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芊，过来娘亲这儿。”

    芷惜面沉如水。

    暮芊芊转过身，委屈着告状，“娘亲，我不要嫁给慕风将军。”

    “嫁人？”润玉轻声重复。

    暮芊芊咬着下唇，眼眸氤氲，“哥哥说，我想要救慕风将军，就要让他当我的夫侍。可我不愿意…”

    “这由不得你，莫要再耍小性子，过来娘亲这里。”

    芷惜向两人走来，欲将暮芊芊拉走。润玉及时将暮芊芊挡在了身后，“妖后当年不愿之事，如今又何必强加在芊芊身上？”

    “我妖界之事，还由不得夜神殿下置喙。”

    芷惜岂是怒容，在她眼皮子底下，就这么情不自禁了。当她方才的话只是说说而已吗？

    芷惜径直抓过暮芊芊的手，“跟娘亲走。”

    “娘亲……”

    暮芊芊挣扎不得被拖走，润玉想要上前，暮奇却带着沐雨姗姗而来，“夜神殿下既然来了妖界，正好见一见你们天界的刺客吧。”

    刺客？

    润玉就在妖界地牢见到了彦佑。

    牢域防范森严，润玉随暮奇踏进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历经搜魂的彦佑已经没了半条命，血水污渍附着在他身上，污垢得看不出来他原本的模样，一条布满伤痕的蛇尾长长地拖着，露出脱了青灰色鳞片的血肉模样，片片斑驳，看着颇为惊心。

    这样一个丑陋的妖怪，苟延残喘着，牢房内似乎还弥漫着腐肉的味道。

    暮奇抬手轻掩鼻息，皱了皱眉，每日的打扫都跟不上他的腐烂程度了。

    听到声响，彦佑颤巍抬头，润玉陡然讶异，“彦佑？”

    “倒真是夜神故人，”暮奇似有嘲讽。

    润玉即刻收回眼神，正色道：“他原是天界蛇仙，只是早已被天庭贬下凡间，不知缘何会与殿下有所交集？”

    彦佑见了润玉，激烈地想爬起来，只是身体诸多伤痕，有心无力，只得用愤恨的眼神瞪着暮奇。

    彦佑已然法力深厚，早在千年前即便对上凶兽穷奇都能救下人还全身而退，没想到的是，妖界的人实力竟然可怕到这个程度。

    暮奇轻蔑，“他在本君与芊芊回程的途中下手，本君原是想问问夜神，天界此举是何意思。今日听夜神所言，原来不过是一个意欲作乱的堕仙。既然如此，不该等着夜神来，早该处死了才是。”

    润玉微思，彦佑怎生又会对妖界之人下手？

    “润玉有愧，此人意图对暮奇殿下不轨，本应是该交由妖界处决，只是火神涅槃之夜突遭遇袭之事亦与他有所关联，还望暮奇殿下留情，待润玉将他带回天界，查明真相。”

    暮奇别有深意地望了一眼润玉，“他界的东西，妖界没兴趣沾染，望夜神也能知晓才是。”

    不过润玉前来倒也不全是坏事，至少那穗禾公主也可一并扔给他了。

    暮奇念此便道：“天界向来倥偬，妖界也不便多留夜神，不如夜神即日便带穗禾公主启程吧。”

    方才彦佑之事才承了他的情，马上便拂了暮奇的意，怕是太不识好歹，可是事关芊芊…

    润玉没有退让，道：“暮奇殿下遇袭一事，我一定会查明真相。我此次来，也要带走芊芊。她不愿之事，暮奇殿下和娘娘都不应该强迫于她。”

    “夜神怕是管得太宽了，我妖界公主的嫁娶，与你一个天界之人何关。夜神若是想喝杯喜酒，本君不拦着，可若是坏了公主迎娶驸马，本君真要怀疑天界用心了！”

    暮奇明白警告，他若是干涉，必会殷起两界争端。

    润玉不惧，只道：“你们并非不疼爱芊芊，这般逼迫之事，可曾想过芊芊心中如何难受？”

    “不劳夜神费心。”

    暮奇冷淡，“沐雨，带夜神回本君的宫室休息。”

