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外面的人声鼎沸不同，书斋内十分安静，墙壁上挂着灯，为周围的一切镀上一层柔和的光，一排排木色书架高度几乎快要直逼房梁。
时不时传来细微的翻书声，偶尔有人窃窃几句交谈也很快就会歇了下去。
里面的书种类繁多，按照小姐的意思挑出了几本正阳真人相关的书，翠玉抱着书准备送过去，结果扭头就看见一位白衣男子站在小姐身侧。
二人站在一起的画面，美得似梦幻一般，金童玉女般登对。
待看清这男子的相貌，翠玉不由地呆住，早些年她未曾跟着小姐去青花仙府，算下来也已有几年未曾见过李公子。同那时相比，他的样貌已经有些变化，似乎更加耀眼了。少年身姿挺拔，意气风发。
让人不禁感叹，世间竟然有这般谪仙一样的人物，像是一把泛着光泽的绝世宝剑。
偏偏李公子现身的时机却是在这个时候，真是不妙。
李温纶的视线擦过苏相柔那头漂亮的乌发，注意到了后面略显慌张的翠玉。他认得这位总是跟在苏相柔身侧的侍女，视线落在她怀中抱着的书上，停顿一瞬，书名上又带着正阳真人的名讳。
苏相柔对着他伸出手，“书还我。”
李温纶垂下眼，看着一眼自己抢先一步拿到手中的书。《正阳真人传》，书名倒是简单直白。唇红齿白的贵气少年郎眼中浮现一抹笑，似乎觉得很有趣。
他饶有兴致地问：“你看这个做什么？”
他把书握在手里，半分没有要给她的意思。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李温纶悠悠然道：“不说算了。”
只见他转过身去，苏相柔对着的便是他修长挺拔的背影。
他翻开这本书看了几眼，只觉上面都写着些不知从哪儿弄来的胡编乱造假消息，想来大概是编书的人互相之间抄来抄去。
师尊平日里向来是不喜人多的地方，寡言少语，这些人想写他也无处下笔。
李温纶很容易便下了结论。“都是些不值一读的东西。”
这话可惹得兴致勃勃的苏相柔心头不快，她本来满怀期待地过来找书，却被人横插一杠子抢了去，对方还不吝赐教道：不值一读。
懒得再同他解释什么。苏相柔想得很明白，从头到尾，他们就从来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她伸手去拿，这一次，李温纶倒是任由她拿走了。
“我听说你被妖物给绑了，是怎么回事，受伤了么？”
苏相柔本打算说跟你没关系，但是又觉得这样的话太过激。既然是将来注定会形同陌路，那么二人的爱恨恩怨也就都不复存在了。她又何必因为一个正常的问句而动怒？就当成是一个正常的问候回复。
“我没事。好在你的师尊正阳真人及时出现，救了我一命。”
闻言，李温纶道：“难怪。”
苏相柔问：“难怪什么？”
李温纶看了一眼手中的书，心想难怪你莫名开始对他感兴趣了。
李温纶若有所思道：“那看来，九头白蛇也应该被师尊收服了。”
“这不是好事么。你怎么一脸闷闷不乐？”
李温纶叹气道：“我回到青州本来就是为了除妖，现在妖没了。我还得再想办法找。”
他这般惋惜的语气，仿佛九头白蛇再残害她多一会儿，支撑久些等着他来抓就是最好。苏相柔从未听过这般论调，这般的傲慢，强横，漫不经心。
“所以你是在惋惜没有一个现成的妖怪来给你抓？”
李温纶看着眼前皱着眉头的苏相柔，自然察觉出了她此时心中的怒火，那双眼睛毫无遮掩，清澈纯粹又生动。
他盯着她的脸看了片刻，从善如流地岔开话题道：“当然不是。看来还是要自己动手，才能丰衣足食……”
苏相柔却冷不丁地突然发问：“退婚的事你听说了吗？”
这个问句就像是一盆冷水泼了下来，气氛瞬间降到冰点。
李温纶怔住，那张精致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几分茫然困惑的表情。
显然，他不知情。
苏相柔心想也是，他满脑子都是除妖完成门派的任务，而且他已经离家许多年，不过刚从青花仙府出来下山历练。
她解释道：“现在闹得满城风雨，伯父伯母要退婚。”
还是尽早了结得好，她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也没有什么再拖延下去的必要。
她语气冷淡说出口的话毫无疑问都成了利剑，直直指向李温纶。
李温纶不复刚才的轻松自在，脸色带着几分不悦，嘴角轻抿。道：“我怎么不知道？”
“你离开青州已久，平日里又一门心思专心修炼，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知道也很正常。大家都知道……”
他漂亮的眉头微微皱起，“这是我的婚事。”
苏相柔看得很清楚。他的不悦并非是因为不想退婚，更多是不满有人替他做主。未经他允许，甚至他自己都不知情。
浅黄色的灯光照射下，苏相柔沉默不语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冰冷哀艳，那张脸蛋儿实在是受到了上天的造化宠爱，夺目美丽，她静站在那儿如同一副美人图。
李温纶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注意到她的处境。若是真的要退婚，恐怕她才是最受伤的那个。
“别担心。”
“你哥哥知道么？”
苏相柔不解：“知道什么？”
退婚的事，还是她喜提宗门劝退？
貌似都不知道，苏相舟还在闭关。
“你可以去找他。毕竟再怎么说，你也是他的妹妹。他不会不管你的。”
虽然说一家人是同气连枝，但是人有时候也不能高估自己在别人心中的份量。苏相柔觉得，找他简直等同于找死。
