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身体退了回去，汤面的热气静静地升起来，隔开了两人的视线，萧宜的神情看不很清。
“我不知道。”钟既盯着她看，琢磨不懂她话里的用意。
她笑了一声，不像相信这回答。
沉默了一阵，两人的餐桌在其他食客的衬托下显得更加安静。手机铃声响，萧宜接起，挂断时看了眼屏幕，想起来：“糟了，超过七点了，你赶不回去跟他们一起了，怎么办？”
萧宜给他看手机上的时间。
他听出她不是真的着急。
“反正这时候回去也来不及了，不去了，我让陈曦替我说一声。”钟既也不着急，反而跳跃性地问她，“你电瓶车哪来的？”
“租的，八十一天。”
“我愿意付一半的租金。”
“我还没说愿意让你付这一半的租金呢，”萧宜故意为难他，“一个人安排行程多简单，我自己开心就行了，为什么要带你一起？”
钟既问：“所以你愿意吗？”
“好吧。”萧宜解释说，“看你可怜。”
出了店门，萧宜在路边找到先前停好的电瓶车，利落地跨上车，从车篓里拿出头盔，分出一顶递给钟既，下巴微昂，很是帅气地示意旁边身材高大的男人：“上来。”
钟既上前握住了车把：“让我来骑？”
“被女生载很不好意思吗？”
来的路上，不少人盯着他们看，大概女生带男生的组合很少见，钟既不在意，只是：“腿长，挤在后座腿放不下。”
萧宜收回握着车把的手，也没下车，直接往后退了些，空出一个位置，没好气地：“腿长了不起啊。”
钟既坐好了，回过头比较犹豫地说，手指比划着，“嗯……其实是，你骑车，头发总是糊我一脸。”
萧宜哈哈大笑。
小岛并不大，骑着电瓶车绕一圈只需要一个小时。他们沿着环岛路骑行，前往首个目的地。
这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但不算热，高矮不一的绿叶与一望无垠的海水在风中迅速向后退，略一侧眼，还能看见海面上散落的几只渔船。
第一项行程是萧宜预约好的浮潜，她之前在面馆里接的电话就是教练打来的，登上提前租好的船，开往适合潜水的地点。很幸运，今天阳光明媚，海水能见度高，是个适宜浮潜的好天气。
钟既尝试过很多运动，浮潜却是第一次。萧宜得知后挺愉悦：“你以后潜水会想起我。”
钟既反问：“我为什么要想起你？”
萧宜笑着看他，没答话。
教练插过来，简要介绍了下浮潜，而后又询问钟既是否会游泳。
钟既给了他肯定的答复，余光里，萧宜正把呼吸管固定在潜水面镜上，皮筋很听话，手指轻轻一勾，就固定好了。
“其实浮潜不会游泳也没关系，但你会的话，掌握呼吸会更容易些。”教练语速温和，给予他一个信任的目光，“很容易学会的，你先戴潜水面镜。”
萧宜把固定好的潜水面镜与呼吸管递过来，教练给他演示如何戴上面镜，并教他调呼吸管的位置，又给他讲解面镜与呼吸管进水了该怎么办。
这并不难，钟既很快学会了，教练让他下水试试。
起初是不太适应的，使用呼吸管呼吸总是没有岸上自如，但他学习能力一贯强悍，很快调整到合适的呼吸频率。教练在岸上竖起大拇指表示肯定。
萧宜也跳下来，她泳姿灵活，宛如一尾鱼，很快游远了。
水下的世界多了一层朦胧的质感。
海水清澈，阳光穿透水层，闪烁着粼粼的光纹，好像一颗巨大的胶质果冻。海水不深，可以清晰地看见海底的沙石和珊瑚礁丛，他缓慢而惬意地游着，偶遇一只慵懒散漫的海龟能让他欣喜，长得像团抹布的小魔鬼鱼他也看得津津有味。
游远的萧宜游了回来，给他打了个手势，示意跟她走。
钟既不明所以，跟在她身后，大约游了几十米，游得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巨大的白色鱼群蓦地跳进他眼皮。
白得几乎透明的小鱼，唯有一点黑黑的眼珠，肌理光滑好似玉石，在浅蓝海水里上下浮动，熠熠地闪着光。
小鱼们密密地挤在一起，排成了长长的一列，鱼群缓慢却不失速度地从他们身侧游过，像一阵白色飓风。
炫目而又震撼。
太让人有分享欲，他扭头去看身旁的萧宜，她也很巧合地刚转过脸来看他，水纹落在她脸上，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可以感受到她的愉悦舒展。
水底下没办法交流，她和他比划着手势，他猜她是在问他：好看吗？
萧宜估算着首次浮潜的人的承受能力，差不多时间后把钟既带回了船上。
钟既坐在船头，用干毛巾擦着湿发，看萧宜和教练讨论自由潜。
自由潜和浮潜装备差不太多，只是浮潜的救生衣换成了配重，浮潜只在水面活动，因此简单。自由潜则依赖闭气，全程靠着一口气潜，潜水深度和危险性都高上许多。
萧宜还要再去自由潜。钟既浮潜都是第一次，自然没参与。
为了安全，教练陪着萧宜下水，钟既一个人呆在船上，颇为无聊地环顾四野。一望无际的海水映着一望无际的天空，今天天气好，无风，云也少，他看着水面的倒影，隔很久才能看出云缓缓地挪了一点位置。
他被日光晒得微微困了，想合上眼皮，突然听见声响。平静水面被破开，萧宜从水里钻出来。将面镜向上拉，水珠顺着脸颊、发丝滚落，她展颜一笑，矫捷地朝着船游来。
