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文件被摔在桌上，坐在班倚上的女人收回手，抬眼瞧着桌前低眉敛目的姑娘——吓得身子一抖，眼睫颤颤，红嘴紧抿，我见犹怜。

    “你要是真不想这么干，公司也不会多逼你，但温莹，你得好好想想，要是不能直播，没了提成，每个月就靠那八百块底薪，在平城这样的地方，你该怎么生活？”

    “你之前收入那么高，花钱大手大脚惯了，就这八百块钱，别说生活了，你能让你自己活下去吗？而且你也没什么亲人，无依无靠的，我真怕你自己生活不下去。我是心疼你啊，这么漂亮一个小姑娘，最青春的几年过去，以后可就真不好出头了。”

    “现在网络上的主播一茬接一茬地冒出来，多少比你年轻比你漂亮的小姑娘在后面排着队，你才刚有点起色，要是现在就掐断自己的工作生涯，我真觉得不值当。”

    “我……”

    温莹心里敲起小鼓，直往下沉，这个意思是，也不让她直播了，要把她雪藏？

    她看向刚才摔在桌上的文件，那是她的签约合同，现在看着更像是卖身契，签了三年，但她才干了三个月。

    女人捕捉到她的视线，做了红色美甲的五指按上合同，“而且，你这属于不服从公司合理要求，属于违约。”

    她掀开合同，翻到违约金那一页，压着边旋半圈，合同正对着温莹，红色指甲掐在金额上方，人民币五百万元七个字撞入温莹眼帘，和女人的指甲一样鲜红可怖。

    她好像看见了，抓破自己身上血管，吸出来的血。

    “大家都是这么干的，小枣，思思，刘芸，你去问问，谁不是这么做的，网红行业就是这样，只是隔着网络，给他看看，又不是真的给他摸，你没有任何损失，下次直播的时候，进账的可是实打实的钞票。最关键的是，你没有其他粉丝愿意给你大额打赏了，怎么打PK，你没有选择啊，孰轻孰重……我觉得你是能分得清的，温莹，在我心里，你是个非常聪明的姑娘，不应该这么拎不清，糊涂啊。”她苦口婆心劝道。

    温莹交缠在身前的双手死死互掐，心说她才不聪明，她要是真聪明，当初也不会被忽悠签下这份“卖身合同”。

    以至于，现在要她和榜一大哥聊天，供着他，榜一大哥要她裸-聊，她来公司告状，说个不字，收到这么多教训。

    温莹在心里给自己鼓足勇气，抬头直视琳姐。琳姐以为她终于想明白了，下定决心了，心里一松，却见她小嘴微张，声若蚊呐：“能……违约金，能不能……降一降？”

    “哈？”琳姐手放耳朵后面，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在和我搞价？白纸黑字签好的合同，你现在在和我搞价？”

    她可笑一声，“温莹，你能不能别这么天真好笑？”

    她指甲敲在合同上，“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的，具有法律效益的，你给我搞价？”

    温莹小脸绯红，热气直冒，尴尬得厉害，心里泄气一叹，低头弯腰和琳姐鞠了一躬，“谢谢您对我这三个月的照顾。”起身说，“我回去想想，下周再给您答复。”

    琳姐本来被她的鞠躬吓了一跳，刚想站起来，听见她后一句，稳稳坐着，摆摆手说：“好好想想，孰轻孰重，我觉得你能想清楚。”

    温莹拉开办公室的玻璃门出去，才觉得能自由呼吸，办公室里好像是真空，她完全处于窒息状态。

    从包里掏出手机，按亮屏幕，手机往死机的速度弹出消息，都是她好朋友林悠悠发过来的。

    「莹宝，公司怎么说的？」

    「谈的怎么样？」

    「公司要是逼你，千万别妥协，这种事有一就有二，他们就是在试探你的底线，现在是□□，你要是同意了，以后指不定就把你往大佬床上送了」

    「钱咱赔不起，但是雪藏咱受的起啊，也就三年，眨眼就过去的事儿，姐还是养的起的，宝贝儿这么漂亮，就是摆家里看着我都是喜欢的，工作动力都加满了，说不能还能实现升职加薪的梦想呢」

