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出来可能很奇怪，但是我有时候真的在想：大概我的确生活在一本烂俗的男性向后宫小说里也说不定，至于我……我大概是那种最初期给男主角增加经历和当工具人的不知道第多少号女配角吧。

    我在两年前一直都安分守己地生活在自己的城镇里，最大的梦想是找个听我话的帅哥入赘我家，接下来过上收租养生欣赏家养帅哥的完美人生。这个人生准则一直被我牢牢地遵守着，直到奥斯维亚出现在城镇里。

    他几乎一进城就吸引了全城的目光，原因是他长得实在是超越我们能想象程度的好看。与此同时，他浑身上下几乎是什么物件都没有，就连身上的衣物都显得非常破旧。他以好像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纯净气质进入到这个城镇中，在之后的好几天都成为全城话题的焦点。

    我最开始是从大家的讨论中了解到他的一些消息。比如他真的一点钱都没有，每天夜晚都很安详地睡在公共的躺椅上；他好像不是很会说话；他很喜欢对大家微笑；他好像会魔法和剑术……最后我听见大家说：他好像不会拒绝别人。

    孩子们向他求助去拿什么挂在树上的球，他立刻就能为他们办好；有妇人向他请求帮忙打水或者提水，他也一言不发温和地照办；他会拒绝的只有伤害他人和粗鲁到冒犯他的要求，但是能被他判定成这两个标准的要求真的很少。让他能以这种好样貌和傻乎乎的性格安详地存活于世的，大概是他几乎是天赐的战斗技巧和危机直觉。

    我把他从用着“如果你不跟我走我就会心痛欲死”当借口的奴隶贩子手中拯救出来的时候，就是这么心累地想的。

    “你是傻瓜吗！”我立即指责他：“那种借口一看就是骗你的啦！好好拒绝啊！”

    有着美丽铂金发色的青年迷茫地将视线转到我身上，更加迷茫地对着我眨眨眼。

    我严肃地伸出手指：“拒——绝，拒绝！会拒绝吗？”

    他对我露出一个微笑，轻轻地对我摇了摇头：“……我会努力完成大家的愿望。”

    我差点被这种圣父满满的话给伤到！我气愤地告诉他如果接下来跟着走会发生的可怕结果，甚至进行了夸张，这样描述的后果几乎是奇幻悬疑鬼故事。但他连表情都没有变动一下，仍然是那样温柔地微笑着。最后，在我说累的时候，他轻声地对我说：“但是我并不会受伤，也无法被接触到。”

    他几乎以某种不像是人类的姿态那样温和而固执地说道：“我会努力完成大家的请求。“

    总之，尽管他真的完全听不进我的说教，但却因此激起我更多教好他的想法（无法否认我对他好看的脸有那种世俗的欲望）。我把他带回家，认真地为他灌输如何才是模板型的温柔的男人——资料来源是各种我买的骑士小说。我本意是想让他学习小说里男主角如何取舍，但是他有关拒绝和接受的方面完全没学会，反倒学了很多奇奇怪怪的知识：比如在我扭到脚时，他迅速地询问我需不需要帮忙。

    我单脚蹦了几步，倔强地拒绝他：“这种轻微的程度走几步就会正常了。”

    他的目光在我的脚踝处看了好一会，接下来才像是想出了什么似的对我说：“帮助你是我现在最急迫的愿望，可以请你满足我的愿望吗？”

    “……你到底都在书里面学了点什么啦！”

    他不是不会学习，或者说，他学习什么都很快。只是他似乎永远无法学会对“拒绝”和“温柔”这一块的准确理解。我尝试多次后明白这个绝不是能速成的事情，只能失落地询问他一些他身上的事，想弄明白他这个性格到底是怎么样养成的。

    奥斯维亚告诉我：他之前的记忆，无论怎么样也没办法回想起来。他一开始似乎是有被大家称之为名贵的衣着，别着华贵的宝剑。但是因为有人需要，所以他将衣物出售、宝剑赠送。他不需要进食，也不会受伤。他除了名字并不明白自己身上任何其他的事，唯一让他一直遵循的只有“去完成大家的愿望。”他被愿望驱动而前行，从一个地方向另外一个地方漂流。

    我听得云里雾里，只听懂他不是正常人。奥斯维亚不对这个观点进行反驳，我小声追问他：“那你会有自己的愿望什么的吗…？就算是圣人，完成别人的愿望也是为了自己心中的满足感吧……所以你的愿望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他说：“我不需要任何东西，我只明白我要努力完成大家的要求。”

