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殿下明知故问,”她避开视线,想推开对方,可对方沉得像铅块,无奈只得放弃,“殿下不满意吗?”

    赵怀英起身,难掩心中得意,“可我刚刚,也没说是这件事啊?”

    是她太着急了些,萤灯的话她也听进去了。

    一码归一码,这一回,确实也是自己误会。但认错这样的话,是说不出口的。

    “我还以为……”她羞地无地自容,知道赵怀英又在抓弄自己,死死地抿唇低下头。

    “有人承认,先前那酒杯里的药,是自己下的?”他问,“是不是真的?”

    她双手气死捏住被褥,又羞又臊。应当不是郑氏,那时的他,不是昏睡着么?怎么就听见了。

    “是,是我……”她羞于启齿,偏偏他仍要问,追着不放。

    “这药从哪里来的?”

    “街市上,卖胭脂水粉的。”她随口糊弄。

    “哪家胭脂铺,胆大妄为,竟敢卖这个?”赵怀英抵了上来。

    她哪里知道去哪里买?她有些头疼,应该先问过郑氏的,问问这药的由来。

    “殿下去买,自然没有,问了也没有,”她磕磕巴巴,急急忙忙道,“很早之前的事了,现在也不卖了……”

    真怕他刨根问底。

    “这是大周能买到的最烈的媚药,每年三月从西域而来,数量不多,且都在京城最大的怡春院里,你说的胭脂铺?”他故意问。

    “没,我没去过那种地方,”她满脸窘迫,哪里不知道那地方是干什么的,“赵怀英,你别问了好不好?求你了。”

    本来想慷慨帮个忙,没想到反倒成了倒忙。

    “那你知不知道媚药怎么解?”他也是又气又好笑,郑安德一家案得什么心,他清楚的很。郑家唯一脑子康健的也就是这个妹妹了,没想到竟闹出这样的荒唐事来。

    她摇摇头,一脸茫然,“你不是已经没事了吗?”

    确实没事了,如果再晚一点,自己真的要失去清白了。

    她似乎意识不到后果有多重,慢吞吞道,“是不是很伤身体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怕是真的不会开窍了。

    真的要气疯了,她的好妾室,给别人顶罪,还想方设法把自己送到别人榻上,还自作聪明地以为别人不会发现,可还真是天真可爱。

    “邹衡阳,”他无可奈何道,“我是想告诉你,在没有能力保全自己的时候,别妄想着你那点微弱的力量可以保护别人,收起你的大侠心。背叛我是要付出代价的,此事我可以不追究,但也请她务必安分守己,莫要动不该有的心思。”

    “姐姐她没有动不该有的心思。”她看着他慢慢倾过来的身子,往后躲了躲,义正言辞地答话。

    娘子想和相公亲热不是理所当然的事么?这又算啥哪门子不该有的心思。同为女子,她都为郑氏觉得委屈。

    “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却想要,甚至恨不得用卑劣的手段去夺过来,这就是不该有的心思。”他不紧不慢地说出这句话,更不怕这话里的隐喻。

    她邹衡阳本来就属于自己的,他要得问心无愧。

    “我知道了,”她起身去旁边的案几上,拿出那日阿娘给的点心,“阿娘知道你喜欢吃桃花糕,所以特意让我带一些给你。不过好可惜,都碎了,阿娘年纪大了,怕手艺会不如从前......

    她也想吃,一直没舍得。

    他双手接过,淡淡看一眼,随手搁到旁边,“现在府里到处都是这个,可你几时见我吃过?”

    他确实不吃,只是放着瞧瞧。因此,府里上下都以为他是爱吃的。

    “从前……”

    衡阳刚说完话就后悔了,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所有人都念旧,唯独赵怀英没有。

    声音再轻,也还是被他听见了。她能清晰地看见,他的神情,由晴转阴,阴森地可怕。

    果不其然,他下一刻,她就被对方死死地扣住手腕,“所以,邹衡阳,你知道背叛我的下场是什么?”