    呵，在他眼皮子底下，这俩人别想相见。

    …

    暮芊芊被芷惜拘在身边，妖侍捧来各式茶果后被退了下去。

    芷惜拉着自己女儿的手，望着她那委屈得泛红的眼眶叹气，

    “芊芊，此事确实是娘亲同意的，那暮风将军能力出众，当你的夫侍自是个好人选，前些日子你不是还缠着娘亲要放他出来，在为他担忧吗？”

    暮芊芊气得哭，她担心慕风，全是因为他是受自己所累，怎么就扯上婚事了呢？

    “至于那夜神…芊芊，听娘亲的话，他并非是你的良人。天界之人悉数薄情，娘亲不愿意看你受此等情苦。”

    芷惜难得柔和一次，暮芊芊顾不得眼泪慌忙解释，“娘亲，不是的，润玉他不一样，他不会辜负我。我知道娘亲不想跟天界交涉，可润玉并不得天帝重视，他也无心权势，他答应过我，我们以后不会留在天界的…”

    “芊芊，你可知，妖界最善卜术，”

    芷惜定定看着暮芊芊，不容她逃避的眼神，“日后的六界之主，便是你口中最无心权势的夜神。”

    暮芊芊微微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娘亲，你在说什么啊？”

    润玉，怎么会是日后的六界之主呢？

    “娘亲不信他会真心待你，即便他是真心，那你呢，他将来为六界之主，身旁需要的是一个与他并肩作战的天后。芊芊，你又真的能替他分忧吗？”

    如若润玉要走上更高的地方，她可否有与之相配的能力？

    “权势最会让人忘形，天界之人向来糜烂，你要看清楚。

    “更何况，男人的真心最是靠不住，你不该对任何男人抱有幻想。情爱而已，不值得你有多上心，娘亲不愿意看到你对一个男人沉迷至此。”

    自是恨不得将疼爱的人护着不见一丝风雨，芷惜不愿让暮芊芊受到任何伤害。可世间情趣，伫立其中又如何看得清，不过是未见尽头，不甘回头罢了。

    暮芊芊愣愣听完，踟蹰：“娘亲，也不喜欢爹爹吗？”

    芷惜移开目光，“你爹爹，他不同。”

    “你爹爹将妖界置于我之手，妖界的权利尽在我手中，娘亲才是这妖界的主人。你不若看看，妖界究竟听谁的调遣。”

    妖界的律例由她控制，连兵力也在她手上，暮轻寒，早已只剩下一个上清天神的威名而已。

    “可那个夜神，他能允你触碰，分揽他的权势吗？”

    大约是提到了暮轻寒，芷惜神情有所松动，温柔了下来，“芊芊，你明白吗？”

    暮芊芊低眉，抽了抽鼻子，忍不住靠进娘亲怀里，“可是娘亲能够执掌妖界，不是因为爹爹的应允啊，是因为娘亲本就有足够的能力治理妖界。

    “芊芊一直不及娘亲和哥哥的聪慧，也无心争夺掌控。我只是，想要陪在喜欢的人身边。

    “我喜欢娘亲，我也好喜欢润玉。我舍不得娘亲担心，可是我也舍不得让润玉难过…”

    暮芊芊很少再有和她如此亲近时候了，芷惜把女儿抱在怀里，原本她总是想着她年幼时的体弱多病，忆起她终日神魂不稳而遭受的痛楚折磨，小小的一团只会喊娘亲…从那个时候起，芷惜便对夜神记恨。

    可是方才芊芊的话，却让她想起更久远的记忆。

    那是彼时还翩然青年的暮轻寒，会追在她身后不厌其烦地解决她在狐族的所有麻烦，会带着最真挚的诚意告诉她，“芷惜姑娘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子，配得上天底下最高的殊荣。”

    整个妖界为聘，换取她的信任。

    妖界是她的了，从此后她再也不用不安。

    芷惜还在想，当时若是妖界上下知晓了他们的妖帝竟如此不顾他们的存在，怕是会气得当场谋反。

    原来这位赫赫有名的上清天神，竟是个不知轻重的恋爱脑。

    可如今再看怀里的暮芊芊，芷惜叹气，想来是随了她父亲。没想到她芷惜自诩掌控一切，到头来是换算到了她女儿身上。

    暮芊芊依赖地抱住芷惜，美人娘亲贴贴，美人娘亲最好啦。暮芊芊幸福地漾着嘴角，安慰道，“娘亲，不要为芊芊担心。”