李温纶看了看外面的夜色。他对着苏相柔道：“我送你回去吧。”
苏相柔点了点头，把挑好的几本书全部都打包起来买单带走。
这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到了苏府院门口，天又下起了小雨。巷子里空空荡荡，两尊狮子石像威风凛凛地伫立在雨夜之中，黑漆大门的背后是灯火通明的宅院，穿过抄手游廊，微风习习，下方的锦鲤池被细雨打碎出一圈圈涟漪。
八角亭中亮着浅黄色的烛光，照亮了朦胧的雨夜。配着雨打石板的声音，知了没完没了的叫着。
苏相柔突然开口：“李温纶。”
“嗯。”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李温纶看了她一眼，道：“你想说什么？”
“其实我觉得我配不上你，你看看，你放眼青花仙府都是万里挑一的天才剑修，可是我甚至都没能力在那里待下去。你我之间实在是天壤之别……”
“你倒是清楚啊，那还不好好努力抓紧修炼。”
“……”
苏相柔无语凝噎。
她还没来得及酝酿接下来的措辞，眨眼之间，李温纶便化成一团灵光烟雾消失在这一片雨幕中。苏相柔有些纳闷，人怎么突然走了，本想借着这个话题顺着说下去，快刀斩乱麻把婚约给退了。可惜还是未能如愿。
“我都被逐出青花仙府了，还修炼什么。翠玉去沏一壶茶来。”
她闲来无事，想坐在八角亭中吹吹风。可没想到翠玉端着茶水回来的时候，还带回来一个消息。
“小姐，家主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事想要跟您商量。”
接住白瓷茶杯的手一顿，往唇边递的动作定住，苏相柔想自己已经认清了，可显然不死心的大有人在。她缓缓地掀开了杯盖，轻轻抿了一口，轻声叹息道：“李温纶可是比我想象的还要抢手，还真是个香饽饽。”
翠玉道：“奴婢想应该也是为了这件事。您跟李公子是青梅竹马，家主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苏相柔倒是不如表面上的那般淡定自如，不在意，她心道：果然如此。这些人果然如此。进而生出一股隐隐的不快来。
喝了一口茶，她便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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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藏蓝色长袍的苏若水坐在藤木椅上，手中还拿着一本卷轴，似乎正在翻看。世人皆知他是个儒雅博览群书之人，再加上苏家家族底蕴深厚，藏书颇多，苏若水便有了爱书如命的称号。
见到苏相柔，他的脸上展露出了几分长辈的和蔼。
“相柔，你来了。”
“嗯。”
站在他身侧的是为穿着浅紫色罗裙的美妇，她是苏若水的侍妾，名叫宋琼，性情十分温柔。
宋姨娘望着苏相柔道：“小姐是个有福之人，听说王嬷嬷说，刚才你出去，李公子专程送你回来。”
“你们不都知道了么。”
显而易见，苏相柔的态度并不算好，可以说是冷言冷语。宋姨娘嘴角的笑意丝毫不减，朝着家主的方向看了一眼，又转过头道：“最近外面是有些风言风语，小姐大可不必往心里去，家主会为你做主。你同李公子的这桩婚事是门当户对的天作之合，那些想要从中作梗的人是不会得逞的。”
看着宋姨娘脸上的笑意，苏相柔突然自己倒不如顺水推舟。既然她们想要去争的话，那就让她们去好了。
“可是我听说李家长辈那边的意思……”
宋姨娘道：“小姐不必担心，明日家主会宴请李家二位过来一聚。”
苏相柔点点头：“如此以来，那我就放心了。”
次日，苏相柔睡得正香，便被翠玉喊醒。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透过窗子的光线已经十分刺眼，看来的确是不早了，她只好挣扎着起身。
翠玉道：“小姐昨日晚上又熬夜看书了？今天真是个大日子，小姐要打起精神来才是。”
苏相柔打了个呵欠。“叫我过去不过也只是充当个人形木桩。”
翠玉拿着木梳为她小心地梳理头发，挽发髻，戴上一对金镶玉步摇，几串长长的流苏上缀着蝴蝶金片，小梅花金片，跟几颗漂亮的蓝色小宝石，轻轻晃动便流转出清澈夺目的光泽。
整了整衣衫，一袭淡黄色方锦罗纱袍，下身浅绿色绣花软缎长裙，颜色轻明鲜亮，衬得人愈发娇贵。
苏相柔本以为来得只有李温纶的父母，可没想到他本尊倒是也来了。
远远地便瞧见他，身姿挺拔，鹤立鸡群，不远处那对正在交谈的中年夫妇便是他的父母。一家子看起来都气质不凡。
宋姨娘正在等她，笑脸相迎道：“李公子可是稀客，小姐要不去陪他在咱们园子里逛逛，听家主说你们俩从小一起在这儿玩耍，他久居云中山，已经很久没回青州了。”
苏相柔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不远处的李氏夫妇，想来他们还有得谈。
“好。”
见她答应，宋姨娘的脸上笑意更甚。“我跟你叔父会跟李家谈。不用担心。”
苏相柔垂下眼睫，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然后又对着宋姨娘笑了笑，这个笑容又让她看起来似乎十分天真热情。她转过身去找李温纶。
对方正站在一片碧绿湖水边看锦鲤。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