去拿了。”
“那便好。本来说是要送给儿媳一套首饰，没想到倒是她先送了我。”
在宁晚玉来给她请安的时候，她便发现了宁晚玉的头面有些过于简单了，当时便生了给她打一套的心思。
而那套还没打好，昨日丫鬟便拿来一件首饰，并且转述了宁晚玉的意思。
陆家最不缺的便是各种金银首饰，这镯子的成色在陆母见过的里面，也并不是最好的，可她还是不停地抚摸着上面的纹路，心中有些感慨。
她是喜欢宁晚玉的，懂事又好看的人谁会不喜欢。
但人心都是有偏向的，陆淮的那些事她是知道的，也差人不痛不痒提过几句，毕竟是她儿子，她不愿意多加苛责。
可宁晚玉的行为明显是将他们当成了家人，她却还同她隔着些。
这让她生出了些愧意，今日便叫陆淮来询问。
丫鬟给陆母递了茶水，“夫人是心善的，少夫人也是心善的。奴婢不明白很多大道理，但也听过一句话，‘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想来，这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
宁晚玉正绣着荷包，便见陆淮走了进来。
他的步伐中带着春天的风，不再凛冽，但无根生，仍迷茫。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神微微动了下，自然地起身：“夫君，你来了。近日瞧你好像有些繁忙，如今忙完了吗？”
陆淮点了点头，目光在宁晚玉的绣物上滞了一下，脑子中过了许多想法，但一个都没有显露。他自然而然地点了下头，“嗯，近来如何？”
生疏得像是陌生人之间的问候。
“比之前好多了。之前生的那场病，倒是为家中添了不少麻烦。”
陆淮摇了摇头，“何必说两家话。”
宁晚玉笑了下，让莲花把她手中的东西拿走。
“这些日子在屋内倒是有些无聊得紧，夫君既来了，左右无事，不如下一盘棋？”
看着桌面上的棋盘，陆淮不知道想了什么，缓缓点头，“可。”
两人在桌边坐下，各执一子。
“夫人先请。”
“好。”宁晚玉没有推辞，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她同陆淮随意搭着话，并不如何在意这局的输赢，毕竟在她看来，她是要输给陆淮才行的。这是她给陆淮透露的弱点，陆淮再慢慢教她的过程中，两个人才能有进一步的接触，才有培养感情的机会。
她对棋局的输赢并不在意，陆淮好似也不在意。
她能感觉到，对面人的注意力并不在面前的棋盘上，他的目光不时便会在她的手指上停留，且每次停留之后，便会陷入思索中，下一步棋便会落得晚一些。
宁晚玉想，难道陆淮知道这几天她做的事了？
她也并没有觉得惊讶，毕竟这是在陆府，她做些什么，有侍女禀报给陆淮，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想了想，她试探着开口：“夫君，我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陆淮看起来并不惊讶，他已经见过了宁晚玉刚刚在绣着荷包，便只淡淡应了句，“为何？”
宁晚玉瞧着他的表情，便觉得他已经知道了。
“这些天我病着，多少劳夫君费心了。我身子不好，病了多久，夫君便在家中不能离开，陪了我多久。这多少给夫君带了些麻烦，虽是一家人，我多少觉得有些歉意在。”
陆淮落下一子，“不必如此，我已说过，一家人不必说两家话。”
宁晚玉笑了下，“那倒是我的不是了。”
看来陆淮并不太想收，她便不再提。
两人继续落子。
陆淮摩挲着手里的棋子，垂下眸，似是在思考什么问题，迟迟不肯落下那一子。
“东西若是准备好了，可以拿来给我。只是我不能时常带着。”
宁晚玉挑了下眉，不明白陆淮这是何意，一幅画，肯定不能一直带着。
但她没问，陆淮说准备好了能拿出来，她便拿出来就可以了。
荷叶朝两人行了一礼，快步离开，将宁晚玉的那幅画拿到了两人跟前。
和想象中有些不一样，多少有些出乎陆淮的意料。
他看着侍女将那副画展开，随即便是一怔。
那上面画着桃花，比外面那棵桃花树还要艳些。
他每年都要画桃花，在那些画里面，选最好看的那副，让十五将其裱起来。
从二哥离家后这么多年，一直如此，没有断过。
今年花开得比前些年都好些，但他不知为何，有些画不出来。昨日才刚刚完成了一副比较满意的，但他画的，远不如眼前的这张。
不知宁晚玉是如何运笔的，星星点点之间，似真非真，真假难辨之间，反而让人生了些探究的兴趣。
他起身，似是想要触碰那上面的颜色，但在快接近的时候，又收回了手，怕将那颜色碰掉了。
“你是如何完成的？”
听见陆淮这么问，宁晚玉将棋子放下，起身，“是用手指。”
颜料在体温下融在指尖，轻触纸面，她能准确掌握力度和深浅，那花便好像带着手指的生命力，绽放开来。
陆淮看着宁晚玉伸出的手掌，有些疑心那些颜料是不是难以清洗，不然她的指尖怎么好似仍带着那一点粉？
长舒一口气，他轻声说着：“美人指。”
时青同他说过，有些美人会用手指作画，那些画被称为“美人指”，一般价格十分高。
他看过一些，大多生涩不堪，不知所云，手指作画不过是个噱头，没想到今天倒是在他夫人身上见到了。
“嗯？”宁晚玉有些疑惑，不知道陆淮在说什么。
他顿了下，觉得那些不三不四的名字，宁晚玉不知道才是正常的。
“无事。”陆淮将目光移向那幅画。
他觉得，便是他再怎么画，今年也很难有一副超过眼前的这幅了。
“十五，去将其裱起来吧。”
十五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惊讶，似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在接过画的时候，目光忍不住看了下宁晚玉。
这多少让宁晚玉觉得，她送的那幅画，好像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在。
不过，本来她就是看陆淮十分看重那桃花树，想着投其所好才画的桃花，倒也算是达成了目的，便没有多问。
“那继续下棋？”宁晚玉问了句。
陆淮正要点头，十三便走了进来。
“少爷，那位要见你。”
陆淮皱了皱眉，似是有些烦躁。
他的目光看向桌面上的棋盘，又看着眼前本还期待着同他下棋，听完这句话后立马摆出一副理解表情的宁晚玉。
“棋盘不要收，等我。”
宁晚玉微微睁大了眼，但随即，便笑着，应了：“好，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