    因为，纵然兰因终是絮果又如何，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

    暮芊芊走出未央宫时，沐雨来接她回宫。

    一直话少的少年今日更显沉闷，暮芊芊张了张嘴，歉疚地挠头，“沐雨将军，你放心，我一定会劝哥哥放了慕风将军的。慕风将军也说过他早有妻室，哥哥今日所说的婚事，定然不过是戏言。”

    沐雨的嘴角勾了两下，却仍是形不成一个真挚的笑容，哥哥尚未娶妻，不过是说来哄着公主而已。

    两人各怀心事，一路寂静。

    直到了暮奇的宫室，沐雨才将将回神。

    “公主，君上说他今日不见你…”

    熟料暮芊芊绕到了另一边宫墙下，望着高高的墙垣跃跃欲试。

    妖界的植株多过天界数倍，新透的气息最是叫人放松。

    润玉正在暮奇的院中凝神细思，忽闻零碎的声响扰乱思绪，抬头时，暗红的墙头上若隐若现一抹白色的衣裙。

    润玉不由向前走了两步，白色的衣裙探出来一颗头，暮芊芊两手艰难地扒住了墙沿，花着一张小猫脸，看到润玉，她眼睛里都是亮晶晶的光，“润玉！”

    最是清规正举的夜神殿下不由呆住了，直到暮芊芊颤颤巍巍往下跳时，他心口紧得窒息一般，慌忙飞身前去接住了跳落的少女。

    好像是花朵飘落，少女轻盈，润玉接住了无尽馨香。

    心口竟跳得吓人，连耳廓都开始发烫，望着暮芊芊，润玉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

    “星瑶，怎么如此顽皮？”

    润玉不知该说何话才好，嗓子发紧让声音喑哑得厉害。他那般欢喜她来寻他，欢喜她翻墙也要来寻他，却又仿佛是无尽的后怕，居然怕他接不住她…

    暮芊芊顶着蹭了墙灰的脸笑得开心，“润玉，我聪明吧，我就知道我哥一定会把你藏在他宫里。”

    她整个人还被抱在润玉的臂弯里，喜欢的人儿就在怀中笑容净如新月，这样的距离，太让人心生摇曳。

    润玉嗓子干涩得越来越厉害，间或泄露了几声粗重呼吸。

    可暮芊芊毫不设防，从他怀里窜了下去，还未站稳，便扯着他的袖子说，“润玉，你跟我去寒潭，你把慕风将军带去天界好不好？”

    只要润玉带走慕风将军，那慕风将军就不用死，她也不用嫁啦。

    润玉眼睫轻颤，扶着让她站好，再用指腹轻柔地擦去她脸上的尘垢，温声道：“慕风将军是妖界的将军，依星瑶信中所说，想来他也不愿随我回天界。

    “不过星瑶不用担心，明日我就再次拜会妖后，我一定会让她改变主意的。”

    一瞬间，暮芊芊没显形的狐狸耳朵都快耷拉下来了，多了一丝暗淡。她想起娘亲说，日后六界之主，会是润玉…

    不明白为什么就是失落了，暮芊芊又一头扎进润玉怀里，声音闷闷的，“夜神殿下，这些天，我好想你…”

    润玉失笑，“想见我，让妖侍通传一声便好，怎么翻墙了？”

    语气温柔不是责怪，暮芊芊仰起头，委屈道：“哥哥才不会让我见你呢，不过，他可想不到我会翻墙。”

    还带着求夸的表情，润玉好笑又无奈，“星瑶，这与你的名声不好，日后莫要这么任性了。”

    传出去妖界公主翻墙去寻男人，会让她被人如何非议。

    即便是翻墙，也该他来…嗯？也不行，他翻墙也会坏了星瑶的名声的。

    不过，暮芊芊才不在乎，她哥都要给她纳夫侍了，还管名声？

    呵，纳夫侍是一回事，看见她和润玉在一处，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暮芊芊和润玉只听见一声冷笑，回头一看，月色朦胧下，暮奇带着穗禾公主走了过来。

    一眼看到了在润玉怀里的暮芊芊，暮奇咬牙切齿，怒火千万遍，

    “暮芊芊，你知不知羞的？还不赶紧滚过来！”

    众目睽睽的这副样子，暮奇怒火中烧。

    暮芊芊被吓得一个激灵更往润玉怀里钻，以期望能够躲起来。

    这下真是不得了，暮奇脸色更难看了，“夜神殿下，这里是妖界，还请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