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瞳将手背挡在眼前，等到长期处于黑暗乍遇强光的不适感褪去，才慢慢移开手背。

    熟悉的场景映入眼帘。

    蓉城的“市集”使用了20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的建筑风格。街区的道路好像扭曲的、盘绕的麻花，毫无规划可言的水泥楼房挤挤挨挨，在街角随着道路的坡度构成不规整的形状。面前富丽堂皇的门店亮起了霓虹灯牌，上书“天上人间”四个大字，有着古时海都风月场所珠光宝气的艳俗。探头去看，只觉内部衣香鬓影、乐声靡靡。清脆的自行车铃声迅速由远到近，江瞳稍稍向前走了两步，让过风风火火掠过的背带裤少女。正巧有某栋筒子楼的窗口临街，头顶窗口探出一个乱蓬蓬的脑袋，女人打着哈欠问：“需要帮助吗？”

    江瞳知道这不过是例行公事。她摇摇头，问：“失路之人？”

    女人搓了搓眼角的泪花，抠着眼屎把眼睛都扯出红肉，露出一个堪称可怖的微笑：“不是新人？那我们就不多耽搁时间——还在为无法融入普通人而苦恼吗？还在为你的小命而担忧吗？想要成为这个时代的英雄吗？玩家第一互帮互助组织失路之人诚邀您加入！我们配备最优秀的医疗，保证您的左邻右舍看病不再难，您的人脉不再窄！有强大的情报系统和教育资源，我们出版的《论缺乏道具和有效天赋情况下的副本苟活可能性》多年蝉联销量第一！更有相关专家潜心研读心理学，保证治愈您的每一个美梦！”

    无情棒读完台词，女人挥挥手，“唰”地拉上窗户，头也不回地回去补觉了。

    身侧有一道灼热到如有实质的、充满求知欲的视线。江瞳当然知道是谁。她叹了口气，还是任劳任怨地当起幼教老师：“失路之人是玩家世界的几大组织之一，宗旨大概就是所有玩家抱团取暖这样的。以前出过一些大人物，创造总结了一些可以使用的阵法符箓术法。

    听说他们组织近几年的老大觉醒天赋以前是搞传销的，因为太失败了被所有下线联手举报了——大家普遍认可广告词里的相关专家就是她本人。哦不，怎么四年了失路之人还没有把她换掉？”

    她摊开手：“刚刚的女人就是失路之人驻守在入口的治疗天赋者，防止有重伤玩家逃进‘市集’死掉。看到她手腕上的粉色啪啪圈了吗？那个是‘市集’的能力使用许可，只会发给这个方向的天赋者。没有这个许可的话，玩家的天赋使用会被限制在一个相当有限的范围内，相当于限制了最大输出功率。”

    赵景之点点头：“是为了保障‘市集’的安全吧？可以理解。我们去哪里买道具？”

    “跟我来。”

    一路爬过五个陡坡，拐过四条小巷，和收被单的居民打过招呼，与香喷喷的炸鸡店错身而过，他们抵达了道具交易场所。说是道具交易所，其实是一条摆了小摊的长街，入口处立着一张硬板纸，上面用黑色马克笔潦草地写着“道具交易”。

    摊主们正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搓麻将。长街中央摆了四五桌机麻，在一片“碰!””吃！”的吵闹声中，正轮空坐在小马扎上的摊主眼前一亮，急忙迎了上来。

    “老李，好久不见——今天又是手气不好？”江瞳凑到戴着灰色瓜皮帽的中年男人耳边，大声问。赵景之看着她的作为，心中有了一些猜测。

    “烂透了！我说今天怎么把把都是好些日子没见过的臭牌，原来是你这霉鬼要来。怎么又瘦了？你们这些小年轻，回来了也不和我说一声，总让我们这些老人家白白担心。”老李乐呵呵地用大嗓门回道。

    “嗨呀老李，我这不一有空就来看你来了？之前是真忙呀·，手头的道具都损毁了。快起来，带我看看你们这边的好东西——”江瞳仍贴耳大声对他说。

    老李殷勤地“哎哎”应着，从小马扎上站起来，娴熟地小碎步绕过地上凌乱摆放的暖水壶，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还是老规矩，你们自己随意看，不管哪个摊位的道具，目前总结出的具体效果都可以问我。”

    他经过第二个麻将桌的时候，面对着他的年轻女子咬着烟，百忙之中还快活地叮嘱他：“老李，多帮我推销一下啊！”

    老李充耳不闻。

    江瞳笑起来，她回过头，肯定了赵景之的猜想：“老李有比较严重的听力障碍，副本中留下的，治不好。”

    赵景之快走两步与她并肩：“不提醒老李吗？”

    江瞳眨眨眼，无辜且严肃地：“啊？请你摆正身份，小赵同志——我们可是顾客！”

