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初降。
一辆红旗L5在公路平稳行驶,明黄街灯透进车窗,间或被道旁松树遮挡,明暗交迭。
“莫斯科的业务已经敲定,等法务审完最后一批合同,款项一到就能开工了,其他没什么问题。”阿升坐在副驾驶翻看着手里资料,“另外,国内最近有几家公司在拉投资,我们还在评估,基本确定有三家可行。”说完,稍微转转身看向后座。
“再就是……关于程小姐。”
闻言,阮璟缓缓掀开眼帘。
“那场经济纠纷的确是被人设计的,我们查到了国内,是因为遗产纠纷,不过一直以来程小姐好像并不知情……”
阿升唏嘘,亲生母亲和舅舅为了争夺遗产竟会把她困在国外。
“还有一件事是我们无意中查到的,我觉得有些奇怪,想着还是告诉您一声,就是:在这件事之前,程小姐消失了有近半年。”
阮璟安静听着,无言的指示。
“我们的人没有查到程小姐这半年的消息,不过您当时说不让查太多,可能他们因此也没细查,如果您想知道的话,我这就告诉他们!”
许久,阮璟才沉沉开口:“不用。”
他不想用这种手段查程意。
“是!”阿升一贯是有眼力劲儿的,见状适时感慨:“不过,这还没怎么着呢都做到了这种地步,程小姐回国还能待得下去吗……”
阮璟神色未变,眸色却沉了沉。
“而且,程小姐在国外读书这几年,家里只在第一年给过学费和生活费,后来就再也没管过,估计正因为这样,程小姐从第二年就没再回去了,直到现在。”说完又状似自言自语:“程家也不是没钱的,这锻炼孩子是有点狠了。”
其实阿升想说:何止有点狠啊,简直狠得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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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宅。
门铃响起,保姆张嫂赶去开门,打开门的瞬间却呆在原地,显然一时没认出来者。
程意容颜精致,唇角勾着浅笑。
那是个仅能让人看出她本意并非疏离的笑,礼貌却也无情分。
“三小姐?”保姆终于认出来,“您回来了!”
“不请我进去么?”说着提了提手中的礼物示意。
张嫂赶紧接过礼物,“您请进!”边说边引她进去,“先生出去了,只有太太在后院,大小姐二……”话未完却噤了声,仿佛也意识到这话不合适。
程意却好似未闻,“麻烦通知一下主人家,我蓦然闯进去也不合适。”她用‘闯’字,看得出有多见外了。
张嫂面色讪讪,忙说:“好的好的,您在客厅稍坐一会。”
程意打量着屋内的一切,较多年前有了许多变化,却仍很熟悉,目光不经意就落在了楼梯拐角处。
很快,后门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意意?”惊大于喜的呼唤。
程意这才回头,时隔五年,再次见到了记忆中的妇人,岁月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想来是生活顺意。
“怎么突然回来了?”程母迎上来,一瞬的惊喜和诧异,“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没提前说一声?”
“换了手机号,号码都不在了,差点连楼栋号都记错。”她仍保持着礼貌微笑。
程母怔了怔,面上有些五味杂陈,“快坐下。”回头转向保姆:“张嫂去切果盘,再烤些点心。”
“不用麻烦了。”程意坐下来。
程母打量她片刻,忍不住说:“长高了,也长大了,更漂亮了。”
“是啊,咱们有五六年没见了吧?”程意笑看着她,“妈——”
程母脸色不太自然,转了个话题问:“行李呢?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
“不走了。”程意打量一圈周围,“毕竟这里才是家,谁愿意一直在外飘着呢,是不是。”
程母脸色愈发僵硬,仿佛对方说了极冒犯的话,转头催促道:“张嫂,怎么还没好!”
说完便是沉默。
静,静得程母心颤。
“我还有事先走了。”程意突然起身。
“等等!”程母起身,“怎么、不回来住吗?”她这话说得极为艰难,似乎不得不问,但又怕得到自己不想听的答案。
程意看了她一会,终只说:“没住过,不习惯。”
她今天来只是为了看程母的反应,她什么都没提,而程母竟也什么都没提。几年未见,对方竟没敢问她过得怎么样。
至此,她已无需更多了解。
道旁枫叶落了满地,破败凄美。
目之所及皆是熟悉的文字,所闻是路人的家乡话,亲切闲适皆因对故土归属感。
程意张开双臂,仰头深深吸一口气,独属秋天的冷冽清新,她很喜欢。
新西伯利亚的冬天太冷,她要留下。
公路上,一辆红旗L5缓缓行过,停在车流之后等红灯。
同时,后方驶来一辆白色保时捷与之并行,随即缓缓靠边停下。
车窗落下,露出一张明艳的脸,卢宜萱冲路旁的人喊道:“意意!”
