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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青衫

    阎王命令一下,牛头马面和黑白无常就张罗着招聘新鬼差的事情。

    谢必安重重将一沓资料摆在孟兰面前,上气不接下气,“老婆子,这些你处理。”

    孟兰瞪大眼睛看着他,随意将资料翻了翻。上面的字密密麻麻,头疼,“我为什么要帮你?阎王可没让我来处理。”

    谢必安差点跳起来,“喂!之前和尚那件事你还害我捏了个傀儡。再说了,阎王说奈何桥和孟婆汤必须加强监管,让我们给你请个帮手的,怎么,你自己的助手不自己挑挑吗?”

    “哈?我可没说要助手。”那个老家伙搞什么东西。孟兰可不想天天去奈何桥那盯着。

    “我说孟兰,阎王的命令你都不从了吗?我们几个判官可没那么好的待遇,我是想要助手阎王也不肯给我派呀。”陆之道可不是来讽刺孟兰,他是真羡慕孟兰还能有助手。四位判官就属他察查司最忙,奈何他在阎王面前求了多次阎王也不肯给他加派人手。

    看看,这不是机会来了吗!“要不,我招来的人都送给你用?”孟兰觉得这个主意简直是完美。

    “你敢?”陆之道被阎王大大的身影笼罩,脸上一副“什么都没商量”的表情直接把孟兰想说的话都堵回去。

    马面赶紧解释阎王的良苦用心,“孟大人,酆都最近出了太多事。您那又是轮回秩序最重要的一环,阎王也是不想您受累这才更您要个助手,您看选个机灵懂事的自己也轻松是不是?”没办法,谁让阎王惜字如金呢。

    崔珏拍拍孟兰肩膀,悄悄给她支招,“先答应下来,之后如何再议。”

    孟兰郁闷地翻开眼前的资料。周围一片沉默,范无救轻轻敲了敲桌子,提醒她忘记了什么,孟兰转过身看见阎王还在原地一动不动,“不是吧,哥?你还在等我谢你恩典吗?”

    “本王不在乎。”阎王潇洒拂袖而去。孟兰真想给他灌上一缸的孟婆汤,撑死他!

    “诶,大人,我的助手那件事再商量一下呗?”

    “免谈。”

    普通的酆都鬼差的招聘只需鬼魂通过考试之后由陆之道查阅生前无所罪过,又积攒了不少功德的便可入职。

    孟兰的助手则还要加一道面试,秉持一切随缘的原则,孟兰淘汰了一波又一波鬼魂,不是嫌这个说话不利索就是嫌那个怕鬼。啊,自己都是鬼了还怕鬼!以至于最后她直接闭上眼,感觉到有人来就打发走。

    “老婆子你怎么还在选啊?刚刚最后一批都已经过去了。”谢必安刚把最后一批新入职鬼差带到岗位回来看看孟兰的进度。没想到进度是零。

    孟兰从一堆卷宗中抬起头来,瞎顺了一通凌乱的头发,“最后一批了,这么快啊?真可惜,没选上。”

    谢必安看她那样忍不住腹诽她语气里的欢乐和得瑟,“真是难为崔大人在这里陪你这么久。”

    崔珏继续书写手头的报告,头也不抬,“无妨,在哪办公都一样。”

    “我我我,还有我!”正打算回去,一个女鬼匆匆从奈何桥上跑过来。

    漏网之鱼?孟兰细细端详面前这个女鬼,长得倒是标致,只是额头中间有一块大大的花纹,背上也有两道疤痕,这个女孩生前经历了什么?这女鬼倒也不怯懦,挺直了让孟兰看个够。

    孟兰觉得缘分到了,“就她吧。”刚到的范无救见此可不让孟兰这么胡来,“孟兰,她还没通过考试,陆大人也没查过她的底细。”

    “没事儿。范无救,这可是最后一个了,其他淘汰的可都入轮回去了。你要不让我要她,回头阎王责怪起来你担责?”

