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境x年x月x日

    天气:天漏了

    阴冷的天把黛墙碧瓦染上一层浅灰。

    我走在通往仙山脚下的青廊里,被冻得打了个喷嚏。

    眼看快要盛夏,细微连绵的梅雨一浇,仿若又回到了春寒料峭的三月。

    我摩挲着双肩,果然还是不能穿太少出门。

    “嫂子。”身后有道清冽的声音,穿过淅淅沥沥的雨水,叫住了我。

    我驻足回头,轩戎元争出现在我来时走过的那条又细又长的青廊。

    他在一次战乱中退化成婴儿,留在人间的身躯虽未长开,灵识却时不时漂到仙山脚下,钻着结界薄弱的空子,与生父母圆公子和鱼美人团圆相会。

    他手里握着紫霄丝纶,想必是欲往仙山同圆公子与鱼美人放风筝。

    我多次告诫过他此举危险,灵魂一旦被卷入仙山境内,定然万劫不复。

    可其非但不放在心上,且一回生二回熟起来。

    若换平时,我定然要叉腰将其教育一番。

    不过此刻一肚子的说辞,全然被满脑的问号冲溃。

    我说你为什么要叫我嫂子??

    他身形飘忽到我面前,笑得玩味:“昨天我父亲送的酒,乐大哥还喜欢吗?”

    “还行吧。”虽然乐寻远喝完看起来像要拉肚子了,估计不太新鲜,但我也不好明讲。

    对于我不冷不热的反应,轩戎元争似乎不甚满意,绕到我跟前一堵去路,饶几分认真地审问:“乐大哥昨天就没对你做什么风花雪月刻骨铭心的事情吗?”

    “风花雪月没有,刻骨铭心倒有几桩。”

    “哦?什么呀?”他轻佻地问。

    “他把我大骂一顿,说我惯给德风古道装修出力,为盛世归圆便不上心。”

    “除此之外?”

    “骂了很久。”

    轩戎元争哑口无言,眼睫轻眨间一片匪夷所思,他恍惚转过身,陷入细碎的沉思:“不可能啊,昔日我娘给我爹用这个,我爹一发就......唔唔!”挣扎着道不出只言片语,是被身后堂而皇之冒出的黄袖一截,捂住了嘴巴。

    堵人口舌的同时,非常君不忘接过话头继续盘问:“再仔细回忆看看,乐寻远半点奇怪的举动也未曾有?“

    我摸着下巴,朝天苦思冥想:“他说我衣服香,

    脱我衣服算不算?”

    四目顿时星然一亮。

    “说起来吧……他饮完酒看着状态不大好,多半闹了肚子,我想着天气也转冷,不能再让人冻着。”

    “然后?”

    “他把我外衣拿走了,让我滚。”

    非常君和轩戎元争双双陷入沉默。

    思及至此,我难忍忿忿不平:“我一个弱女子,舍己奉公地脱了件衣服给他保暖,他一声感谢没有,拿了衣服还叫我滚。”越想越气,直至忍不住挥了下拳头:“你们是不是也觉得他很过分?!”

    “呃……”非常君一愣,斯斯文文地避开我气势咄咄的目光:“......我开始有一点同情乐寻远。”

    “不,我倒敬佩乐大哥当真是一名坐怀不乱、意志坚定的人呢。”

    “太坚定也不是好事,你爹要是坚贞如此,现在也没你什么......”这回换非常君被夺去了话语权,紫霄丝纶险些直直捅进他嘴里。

    虽然我不懂他两鸡对鸭讲地到底在说些什么,但却感觉天越发阴寒,我喷嚏连番,抱住双肩搓搓:“还真有点冷,我下午去把外衣取回来吧。”

    非常君身影一动,轩戎元争长袖一拦,两人几乎是分秒必争地挡住了我的去路,面色各有说不出的诡异。

    轩戎元争难得一见地嗫嚅:“那件外衣......你还是别要回来了。”

    “那怎么行?”我一听支棱起来,“那件粉色外披上有越织女太太亲手帮我绣的千瓣莲,贵得整个苦境买不着!我出差办公才舍得拿出来穿一下。”

    “要拿为什么不现在拿?”非常君问。

    “他早晨练功,冒然敲门我怕他又骂我。”

    非常君和轩戎元争面面相觑一眼。

    “而且他啊,不知道最近中什么邪,差遣飞鳞运了几具尸体停在房里,怪瘆人的。柳杨说他要练什么易魂什么体?不太记得叫什么名了,总之,非不得已我也不想去触霉头。”

    “哦哦哦,”非常君捏着下巴摇头晃脑,老神在在地一连应声,“易魂转体嘛。”

    “对对对,你知道的呀?!”