程意看到来人,笑着走过去。
昏暗的车窗内,阮璟恰好转头,依稀看到窗外一抹熟悉的身影,眨眼间又消失不见。
“阿升。”
“boss您说!”
车内,卢宜萱一手打着方向盘,一手打开音乐,听到熟悉的曲目时,不由挑挑眉,转头看向车外,说:“你看那个广告牌。”
“嗯?”程意侧头看去,是公交站的广告牌,“怎么了?”
“那个海报上的小明星,是不是长得挺像你?”
程意落下车窗,虽然距离远,但海报足够大,图片上女人的眉眼倒显得越发熟悉。
“是嘛。”她淡淡一笑,却非疑问的语气。
“是有些。近两年红起来的吧,不过你比她漂亮多了,她都混这么红,你岂不要横扫娱乐圈!”
“那就承蒙咱们卢总照顾了!”
“好说好说!”
绿灯亮起,白色跑车随着车流龟速前进,实在憋屈。
程意又瞧一眼那张海报。她当然知道,那女明星大概就是在阮璟遇见她之后回国捧起来的,的确有六七分像。
她当初所抱有的五成成功率也是因此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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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程意接到个意想不到的电话,是程父。
“听你妈说你回来了。”
“嗯。”
“嗯?”程父怒声重复,显然气极,“就会说这一个字?”
程意笑了,“许久不见,您脾气还是这么大。”
对方沉默了几秒,“回来吃个饭吧,你爷爷奶奶……”
“什么时候。”程意打断。
“明天晚上。”
“好。”
对方似乎在酝酿什么,最终却挂断了电话。
“看看你这闺女,跟她爹就这态度!”程父挂了电话大喊。
程母脸色也沉下来,“难道你不是闺女?”
程父瞪她一眼。
“当初是你说不再给她生活费,后来学费也不给,她这态度能怪谁!”程母少见的硬气一回。
“你当时不也没反对吗!”程父怒目。
“你!”程母气得一时噎住,旋即大喊:“是你说公司资金不足,我心疼你,没说什么!可你为什么单单不给程意!为什么不把你那两个女儿的钱也扣下!难道程意不是你亲生的?你对你前妻的孩子就这么好!你看到过我吗?”她大声控诉。
程父气势不足,却又梗着脖子反驳:“我对你儿子你不好吗?我给他花多少钱了!”
程母噌地起身,满脸不可置信:“那不是你儿子吗!你不就想要儿子吗!你说这话丧不丧良心!”
“泼妇!”程父甩手离开。
“你才泼妇!你个瞎眼丧良心的!你怎么有脸说出这话的……”怒气谩骂被阻隔在房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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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衣镜里,女人乌发半挽,裸色长裙优雅妩媚,珍珠耳坠衬得她白皙的鹅蛋脸愈加精致温柔,举手投足间魅惑丛生。
程意试了很多套衣服,最终定下这一身。
距离她回国已过了一周,阮璟应该已经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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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一天,程意再次接到程父的电话,不得不说极其意外了。
“什么事。”
“跟我去吃个饭。”程父向来命令式口吻。
“什么时候。”她并无不可。
“明天晚上。你住哪了,我让司机去接你。”
挂了电话,程意俏皮地歪了歪头,“程先生喊我吃饭。”
“你爸?”饭桌对面的卢宜萱一脸惊讶,“挺奇怪哈,难不成人年纪大了,父爱也觉醒了?”
“NO!”程意摇了摇食指,“如果你听到他时隔多年给我打的第一个电话,就会知道什么叫:秉性难移。”
卢宜萱表示完全理解,“真好奇你爸单独找你吃饭会聊些什么。莫非……”
“嗯?”
“既然酒店在你妈名下,你爸不会不知道,你突然回来,又这么乖巧地人畜无害,他们自知理亏估计会坐不住……”
程意笑笑,“依他们的性子,不可能主动提这事,哪怕试探口风。”
事实也证明程意的猜想是对的。毕竟,子女对父母的了解向来远远超过父母对子女。
第二天晚上,到了莱登酒庄,程意才恍然程父找她并非单独吃饭。
这就合理了,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