    这种奇奇怪怪的性格反而让我没办法对他放下心。他要去做什么我都跟着他身后，尽量使用这种方法来规避他被骗的可能性，虽然我觉得他给别人当苦力大概也会很开心吧……在一次的回家路上，他拿着帮忙后别人送给他的花束发呆。我絮絮叨叨告诉他：这是很正常的，因为他帮了大家的忙，大家就会想感谢他。之前那种什么回报都不要的方式其实也会让送礼物的人很难办…

    花的香味从鼻尖前面传来，我的话因此一顿。奥斯维亚漂亮的蓝眼睛专注而温柔地看着我，他说：“我也想感谢你，所以这个送给你。”

    我一下子就羞涩了起来，我重重“哼”一声，告诉他：“把别人送给你的礼物转送是非常没有礼貌的！”他迟疑地将花束又抱回怀里，向我迷惘地道歉。我看了看他那小狗一样的软乎乎表情，又一下子心软起来。

    “所以…”我扭捏地说：“所以，你要是愿意自己送我点什么的话，我就会很高兴接受了。”

    他微笑起来，眼睛都乖巧地弯成弯月模样。“……非常感谢你。我明白了。”

    无可否认，我的确有着那种好好教他把他变成好男人，然后让他入赘我家的想法。但是慢慢地，我又觉得自然而然地发展下去没有什么不好。他开始变得像人，而造成这种变化的是我。想到这里我就总觉得有隐晦的满足感。我想我总能教会他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我几乎是自信地想：他肯定会喜欢上我的。

    然后突然有一天，奥斯维亚告诉我他得走了。在王国的北方，剧烈的黑暗魔力潮正在逐步吞噬一切。他接受到了那边强烈的愿望，此刻就需要启程去拯救他们。他这样对我说话时，蓝色眼睛一如既往的澄澈，一点离别的不舍或者是难过都不曾出现。我张开口想说话，却好久都没发出来音节。

    “哦……这样啊……”我僵硬地说：“那、那你好好加油……”我努力对他露出一个笑容，以开玩笑的语气轻松地回答他：“这么看来，你马上就会变成救世主啦。我祝你一路顺风…！”

    奥斯维亚仍然站在原地，他的目光在我身上和他自己身上反复徘徊了好几次，带着我说不出来的迷茫神色。接下来，他才以几乎是期待的语气对我说：“这一次……不能和我一起吗？”

    我一下子慌张起来，在心底想的什么成熟告别词完全忘干净了。我跌跌撞撞地说：“什么、我怎么一起去…我根本不会什么魔法也不会战斗、只会给你添乱之类的。”

    他将身子向下弯，以能和我平视的高度那样认真而专注地望着我。第一次，我听到了他的愿望：“我永远不会那么想……我只是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他自己仿佛都觉得奇怪似的，面上流露出空白的表情来。但是即使不明白，他仍然没有收回前面的话，只是那样等待着我的回答。

    ——然后我第一次那么远地离开家。

    一开始的旅途和在城镇那儿并没有什么区别，即使是在旅途中，他也还是会对需要帮助的人伸出援手，在这之中发生了许多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我有时候也会被他完全不懂变通的性格气到，气呼呼地指责他。但是奥斯维亚这时候只会抱着自己的双腿，将头枕在自己的膝盖上，在篝火的暖光中朝我投来视线，就连目光都被火燃上暖意一般，然后总是那样微笑着回答我：“抱歉，让你担心了。”

    我别扭地将头侧到一边，不准备去看他，闹脾气一样对他说：“随便你，才不想管你。反正你也根本不会听吧。”

    他似乎是低低地笑了起来。奥斯维亚摸了摸口袋，语气困惑地停顿了一瞬间：“啊……明明记得装了给你带的礼物…？”

    我几乎是立刻气愤地又将头转回来：“不会又把给我的礼物送——”

    他笑着，手握成拳放在我的不远处。我瞄他一眼，将手展平放在他的手下。奥斯维亚松开手，漂亮的红色宝石落在我手上。我几乎是小声地惊呼一声。

    “是别人给我的回礼。”他向我解释说：“特别交代了可以送给想送的女孩子。嗯，说是…名贵的宝石？”

    我的表情在“怎么又是别人送的”和“真的吗是宝石好感动”中徘徊了一会。我将宝石举置眼睛前，以自己在家里对各种饰品上宝石的了解对它进行辨认：“——这明明就是玻璃做的啦！”

    “啊哈哈…是这样吗？”