    “知道啊,可是修炼这种功很辛苦啊,”他脸上浮现出深深的忧虑,“没个人在身边照顾,怕是难成其就啊。”

    我眼珠一转:“倘若我三不五时送个甜汤酥食进去,会打扰到他吗?”

    “当然不会啊,”非常君神色自若,“简直雪中送炭!乐寻远一定会对你刮目相看,升迁指日可待啊!”他揽过我肩,意味深长道:“但是这煎排骨还分火候,什么时候进去效果也大有不同哦。你可记住了,定要在他大功告成之际,抓紧时机冲进去,最能给他留个深刻好印象。”

    我点点头,专心致志地把非常君的每一句话记在了心头。

    苦境x年x月x日

    天气:晴

    我爹从小教育我:没事别锁门,否则我有理由怀疑你不好好看书躲房里搞鬼。

    我觉得乐寻远这点做得不太好,不仅锁门,而且一连锁四五天,敲门也没个应,可急坏了我这邀功取宠的上进青年。

    我端着一大碗补汤站在门口,多方敲喊无果,只好强提元气,砰然一脚踹开了门。

    雕花红木门大开的一瞬,把门口搁置的落地灯撞倒了七七八八,盘坐蒲团上的乐寻远顿然一口鲜血横洒长空。

    若非我侧身躲得及时,手上精心慢炖的王八羔子汤就要遭了殃。可惜到底还是慢了几分,让那道血溅上了胸口的一块衣襟。说来也怪,溅上去时还是鲜红的,不消片刻便与衣裳融为一体似的消失无踪。

    我觉得他看起来有几分不妙,于是找话题陪笑:“老板真是好雅兴,白天还点灯看书。”

    乐寻远摁住胸口,气若游丝地说:“那是长命灯。”

    他微弱喘着气,筋疲力竭眼一扫,扫见了我放在茶几上的羹汤,眼也不抬道:“你炖的?”

    我扭捏道:“炖、炖了好几次,才成的。”

    他冷笑一声,冷中带杀:“你先吃。”

    ......瞧这人小肚鸡肠的模样,上次着我道吃坏肚子的事记到现在。

    我抱起碗,舀一勺送入口中细品。

    不偿不知道,一偿黑了脸。

    对面岿然坐着的乐寻远脸也有点黑:“盐搁得有点多。”

    我点点头,确实。我是在临近出锅抓的一把盐,撒得有点急,可能没咋撒开。却又立即察觉出他这话说得匪夷所思:“你怎么知道有点咸?!”

    他眼神亮了亮,眸一压,充满狡诡,“我不仅知道有点咸,我还知道你现在有点饿,对不对?”

    ......我鬼使神差地后退一步。

    冥冥之中,我的一冷一热、身体五感好像悉数落入眼前人的掌控之中,宛若一根无形的线,牵连在我与他之间。

    乐寻远一拳锤入墙体,声音陡然放大数十倍:

    “从现在起,你给我离玉离经远一点。”

    我被那桌角受震跳起的一碗一勺吓得吞吞吐吐:“你、你之前不还说......我勾引他勾引得不错......”

    他斗大的拳头还深陷在墙壁里,整个人散发出一阵阴冷:“想被盛世归圆革职乃至加身一道追杀令,你尽管去。”

    苦境x年x月x日

    天气:晴

    在房里待了两日未出门。

    我现在打个盹乐寻远都能知道。

    那日他在修炼易魂转体时,功体发生了偏差,一半神识阴错阳差地落在我身上。

    所以现在我的顶头上司通过我的身体就能感知我的一举一动,我吃个梨他那头能打出嗝,十感可谓“同心同德”的打通到了一处。

    虽然我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不过乐寻远说在术法解除之前,他对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待在盛世归圆。

    突然感觉活着好辛苦,不过好在薪水照发。

    苦境x年x月x日

    天气:晴

    生理期,一整天状态都不是很好,躺在厢房休息。

    听说一大早法证大殿的门被甩到了墙上,乐寻远黑着一张脸出现在门口。

    飞鳞问我是不是又惹师尊生气了,他说例会的时候乐寻远一掌把案桌拍成了八块儿。

    “师尊近日好像越来越暴躁,是不是更年期快到了?”