水面泛起一圈圈的涟漪，如同她的笑容。
钟既站起身，向她伸出手，湿润微凉的手指贴近他手心，只微一用力，萧宜轻巧地跃上了船。
手指自然分离。
下了船，重回熟悉的陆地，已经十一点。
首要考虑的是午饭如何解决。
没去找餐馆，萧宜说那太普通，她拉着他去了岛内最大的海鲜市场，将亲自挑选的海鲜交给厨房加工。
选的这家餐厅靠近海滩，主打海景，他们的位置视野开阔，能吹到海风。
桌上，钟既问她下午的行程，萧宜答还没想好，她转头向外看，海滩上几个年轻人正抱着冲浪板往回走。她来了兴致：“要不我们去冲浪？”
“你会冲浪吗？”钟既问。
“不会。”她摇头，“但我会滑雪。”
“那你平衡应该不错，会有帮助。”他看她感兴趣，“可以体验下，冲浪挺好玩的，我猜你会喜欢。”
钟既低头在手机上搜索，找到一家冲浪课程的信息：“我虽然会一点，但教学还是不够专业，我们再找个教练。”
下午的行程就这么确定了，正午的日头太晒，于是将课程时间约在三点，为了消磨这中间的空闲，两人先去附近一家有名的清吧坐了会儿。
听了几首民谣，时间差不多后，他们起身去往约定的地点，冲浪店就开在海滩边，教练站在屋外巨大的太阳伞里等他们。
太阳伞内，各色大小不一的冲浪板陈列在一起。水平越高，板子越小。得知萧宜是初学者，教练给她挑了一个最大的，更稳一些。
新手冲浪很容易受伤，萧宜来之前已经在钟既的建议下换了长衣长裤，既防晒，也能防止受伤，影视剧里穿着比基尼冲浪当然青春靓丽，但后果会是晒脱了皮。
教练称赞了一波她的穿着，拿给她几管防晒泥，展示他们的贴心，附带推销课程，“今天要是体验不错还可以接着报我们的进阶课程。”
萧宜摊开掌心，有缤纷的颜色，像是在为难。
“你喜欢什么颜色？”
果不其然听见她问，钟既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萧宜的声音：“粉色吧。”
冰凉的膏体和温热的手指一齐触上他的脸颊，他垂眸，看见萧宜专注的眼神，手指轻轻移动，认真而细致地替他抹匀。
靠得太近了。
钟既欲捏住她手腕，正好她抽回手，错开了。
她退后两步，细细端详他的脸：“好像有点儿单调。”
手指再次触上他的脸。
这次他没有动。
粉色下多了道黄色。
“好了。”萧宜收手，点评自己的作品，“蛮好看的。”
或许是脸长得好看怎么涂也不会丑。
“谢谢。”钟既道谢，看向她光洁的脸，“我是不是应该礼尚往来？”
“不用。”她拒绝了，指尖挤上防晒泥，直直与他对视，“我只要借你的眼睛做镜子。”
从钟既的瞳仁里，萧宜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倒影。
正是热闹的时候，海滩上挤满了撒欢玩水的人，海水击打着海岸，海波起起伏伏。
教练说，今天不算冲浪的最佳时期，浪太大。萧宜往海边瞥一眼，笑着说：“浪大才好玩。”
冲浪者要学习的第一步是如何从板子上站起来，也叫起乘动作。在岸上做了几十次训练后，萧宜将动作练得流畅，正式抱着冲浪板走向海水。
钟既帮她推板，萧宜趴在冲浪板上，海浪从远处渐渐靠近，浪头袭来的瞬间她迅速抓住时机，像在岸上她练习过的许多次那样：
迅速撑起身子，双臂打直，锁紧胳膊肘；一只腿跪到冲浪板上，抬起身体，重心压低；另一只腿伸到冲浪板中央，注视前方，主力腿带动另一只，摇晃着站起身子。
表现可嘉。
大多数人岸上练习得不错，实际下水就会发现，当海浪冲过来的那一瞬间，突然忘记所有动作要领。
她没有，第一次尝试不见慌乱，每一步动作都完全到位，成功站了起来。
只是控制好平衡太难，几秒钟后她还是被浪打了下来。
等浪退去，萧宜借着冲浪板浮起来，她呛了些水，脸上残留着海浪打来时的疼痛感。
她说她再试一次。
这次钟既陪着她一起。
有过上一次的经验，动作做得熟练，她轻松借着浪站起来，但仍不稳，身体歪歪斜斜。
钟既关注着她的动向，手伸了出去，小心翼翼地护住她，时刻打算扶一把。
手指没有碰到她的肩，萧宜想办法靠自己保持了平衡。她叫起来，喜悦地和身侧的钟既分享：“钟既，我站起来了！”
钟既在她注意不到的视角里尽量自然地缩回手，笑着夸赞她：“嗯，你站起来了。”
萧宜又尝试了几次，她聪明又有韧性，进步得很快，起乘对她已经没有难度，她提出要学习新动作。
教练看她确实有天赋，开始教她进阶课程。
钟既目光追随着她，萧宜追着浪尖，踏在板上，动作漂亮，她微抬下巴看向他，脸上是得意的小神情。
这家伙。
他看了笑，却不妨突然一个大浪扑过来，冲浪板被掀翻，萧宜也跌进海里。
“萧宜！”
钟既喊她，没有回音。
他迅速朝着浪的方向游去，几次喊她都没有回应，海面空荡荡的，看不见她身影。
海浪翻滚，只有浪声作答。
心底愈发焦急，钟既转头朝其他地方游去，却突然看见萧宜从眼前的浪里钻出来，一点没有劫后余生的觉悟，笑嘻嘻地：“太好玩了，真刺激。”
一颗心终于放回心脏。
钟既看着她的脸，想说些什么，却只是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