    我当时的确是觉得：如果是像这样和他一直进行两个人的旅行的话，我也非常愿意，绝对不会后悔。不过随着旅途的进行，慢慢地，一起的同伴就越来越多。相貌出色、性格温柔、能力强大，这些特质带来的是各式各样女孩子的聚集。

    因为他谁都不会拒绝，所以谁都觉得自己有机会；因为他对谁都一样温柔，所以我也不会是特殊的，只是来的比较早而已。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能力，有时候也没办法办上特别大的忙。不知不觉的时候，我好像就离他越来越远了。

    我没办法去参与战斗，因此听不懂他们所聊的战斗的情况；喜欢他的女孩子中不缺比我要更加富有的人，因此我的礼物也总是犹豫着不敢送出手。交流也越来越少，有时候见面想搭话也总是一下子就会分开。在这种情况下我慢慢地生出了回家的心思，但是也有某种不甘心让我不想就这么认输。“再最后努力一把。”我对自己这么说：“如果不成功的话就回去。”

    在这种情况下，我以非常严肃的态度将他单独约了出来。奥斯维亚不明所以地对我歪过一点头：“是有什么愿望需要我帮忙实现吗……？”

    我酝酿了半天的话被他这一句话堵的说不出来！我卡了半天，最后像对仇人放狠话一样气势汹汹地对他说：“手伸出来。”

    他乖乖照办，很是温和地看着我。我把项链放在他的手掌上，又故作不在乎地将手随便地摆了摆：“就这个、给你了。”

    奥斯维亚疑惑的声音响起：“可是我最近并没有做值得你答谢的事情…？”

    “烦死了啦！我就是想送给你！”我难为情地捏了捏裙角：“……稍微有一点特殊含义。总之你好好收下！千万别弄丢了！”

    他那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是把项链收进了衣物中。奥斯维亚温柔地向我道谢。我轻快地回应了一句，和他聊了一会就回房间里面去了。我好像猛松了一口气一般，尽管我也知道这好像根本就不算什么决战，更像是我找了个借口说服自己继续和他一起。你看……毕竟他都收下我的定情信物了吧？虽然他大概根本不知道含义啦。

    这样大概又过了一段时间，可能只是一个月左右吧。在一起大家聚在一起的闲暇时刻，一直以来被大家称呼为“小公主”的那个女孩子，带着几乎掩盖不住的炫耀神色，得意洋洋地告诉我们：“我收到了奥斯维亚送给我的定情信物哦！”

    小公主的确是沿途某个国家的公主殿下，今年其实只有14岁，虽然性格比较娇蛮，但人并不坏，大家都把她当做妹妹看。因此在她这样发言后，大家虽然配合地“诶——”了几声，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实际的危机感。她仿佛看出了这一点，鼓着脸将“定情信物”拿了出来。

    仅仅是看上那么一眼，我的心几乎就像是被冻结住般寒冷而疼痛。那的确是定情信物，不过是我送给奥斯维亚的定情信物罢了。我喝了一口水，装作是被呛到那样伸出手擦了擦眼泪，泪水越来越多到掩盖不住的地步了，我又只能借口说自己不小心打湿衣服，所以我先回房休息一下好了。关上房门的时候，我捂住自己的嘴，无声地趴在床上痛哭了起来。

    我总算愿意承认：在他心中我也并不特殊，我也不过是众人中的一个，我的礼物也不会是被他珍藏起来当做是没办法赠送出去的物品。一直到现在我才肯承认，我只不过一直是在强撑着自作多情而已。

    为了掩饰自作多情暴露后的难堪，我决定再过一个月才对大家说我要离开的事情。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奥斯维亚，只能尽量避免不和他碰见，或者是遇上了之后微笑着点头，不做多的交流就告别离开。在回旅馆房间的走廊里碰见奥斯维亚时，我也照样下意识地提起笑容，对他说过晚安后，就准备转身回房间。——但是我的衣袖被扯住了。

    奥斯维亚微张着嘴，欲言又止、但又似乎并不知道从何开口。他沉默地拉着我的衣袖，看起来不打算一下子就松手。

    “奥斯维亚，怎么了？”我尽量以和平常无异的语气询问他：“是有什么事吗？”

    他下垂目光向我望过来，迷茫的神色让他如同被抛弃了的家犬。他仍然组织不出合适的词汇，最终只对我询问道：“我能为你完成什么愿望吗……？”

    “我没有什么愿望。”我拍了拍他的手，他的手指扣紧我的衣袖，又缓缓松开。我试探性地往前走了几步，他并没有再做出什么动作。只是在原地无助地看着我。我不敢再多看，低声道了一句晚安就逃一般回了房间。