    “别扯了,师尊青春期都还没过。”

    望着他两一唱一和,我裹紧了小被子。

    咱啥也不知道,啥也不敢说。

    苦境x年x月x日

    天气:大雨倾盆

    南方的梅雨季长而连绵,半月也不见消停。

    我拉开盛世归圆的大门时,玉离经站在一柳烟雨中。

    他眼中晦涩,细密的雨落在他的发鬓结成了雨珠,更添几许落寞。

    “南界的邪染已经波及苦境,携带染源作案的凶徒至今未明。其中之一的刽子手,矛头野心昭然地指向德风古道,近日又有三名门徒遇害……”他狠狠握了下袖底的拳,满腹不甘溢于言表,“剑儒尊驾已经牺牲于邪染下......我不愿再见同袍受此无妄之灾。”

    他顿了顿,一扫眼底的隐隐泪光。“承蒙步姑娘上回劳神为我画像,但我知道步姑娘的丹青之技应不止如此。步姑娘曾与我说,在你的家乡,若是逢人陨落,遗像无处临摹,都是由你凭意绘就的。”

    哦,是在说我给仙山之人立像的事情。

    他握起我袖底的手,眼中有光凛然亮着:“我希望步姑娘为我侧写出罪者的音容相貌,协德风古道将刽子手缉拿。”

    一口浩然气,说得我胸口那点明火冉冉。

    “玉主事的忙我一定帮,不过......我真的和你说过画遗像的事吗?”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呢。

    他温文笑开,一抹春风绽放在红唇皓齿间:“步姑娘与我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苦境x年x月x日

    天气:阴

    天犹然阴着,墨云中甚至翻腾着滚滚轰鸣。

    被邪染感染的三名儒生,精神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控制,或被绑被抬地列示在场。

    玉离经问我需要什么纸砚笔墨,我笑了笑说不用。他说上次见你来,备了也有不少画具。

    “那是闲情逸致,兴致好时候的画法。”说完我双指一并,点了点天灵,于是一道金光从指尖凝起。

    邃凝神去探,于是雷电交加下,一个蓬头垢面脸无血色的男子,逐渐跃然纸上。

    苦境x年x月x日

    天气:晴

    德风古道出兵南岭,缉捕染邪源凶,我亦随同前往。

    与之一起的,还有我的顶头上司乐寻远。

    “德风古道有难,作为盟友,盛世归圆伸出援手责无旁贷。”他在玉离经接我出门的那天,看起来振振有词,实则笑里藏刀地说。

    于是小小一件邪染悬案,演变成需要两家盟主联手治理的重型要案。

    我被夹在中间心里门儿清,乐寻远无非是担心我跟玉离经走太近,借个协助缉凶的名义盯梢我。

    出发的那日,天气郁热。

    画像在云忘归和邃无端手上,他们二人往北,前去奉火为尊的波夷族一带打探。

    乐寻远、玉离经与我则去南边,到视水为无上祥瑞的花倪族地界搜寻。

    一路上只能听商业互吹,没有人插科打诨可太无聊了。我斗胆大步一迈,笑呵呵地说无端我跟你们一队,咱一起去参加波夷族的篝火晚会。

    邃无端眉梢上的笑意还没舒展开,云忘归大掌一挡,拒人千里地把我推回对面:你来我们这不合适吧?战力不均衡。

    ......意思是说我以一人之力拉低了整个队伍战斗力呗。

    他悄意嘀咕了两句,便拉过邃无端转身行远。

    很好,你小子再晚一步扭头,就要被我看到你肆无忌惮的嘴角爬上耀武扬威的眉毛了。

    很好笑吗?

    不就是夹在两位业界大佬中间,一边享受电光火石噼里啪啦的快感,一边横穿过花倪族的泼水节吗?