    她怎么不知道,她把大周最残忍的酷刑都想了一遍,怕也难消他心头之恨。

    “姐姐的事情上,是我考虑不周,我甘愿领罚,下次绝不再犯,我去抄佛经,把府邸上下都打扫一遍。”衡阳觉得,他好像也没有那么生气,乖巧地举起手发誓,又顺势拉了拉他的袖子。

    她哪里还敢惹,陆照枝还在他手上,先前的事一发生,王府恐怕更会严加看守了,真不知道该何处下手。

    “算了,念你初犯,”他道,“这段日子,我要出趟远门,不许乱跑,你若想见,我去把邹遂良捆来……”

    捆来?!

    确实也他能做出来的事,衡阳一点也不惊讶,而是倔强地将桃花糕塞进他手里。

    他没有拒绝,点点头出去了。

    衡阳以为这是个绝好的机会,趁着赵怀英不在府上,找到密室的铁钥,与此同时让萤灯想办法引开巡逻的府兵,大功便告成一半。

    她甚至也想到了,用什么法子,拿到裴影身上的铁钥。

    赵怀英在,她不敢去探望陆照枝,甚至不敢问。赵怀英阴晴不定,她怕迁怒旁人,累及无辜。

    至于事成以后,赵怀英会如何处置自己,她都认了。

    可原以为,一切都在计划中时,赵怀英却叩响了她的屋门,身后头跟了两个丫鬟,手中托着几件簇新的衣裙。

    “看看喜欢哪件,我在府门外等你。”

    衡阳眼皮子一跳,看了眼身旁的萤灯,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赵怀英在卖什么关子。

    她胡乱挑了一套换上,匆匆忙忙地往府门口走去。

    门前停了驾马车,赵怀英见她出来,转身上前打量了一眼,而后牵起她的手,往马车上走。

    “去哪?”她站住了脚步,不知所措。

    “随我去一趟昌南,给皇祖母挑寿礼。”

    昌南离京城不远,以瓷器名扬天下,马车来回约莫三日的路程。

    她心一沉,想到自己的计划落空,有些犹豫。

    “怎么?脱不开身?”赵怀英很快留意但她神情的变化,从前带她出门,她也不开心,却怎么也不该是这样的神情,“心落在那个人身上了?需不需要我去替你找回来?”

    “不是的,”她脊背生寒,“只是想着,以我这样的身份去给太后娘娘挑寿礼,实在不妥当,应当由姐姐陪同才是。”

    自己走了,还怎么想办法把陆照枝从密室里放出去,赵怀英很快就猜透了她的心思,“只是让你挑,又不是让你送,担心什么?”

    她脸一红,确实是自己多想了。宫里宫外那么多次设宴,他从来也没带自己去过,喜欢是一回事,位分更是一回事。

    她努了努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赵怀英伸手替她捋了捋额前碎发,低声附耳,“是不是想趁我不在,偷偷放人?”

    她身子微颤,冷汗顺着脸颊流下,手也是冰凉的。

    自以为很厉害的小把戏,在他眼里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他什么都不知道,至于何时拆穿,取决于自己怎么演。

    她拉住他袖子,神情讨好。可显然这样微妙的动作,让赵怀英如同吃了一盘沙子,“我只说过不杀他,可看你这样,我怕是要改变主意了。”

    “赵怀英,你放了他吧,”她知道自己再掩饰已经没有多余的意义,倒不如敞开心扉说亮话,“他现在的样子,已经和一个废人没什么分别了,不再会是你威胁。只要你放了他,我愿意一辈子留在你身边,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包括我的心。”

    赵怀英唇角微动,眼里早没了当年她刚入王府时的欣喜,“邹衡阳,我要你的心做什么?留着你的身子,我已经很满足了。我就是要让陆照枝知道,你本来就是属于我的。看着他为你发疯,痛不欲生,想杀掉我又无能无力的样子,我就觉得已经拥有了这世上最想要的东西。”

    “我喜欢看着他受折磨,看着他生不如死,我要把失去的东西,从他身上一点一点地讨回来。”

    “还想再继续为他求情么?”他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残忍的话。

    她万念俱灰。

    他牵过她的手,在掌心握了握,“怎么,不高兴?”