    在那之后，奥斯维亚出乎意料地像是意识到我又在逃避他一样，作对似地总是多次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拿他没什么办法，只能客气地拒绝。我知道：这是习惯养成之后的讨厌改变，因此会做出类似挽留一样的举动。我和他的确是相处了有那么久，突然离场带来的不适他也有、我也会有。因为爱而产生的一腔孤勇已经不剩多少了，可我仍然愚蠢地、无可奈何地、因为他的举措又燃起了“说不定我真的是特殊的呢？”这样的余烬。

    奥斯维亚这种特殊待遇理所当然引来了大家的关注。小公主就是在这时候堵上我。她的性格相当直率，因此她当着奥斯维亚面来气呼呼地询问我说：“为什么奥斯维亚最近一直追着你啦！他明明都给我送定情信物了诶！”的时候，我也是哭笑不得。

    “奥斯维亚就在这里。”我轻声说，“你可以直接问他。”

    “我已经问过了！但他完全说不出来！然后也完全不肯听我的意见！”她很是气愤地跺了哚脚，“这个项链上面可是有代表‘永远的爱’含义的鸽眼石！完全是他送给我的定情信物！所以你也骂骂他，让他别这么做啦！”

    奥斯维亚的瞳孔似乎一瞬间睁大了一点，他大概是在这时候才明白项链的寓意是什么。他一瞬间就侧过脸来看我的表情，但是我只是出乎意料地冷静询问她：“……他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送给你的？”

    “我因为受伤了哭个不停的时候……然后他为了安慰我，就把这个送给我了。你看吧——完全是爱的表现！”

    我沉默了一会，对着她点点头，准备离开。她不屈不挠地堵住我，一定要我给一个解释。“我没有什么好说的。”我轻叹了一口气，“因为这是我送给他的。……这样你明白了吗？”

    小公主的表情也被这个消息定格住了。她迅速转向去看奥斯维亚，奥斯维亚一边偷看着我的表情，一边踟蹰着说：“是这样的……这是她送给我的、但是我不知道这是定情信物……非常抱歉，饰品的话，我会用另外的方式还给你。所以能否把这个项链还给我……”他似乎从来没有进行过这种请求把送出的东西拿回的事情，因此说话时一停一顿。但是他要回项链的请求之情非常真诚：“……我知道这很无耻、但是我还是想要恳求你。”

    小公主几乎是气得发抖了，但她在尽全力地忍耐着。我明白这种自作多情被揭露后的难堪感觉，因此也停下脚步想要为她解场。

    “可以啊。这种东西，我可以还给你。”她冰冷地说：“但是这些天来我对你的付出，你能拿什么赔偿？”

    奥斯维亚平静地说：“我会达成你的愿望。”

    她几乎是挤出一声冷笑，她咬牙切齿般地地发声：“——那你也和我一样，去感受我的痛苦吧。”下一瞬间，她高高地仰起手将项链砸碎在地上，接下来便大步跨出了花园。在走前，我听见她留下一句呢喃般的：“…那还真是可悲啊，我们。”

    现在这里安静地沉默了下来。

    我心中只有闹剧结束后的疲惫，只想快点结束一切然后回家。但是好歹是我当时满怀少女心送出去的东西，现在就那样破碎在地上实在也不大好看。我想了想还是准备将它们捡起来，就当是最后结束了。

    但奥斯维亚要比我动作更快。他沉默着蹲下身子，由于要去捡那些细小的破碎零件，他不得不将膝盖更加压低，甚至都像是双膝下跪一般了。他打开手帕，将那些宝石的碎片、勾连的银环都认认真真地拾起，仿佛在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不用为了我去做这种事，我也没教过你去讨好他人。”

    他在那一刻向我看过来的眼神，用落魄和可怜来形容都可以。我从来没有看过他这种表情，他的温柔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不在乎。回报他也好、恩将仇报也好、被误解之好……他并不会为这些而改变表情，他像是只拥有“温柔”和“完成愿望”这两个属性的机械造物。我从来没有看过他这种极端难过和真切恳求的表情。

    “并不是。”他回复我，“我是出于我自己的意志想要这样做的。……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能表达歉意的事吗？”

    “……”

    我在这一瞬间，心中涌现出很多很多的想法。我最终想：仅仅是这一句话，那么以前的我就并没有喜欢错人。我在这一刻已经完全放下了，我的不甘心也好，我的困扰也好，最终能获得这一句“出于自己的意志”大概就已经没有问题了。

    “奥斯维亚。”我温和地、从所未有地轻松地告诉他：“我要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