    我不过试探下尔等与我之间友谊的桥梁□□不□□,根本没在怕的好吧?!

    我在心里把嘲笑我的云忘归问候了百八十遍,视死如归地走在水花飞溅的民街上。

    泼水节是姑娘家的噩梦。

    我出门未有防备,最不堪泼,偏偏又被泼得最凶。

    说是凶,其实也都是稚气未脱的青壮小伙,腼腆或热情地手指沾了那么几粒水珠,争相往我身上洒。

    然而东来西往,源源不绝得真叫我举步维艰。

    乐寻远早已负手昂首阔步地不知道走出去多远,全然把有苦难言的我遥遥忘到身后。

    就在我愤懑地想着前面之人怎走得这样快是不是大白鹅转世的时候,一袭绫罗紫袖温文儒雅地拂到前,帮我挡去了飞面而来的水花。于是几名缠布戴银的少年郎抬头一见玉离经这颗在侧珠玉,纷纷心有灵犀地揽着水盆退避三舍。

    “步姑娘,你看台上那人,是否有几分像你画中之人?”

    我顺应玉离经所指,穿过飞溅的水丈一望,只见一脸纹青花赤身半裸的壮汉抱臂站在红绸飘飞的擂场中央,满脸的阴鸷之气与那日电闪雷鸣下出现的脸如出一辙。

    “他在招亲?”我还是头一次见男子招亲。

    “花倪族民风彪悍,不忌男女尊卑,男子招亲或入赘......亦是常有。”不知为何,玉离经目光飘忽不定起来。

    早早停在场外的乐寻远,亦饶有几分审视意味地打量起我。

    很快我不仅是他两眼中的对象,乃至变成整座擂台下的焦点。

    花倪族束装淳朴,嫌少有做光鲜亮丽的打扮。

    我虽非一身锦衣玉绸,不过粉调这么个色泽杵在一片乌漆麻黑的人群里,想不惹人注意也难。

    无数青年投来目光,当然台上那位抱刀的壮士也一眼锁定在我身上。

    玉离经眼底慧黠的光,随他默不做声的张望四向流转:“眼下正是擒他的好时机,可惜聚众百姓繁多,若我们贸然出手,难保他趁乱逃脱。”

    乐寻远则眼一瞥,向我问得直白:“会吗?”

    会什么?抢男人?

    “不、不太会。”我回答得很老实。

    “我是问你会不会武功。”

    “哦,那会一点。”我运起一口灵气,袖底滑出一把绮丽长剑,威风凛凛地握了没几秒,哐啷一声砸在地上,在脚边砸开碗大一窟窿。

    乐寻远满脸意料之中,纹丝不动的睫毛上写满了冷嘲热讽:“是你的剑吗?”

    我陪笑,笑得老实巴交:“不是嘿嘿,从我爹那顺的。”

    我使了使劲,把剑拔出来提在手里,前脚正迈开,身后的玉离经抓住我手臂,眼中顾虑重重。他发鬓上每一片摇晃不定的金叶都载满了欲言又止:“步姑娘若觉得为难,其实......不去倒也无妨。”

    瞧瞧,危机当头,做领导的差别不由而然地水落石出。

    还是玉主事关心入微,体恤下属。

    倘若有这等好上司,人生还图个什么?

    我大义凛然地拂去搭在袖臂的那只手,一脸不负党和人民所托地凝重道:“玉主事放心,卑职一定打赢,不给德风古道丢脸。”

    不想玉离经眼中的犹豫变得更加惶惶:“我......我并非此意。”

    我紧紧握了握他的手,还想再说些什么安抚下这个老干部的心绪,不想乐寻远前氅一掀,意气风发地把我一脚踹了出去,踹完还不忘朝玉离经和风细雨地解释:“玉主事有所不知,她天生喜欢这样,若踹轻了,她心中还觉不痛快。”

    ......乐寻远,我有理由怀疑不痛快的人是你。

    玉离经秀雅的脸上缓缓吃惊:“平日在盛世归圆,乐盟主也经常如此?”

    乐寻远背手望天:“也没有很经常吧,想起来踹两脚。”忽尔转身朝玉离经知书达理一笑:“哈,上司下属间的一点小情趣,让玉主事见笑了。”

    我:“......”