    “这...”嘿嘿,那个老头还是有些用的,范无救立马就不出声了。

    孟兰让崔珏也看看这个女鬼,觉得没啥问题就收了她。

    崔珏觉得,这个女鬼身上的气味很是熟悉,让她做自我介绍,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老老实实的,也就赞成孟兰让她留下来。

    忙碌了一天,终于结束了,孟兰大手一挥,“你去奈何桥守着吧,邵琦。”

    夜晚。崔珏在纸上书写下三个字,这三个字又和另外两个字对应了起来。孟兰一把火将这张纸烧了,食指放在唇边,轻轻一笑。

    有了助手可不意味着孟兰的日子就轻松了。邵琦老实是老实,可是也怪能添乱的。奈何桥上排队的鬼插队都要和孟兰汇报。孟兰不得不经常到崔珏那去躲避邵琦的轰炸。

    孟兰经常跑来,崔珏有些工作当着她面都无法进行下去,无奈之下崔珏试着跟孟兰商量,“你给我半个月的时间,我处理完事情欢迎你随时来。”

    孟兰边嘟囔着“半个月这兰花都开了又谢了”边不情愿地走出了判官府。

    孟兰只好去奈何桥看看邵琦的工作。这本确实不是她的工作,她刚来酆都的时候,只需要配制孟婆汤即可,只不过阎王看她闲散,便将与奈何桥各种有关的事情都给她做。这个混蛋!

    奈何桥边,邵琦正努力地维持秩序,这份认真劲,孟兰还是认可的。只是孟兰没有想到这么多年,居然还能见到他。

    孟兰给了鬼差一颗糖,让鬼差在下一个亡魂的孟婆汤中加入。

    邵琦凑上来,等着那个受到特别待遇的鬼入了轮回之后才敢凑到孟兰身边,“孟大人,您往里面加入了什么呀?有什么作用吗?”

    邵琦的这个问题孟兰不烦,“一颗糖罢了。作用嘛...让他来世的生活过得甜一些吧。”

    邵琦一把抓着孟兰的手,“孟大人孟大人,您最好了,说说吧,他是不是您恋人的转世呀?”一个普通女鬼竟然有这么大的劲,孟兰吃痛地抽开手,给了她一个脑瓜崩,“别瞎说,我哪有这么大的福气,有一个诗人做恋人啊。”

    自刘询入了轮回之后,孟兰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到奈何桥旁看一看刘询的转世。

    有一次,孟兰算错了时间,来早了一些。没有等来刘询的转世,却等来了另一个人。那是唐代的诗人元稹,孟兰拜读过他的诗,但是对这个人的为人却很是不屑,用现在的话来说那就是个大渣男!

    莫要看元稹写了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诗句给他的亡妻,后面和薛涛、刘采春的事倒是让她怀疑是不是元稹这首诗写完就忘记了。

    那时候可没有“双标”这个词,孟兰觉得刘询心里的位置只有许平君,但元稹不是君王,不需要逢场作戏,他写给其他女人的诗词也挺情真意切的。

    元稹看见一旁的孟兰用仇恨的目光盯着他,一头雾水,“汝何意?”孟兰才不要和大渣男说话,转身准备回去。谁

    知元稹又叫住了她,“汝可是孟婆?”显然,他得到的是肯定的回答。“可让鄙人再见一眼乐天?”乐天?白居易?

    “为何?”孟兰不明白,为什么他不想见自己的家人,却想见白居易。元稹说起了自己和白居易的往事。

    “在下乐天。”

    “在下微之。”

    二人相逢于科举考试,元稹摘得状元,白居易是榜眼,二人一同为官,渴望在朝堂有一番作为。

    纵观历史,又有几个诗人的仕途是顺畅的呢?白居易和元稹陆续被贬,两人从此分开。被流放的日子可不好过。少年意气在小小的江陵如何施展,蛮荒之地也不是一介文人能受得了的。唯一能够让他忘却流放之苦的便是与白居易互通书信,还有,那一句“微之,珍重。”

    他还记得,第一次收到白居易的来信他是何等的激动。面前熟悉的字迹将他带回了在长安那段意气风发的日子,就好像他也在一样。念之深切,眼泪洒落,元稹赶紧将信拿远些,生怕打湿了信纸。他的妻见此来问,“可是家里人出了事?”