    老李递过一张清单，上面所有的商品词条都可以点开查阅详情。

    道具交易街的摊位都摆放得极其随意。大概是没人进行市容管理的缘故，几辆常见的摆摊小车之间隔着不等的距离，每个摊位桌布上摆放的道具无非三四件，并且什么千奇百怪的东西都有。洗到褪色的臭鼬玩偶可以释放大量黄绿色臭气，可以无差别熏晕十米半径以内吸入气体的所有生物，苏醒时间视该生物鼻毛数量而定，还剩一次使用机会；一份正在哭泣且不可能吃饱的自热米饭；一对将出拳力度放大到2倍，但同时也会根据力度导致使用者产生相应过敏症状的拳套……

    这已经是效果同副作用综合比较不错的东西了。最终江瞳敲定了两件道具，一对玩传声游戏的一次性纸杯，以及电卷发棒。在江瞳的示意下赵景之触碰道具，一个透明界面费力地在他眼前一点一点生长，像是柔软的触手在空中灵活地编出草席。

    【道具名称：秘密好友

    品级：d级

    使用方法：两人相向站立，各拿一只纸杯。一人用左手举起贴近左耳，秘密好友用右手举起贴近右耳。

    使用次数：一次性纸杯当然只能使用一次。

    道具说明：我有一个秘密的朋友，我们说好永远不分离。我不告诉爸爸，我不告诉妈妈，他们都是控制狂，只会因为新朋友把我打得遍体鳞伤。我只告诉姐姐，姐姐最温柔、最体谅，姐姐永远不会背叛我。你见到姐姐了吗？】

    【道具名称：普通且完好的电卷发棒（次）

    品级：c级

    使用方法：每天使用type-C充电器充电满12小时后，可以按钮开机。

    使用次数：保修期三个月呦。

    道具说明：具备一个电卷发棒应该有的功能。充能十二小时，使用五分钟。一经发货，概不退款。品质保障，值得信赖！（备注：哎呀，温度调节按钮好像坏掉了呢！不过好在只是没有触感，本商品还是一如既往的完好无损！）】

    这两份道具说明和现代商品触碰就能浮现的可视化说明书相似但又仿佛有所区别。

    “闭上双眼。”江瞳提醒他。

    赵景之照做。然而这些文字并没有消失，它们依然在波光粼粼的淡蓝色背景下安静地沉浮着。他颇为震惊地抬起一只手，抚摸到眼皮底下的一片颤动。

    “这是什么？”

    “道具面板，第一次触摸道具会自动在你脑海中展示，”江瞳同情地点点头：“恭喜，你已经是个被游戏认可的玩家了，每月第一天强制副本不见不散。”

    赵景之已经欲哭无泪：“怎么还有强制副本？都是游戏了，副本怎么还有强制的？”

    “平常打游戏就会造成伤亡吗？‘游戏’只是一个称呼，你想怎么叫都可以。”

    “至少给我个天赋吧？不是说玩家都会有天赋么，接下来我总该能一蹦能跳三米高，轻松打破短跑纪录，或者能打穿水泥墙壁什么的吧？”

    说着，他尤不死心地原地起跳，在离地一米高的地方遗憾降落。

    江瞳递给他一个怜悯的眼神：“那些都是比较强大的身体强化天赋了，能不能随机到就看你的运气了。其实我见过有人的天赋是具象化一把没有重量但谁也举不起来——包括他自己——的锤子，然而用来镇纸会被风吹飞。还有人可以让指定容器注满直饮水并进行操纵，但是仅仅局限于容器内，洒出去和被喝掉的都不可以。至于你的天赋嘛，应该还在孵化中。等它彻底形成的那一天，你会明白的。”

    “可是……现在已经是月底了？”

    “对的，根据经验，你在第一个副本肯定不会觉醒天赋，”江瞳好心安慰他：“没事，至少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还留有悬念嘛，很多人知道自己的天赋后，恨不得塞回去重新孵化一遍呢！”

    赵景之的目光陷入呆滞：“……”

    “别担心！”江瞳善解人意地拍拍他的肩：“至少我会跟你一起进入第一个副本。’秘密朋友‘是一次性组队道具，而’电卷发棒‘应该足够你喊出救命后支撑到我来——只要你不是故意作死，新手副本还是相当友好的。”

    赵景之发出蚊蝇般的喃喃：“我真傻，真的……”

    看他一时半会没有缓过来的意思，江瞳领他去了一家叫做“泡沫”的饮品店。这家店内放着舒缓的音乐，木制桌椅，墙角摆放着绿植。店员只有个看起来不过十二三岁的小女孩，将将才是踮脚可以使用吧台的高度。店内已三三两两地坐着顾客，她看起来忙碌极了，正在努力地用勺子搅拌什么冒着泡的绿色饮品，见有新顾客进门，用活泼的语调脆生生地喊：“欢迎光~临！”

    江瞳替他赵景之开桌面自带光屏的傻瓜式玩家求生教学视频，点一杯最普通的热咖啡，自己向侧边一个不起眼的小门走去。

    掀开粉色玻璃珠缀成的门帘，流苏在清脆的碰撞声中流淌而下。江瞳缓步走进这家店真正的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