    你可拉倒吧乐寻远,你就在玉离经面前使劲削我面子吧。

    我揉了两下屁股,默不作声拾剑起身。

    踹得如此大力,他自己难道就不觉疼吗?

    辗转一想,人的承受能力大有不同,乐寻远这么个钢筋铁骨老直男可能真就不知道疼。

    我飞身跃上敲锣打鼓的擂台,剑一横:“兄台赐教了啊!”

    台下围观百姓大抵一生饱尝民和年稔,不曾见过什么舞刀弄剑的阵仗,见我撒开衣袖飞上数丈高的擂台,乍舌惊呼纷纭迭起。

    那壮汉沉吟一声,拔出落兵台上的战斧,于是寒光迸射如雨,剑斧交击一片铿锵。

    几番来往,他似窥得我心思,竟起了脱逃之意。

    我如何能称了他的意?决然一跺脚:“我让你跑!”

    先前战败者遗落地面的残兵断刃,旋即纷纷揭竿而起,齐心合力地交织成阵,自四面八方围追堵截那落荒而逃壮汉。

    他被一剑掀翻在地。

    我一脚踩上他肩,将要起身逃跑的他生生踩回地面。

    至此他大概方彻底清醒。

    台下虽然有几名观众微微察觉出端倪,一点胸口盘旋而起的怀疑,却被冲散在振奋人心的喧嚣声里。

    藏身在人群中的乐寻远眼神明显在说:进行得很顺利。

    只有玉离经目不转睛地看着我,那双眼里莫名涌起的萧瑟,在一片人声鼎沸之中沉淀得更显清冷。

    台下的欢呼声戛然而止。

    我感到有什么白而连绵的玩意儿在眼前飞快撒过。

    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的时候,整个世界已经被无限拉长,继而天旋地转。

    在朦胧的尽头,我看见玉离经回身扶了一把同样险些晕厥的乐寻远。然后眼前一切越发遥不可及,直至倒落尘埃。

    苦境x年x月x日

    天气:

    我在一个晦暗无光的山洞里醒来,连绵清脆的水滴声不绝于耳。

    玉离经扶住摇摇欲坠的乐寻远,仓惶中望向我的最后一眼犹在脑海盘旋。

    后腿莫名被踢了一脚,受制于被缚身后的双手,我重心不稳,右腿一软跪到了地上。

    一道粘腻的声音从背后贴上来:“德风古道那点伎俩,你以为我不知道?”他声音低沉而嘶哑:“ 他两倒是坐享其成,独独派你一个上来,该说你勇气可嘉?还是自投罗网呢?”

    “那不......不就我一个女的嘛。”我被他压得喘不上气儿,心中暗匪:这人说话就说话,干嘛挨得这样近,也不热得慌。

    他忽然狂笑起来,笑声回荡整个空旷山洞:“邪染加身又非我己愿!我只苟且求一个家安命,你们却偏偏不肯放过我!”他忽然捏过我下巴,轻笑一声:“不过也好,我不挑的。”

    我在一片黑暗中被迫与那张半边爬满纹青的脸对视了半晌,突然那对结实油腻的臂膀紧紧地拥了上来。

    正当我疑惑他为什么要抱住我的时候,一只手悄无声息地从背滑至我的臀,摩挲着再也停滞不前。

    那一瞬,我脑子一片空空如也。

    大手仍然奇怪的没有停下,悄无声息地朝更隐秘不可言说的地方摸去。

    惶惶无措到了极点,心头有千般万般的呼唤如鲠在喉。

    那时,山体外剑气飞梭的声音,隐隐成为了唯一的希望。

    那一点一滴的希冀从胸中浮起,然后洞口果真被一道浩然正气炸开,乱石碎岩中,夺目天光顿然乍现。

    那壮汉在冲击中脱了手。

    一把熟悉的绮丽长剑穿过飞扬的尘土,自震荡中旋转降下,震颤有余地斜插在我脚边。

    “还不捡起来?”冲进来的云忘归,仗剑挡在我身前。

    他与我相背而立,替我紧张着周边局势。可我彼时脑袋木然,根本未能过耳他所言,浑浑噩噩拾起了剑,整个人却不知今夕何夕。

    “啧。”他耐不住我磨蹭,推了我一把,把我跌跌撞撞地推进一个怀抱。

    一袭紫衣琳琅将我扶稳:“步姑娘,无恙吧?”