    “应是江州司马书。”

    本以为那一次回京一切都会变得明朗。与白居易在长安畅饮一番,想着接下去的宏图,可是他又一次迎来了被贬谪的消息。又是一次离别。贬谪的日子里,白居易的每一首诗、每一封信,他都倒背如流。

    “只得两相望,不得长相随。”

    元稹说,他最对不起白居易的,就是再次回到朝廷没能收敛自己的锋芒,被贬越州,害得白居易也上奏朝廷去了杭州。

    不过,那段日子却是元稹最快乐的时光。他利用公文来往之便利给白居易写信,今日桂花开的好,你若在就好;今日去湖上泛舟,你若在就好......

    元稹后悔,如若自己不那么容易悲伤,就不会身体羸弱,与乐天早早地天人相隔。

    孟兰无言,将白居易此刻的生活展现在元稹面前。白居易收到元稹逝世的消息,将此前元稹写的诗拿出来摆在桌上。“乐天...”元稹伸手想要触碰画面中的白居易。

    然而画面中头发花白白居易却没有察觉,不太利索的手执笔写下“呜呼微之...”

    孟兰记得,元稹几乎是哭着看完白居易为他书写的祭文,参杂了泪水的孟婆汤,应该是苦的吧。“诶?”孟兰见元稹没有犹豫地喝下孟婆汤,根本来不及告诉他还有跳忘川这个选项....

    那段时期,孟兰除了等刘询的转世,就是替元稹托梦给白居易。白居易来到奈何桥的时候,穿着一袭青绿长衫,那是用元稹赠他的丝布所制。

    听闻元稹对连累他去了杭州他痛苦大笑,“微之,汝可糊涂。”

    白居易说起最难过的一次离别就是他赴任江州司马的时候。本来那次的离别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却偶然听见了江船上的歌女在弹琵琶,声之凄凄,将他压抑心中的悲痛也唤了出来。

    他听着琵琶女的遭遇,看着身边的元稹,泪水打湿了衣袖。

    一个状元一个榜眼,如今落得如此下场。遥想与元稹共事的日子就如昨日,皇帝糊涂啊!少年志气被现实磨得一干二净。白居易问孟兰可知踌躇满志到最后却只是一场梦的无力感,他的一生都在朝着那个目标去努力,可到头来有人告诉他一切都是无用功。

    “浔阳地僻无音乐,终岁不闻丝竹声。”

    直到后来,连和他惺惺相惜的人都没有了,白居易不再奢望得到朝廷重用,他也已经老态龙钟。他最后的企盼,就是能够来生再与元稹见面。

    白居易,本不向天命妥协。

    “阿弥陀佛。施主再访,小寺荣光。”香山寺的住持总在每月初一这天迎来白居易。白居易总要在寺庙里住上几天,虔诚礼佛。“施主诚心,菩萨定会庇佑施主。”住持接过香油钱,诚心诚意替白居易积功德。

    “不然。”白居易望着菩萨面,“替我庇护微之。”

    白居易抱着向孟兰讨来的酒坛子,饮尽最后一滴酒。孟兰同情这个伟大的诗人,生不逢时,又与一生的挚友两相离。孟兰蹲下拿走他手中的酒坛,“乐天善举感动菩萨,去忘川罢,汝得见微之。”

    他笑了,放声大笑,“多谢女菩萨。”他带着与元稹再见的希望,跳入了忘川。

    再过百年,他们的转世就能相见了。乐天在忘川一定也在期盼着。

    “断、断袖?”邵琦捂着嘴,一脸震惊。

    孟兰毫不客气地再给了她一个脑瓜崩,“是否有龙阳之癖轮不到你来判断。”

    在孟兰心中,她更倾向于那两人是超越爱情的友情,是灵魂伴侣。两人共同经历过辉煌,也在患难的时候相互扶持。世人说英雄相惜,却说文人相轻,然而他们欣赏彼此的才华。才华相当,遭遇相似,能有超越爱情的友情也不奇怪。

    微之,你与乐天再次相见的时候,他仍会穿着那件青绿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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