    她面无表情,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噙着一丝恨意,仿佛要将眼前之人千刀万剐。

    如此也不够解恨。

    “笑。”他嗓音低沉,滚烫的指尖捏紧她的下巴。

    她微微起了嘴角,眼泪滚落。

    “笑得比哭还难看。”他甩开手,转身上了马车。

    她乖乖地跟上前去,在他身边坐下。赵怀英低头看书,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他这么多年一直没变的,就是爱看书。

    马车在行驶半日之后,缓缓停在了一个叫扶风的小县内,穿过扶风县,就能到昌南了。

    若片刻不停歇,当晚也是能抵达昌南的。只是雪天路滑难走,马儿也有惰性,于是只能在客栈暂歇一晚。

    车夫牵着马走了,她转身也想跟着去客栈,却被赵怀英拉了回去。

    扶风是个临近京都的小县城,今日十五,正是碰上了当地的小年节。

    过完这个节,很快就年末。

    街道两旁各种小摊铺子,吆喝声不断。车马辚辚,人流如织,孩童手拿糖葫芦串,唱着朗朗上口的儿歌,酒肆里花窗映着觥筹交错。红日西沉,星光踏月,城内高张灯火,好不热闹。

    赵怀英牵着她的手,穿行在人群中。她无心观赏,直到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干涸的喉咙发出一出低弱的呼唤,“三……婶……”

    她疾步上前,朝那个身影跑过去。原本正在街边同小贩议价的妇人也看见了她,脸上笑容顿收,就像碰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飞快转身,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你认得?”赵怀英停下脚步,看向她。

    一脸的失魂落魄。

    “没有,是我看花眼了。”她解释道,尽管回身,眼神却迟迟停留,不肯挪移。

    侯府一朝落败,所有人见到她如同见到瘟神一般,四下逃散。可他们已经忘了,侯府风光时,是如何地慷慨相助。。

    赵怀英看得清楚,并未多言。

    不知何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手中提着竹篓,出现在了二人面前,“公子,买朵梅花送给娘子吧……”

    “我不是……”她本能地开口。

    不是他娘子。

    “好啊!”赵怀英并不在意她说什么,微微躬身,笑柔可掬,“老人家你替我挑一支吧,我家娘子初来扶风,我想带她到处看看……”

    “好!好!”老妇人开心地挑选起了竹篓里的梅花,两个人相谈甚欢。

    “公子和娘子,郎才女貌,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和和美美,子孙满堂呐!”

    赵怀英把梅花递给她,新摘的,小小的花苞上还有水珠,她呆板地接过,看着笑眼盈盈的老妇人,彷徨开口,“多谢夫君。”

    老妇人欣慰地点点头,又说了好一些吉利的话,方才离去。

    赵怀英满意地笑笑,侧身去摸了摸她的发丝。要不是,过去发生了那么多事,连她也会以为,自己和会是一对再寻常不过的恩爱夫妻。

    脚步在一处宽阔的转角停下,那里围了一圈看热闹的行人,嘴里呼得喊得都是‘陆反贼!’

    赵怀英看了一眼还在走神的她,拉着她的手往人群中央靠去。

    被围得里三圈外三圈的人群中央,有三个用枯草做成人形的草人,中间草人的身上贴着白纸画像,上头写着陆照枝三个字,旁边的两个则是其部下。

    “父老乡亲们,走过路过,都来瞧一瞧。这就是陆反贼,当年就是他内外勾结,险些丢了虎牢关,冀州那样重要的地方,一旦失手后果必定不堪设想,他是我们大周的罪人。”起哄之人,手握长缨枪,义愤填膺。

    围着人群也跟着开始起哄,骂得一个比一个激烈,他们右手握拳,举过头顶又放下,叫喊着,“陆反贼!陆反贼!”

    这样场面,怎能不叫她心如刀割?她往后退了退,满眼悲怆地眼前这帮人的‘声势浩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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