    那双眼里刻着深深的不安与忧虑:“他可有对步姑娘不利?”

    我听见他这样问了,却做不出回应。

    那人留在身体上的触感依旧清晰,好如附骨之疽。

    可就在那时,我看到可怖的身影自黑暗中再次站起。我想喊玉离经,但嗓子全然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睁睁看着他向玉离经的背后提起狰狞一掌。

    好在他掌还未能完全提起,人已被后发先制的轰然一击,拍到了山体上。

    眉宇凌厉的乐寻远出现在一片尘土飞扬之后,他负手走进来,对着山体上挣扎着将欲爬起的男子,神色淡漠地决然又是一掌。于是一掌伴一拳,一拳换一肘,锤得发冠歪倒衣袂乱飞,锤得德风古道众人目瞪口、不由自主退避三舍。

    “寻远......看起来尤为生气啊......”邃无端的手刚刚握上明意征圣的剑柄,忽然停滞不前。

    “遭绑的是他的手下哎,生气是理所当然的吧。”云忘归盯着乐寻远一举一动,小声朝邃无端附耳。

    直至把人锤得嵌进了山体,怕是九牛二虎之力都难以扣出,乐寻远撩过稍显凌乱的发带,恢复成一派张弛有度的年轻盟主风范,背手朝在场众士微一点头:“失礼了。”

    那怒意方消的视线,也就朝怀抱我的玉离经落过来。

    只短短一瞬,他调转足尖,朝阳光更为热烈的洞外走去。崩碎的乱石被他踩在脚下,发出支离破碎的声响。

    德风古道义士三两结伴转身离去。只有玉离经仍旧抱着我,许久许久。

    他的怀抱一如洞外倾泻的晨光,清澈又安静。

    “抱歉,我不该看着你只身涉险。”他眸底泛起了愁绪,“其实看见你站上擂台时,我很不安。”

    似乎是在和我说话,可我心思却在乱飘。

    看到玉离经抱我,他居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介意。

    我在期待什么呢?就算是对下属的一点关心和怜悯,也是好的啊。

    我望着山洞尽头。乐寻远离去的足迹,仿佛还留在那条被阳光照耀过的石子小路上。

    “步姑娘,可有在听我说话?”玉离经轻微皱了眉,显然以为我沉浸在方才的惊吓里失了神。贵气非凡的眸里载着的忧虑略微一沉,他稍稍一用力,揽过我后脑靠向他。

    唇瓣相贴间,连了满心惊异。

    我......是被......吻了吗?

    我看见那对玉色的眼缓缓然睁开,向来温绪的眸里泛起一层浅浅的波澜,连带发梢的金叶都开始惊魂未定地摇曳不止:“抱歉,是我逾矩了......可是我不由自主地想这样做,我是真的......有点喜欢步姑娘你。”

    玉主事的唇......香香的,还带着一点清茗的余韵,就像傍晚时分落日下的鸢尾花,靠近了,才能嗅得到的一点芬芳。

    我指尖不确定地轻触碰着余温未尽的唇,可是这一举动在他眼中似乎被解读成了不适,于是将他变得更加惶惶无措。

    “抱、抱歉,我是第一次。”只是短短片刻,他已经心有定见,于是眸温柔缱绻地合转下来,温热的气息随着他的靠近在鼻尖萦绕:“再试一次,可能会好一些。”

    这一次,是带了侵占意味的一个吻。

    舌尖掠过贝齿,将余香送往更深的所在,身与心皆失了控,胸膛上推拒的手被反握住,那双眼在深吻时细微地睁开,藏于瞳仁深处的一点魅意,仿佛要随时同他愈渐侵进的吻跃跃欲出。

    他看起来在笑,可分明又是没有的。

    一举一动,好像都会被那样一对眸尽收眼底。

    一吻终了,他轻抵我的额,借以平复喘息的余韵:“步姑娘,留在德风古道好吗?”他一根一根舒展开我紧握的手指,轻柔相扣,一切都是周全而又谨小慎微的:“我不需要你会做什么,都由我来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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