    「哎，我刚才搜个消息，要不你去考公务员，考上了的话，好像能直接免除违约金」

    「算了，大四你也考过，水平就那样了」

    「哎，村长算不算公务员？村长是不是好考一些？」

    「……好像不是，哈哈哈」

    ……

    温莹一直刷下去，眼眶逐渐热起来，鼻根也酸，掏出来张纸，先擦眼泪，再擤鼻子，扔垃圾桶里，拨过去电话，秒接。

    林悠悠非常焦急的声音：“莹宝，谈完了？谈的怎么样？”

    温莹说话有了鼻音，“和我们昨晚分析的一样，我要是不同意，就不让拍视频直播了，雪藏，或者赔钱解约。”

    林悠悠一拳砸桌上，“欺人太甚！”

    她问：“所以你怎么想的？”

    “……一会儿唐昼来接我去聚会，我先问问他，能不能把他之前送我的东西转卖了，应该能凑五十万，我之前攒了一些存款，剩下的，看能不能问他借吧。”温莹叹气。

    她前十八年，一直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除非迫不得已，不想再在别人家住着了。

    “那……也行。”

    林悠悠不是没想过这五百万找唐昼借，昨晚一和温莹商量到可能会赔钱，她就想到了，唐昼作为一个富n代，肯定出得起，但唐昼和温莹恋爱谈了几年，真心没见着几回，她打心底里觉得不会借钱，何况是这么多的钱。

    而且，按一般规律来说，情侣之间一旦开始借钱，离分手也不远了。

    挂了电话，温莹去走廊尽头的卫生间，上完厕所，去洗手台接水洗脸，用凉水敷一下眼睛，不想让唐昼看见她通红的眼睛。

    温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这么胆小怯弱。

    “莹莹姐？！”

    身边突然有人叫她一声，温莹转头，看见一个陌生女孩。

    女孩激动地直拍掌，“哇塞！真的是莹莹姐！我的天呐！我进公司就是为了见你的，终于见着一回了！哇哇哇，我超喜欢你的直播的！”

    温莹愣了愣，公司在网红行业的发展非常成熟，有十好几个头部大主播，都是几千万的粉丝，她经常见新进来的员工说自己是谁谁谁的迷妹迷弟，对自己，还是头一回。

    “我真的，我每晚都看，我超级喜欢你的形象和说话的声音！琳琳姐已经同意让我进你的运营团队了！本来以为下周才能见到，没想到今天就见了！”

    温莹刚凉下来的眼睛又在攀升热度，忙弯了弯头说：“抱歉。”

    女孩懵了，“……啊？”

    “我以后，应该不干这行了。”

    说完，温莹顺手抽了张墙边擦手的纸，快步往外走。

    “为什么？！”

    女孩慌忙追出来，温莹听见声音，走的更快了。

    兜里的手机突然震起来。

    温莹掏出来看，是唐昼。

    可能是告诉她车停在哪了，让她找过去。

    温莹大学学的播音，在做网红之前，是做电视台的主持人，那时候唐昼对她的工作比较满意，接她都是去电视台门口，三个月前她踏入网红行业，他接她就不来公司门口了，都是在另一条街的某个地方，让她找过去。

    他没明说过什么原因，温莹也没问过，她能猜出来，应该是觉得丢人，没面子。

    温莹接通，举到耳边。

    唐昼说：“莹莹，真是不好意思，我有个朋友刚从国外回来，我现在要去机场接她，这样，三哥正好在你公司附近，我已经和他说过了，他谈完事儿顺便接你过来。”

    “哦……好。”

    “那先这样，我到机场了，先挂了。”

    温莹拿下来手机，电话已经被挂了。

    她心里有些为难，她也就在唐昼来接她的路上能和他单独待着聊聊，一会儿到了地方，周围一圈人，就不好说话了。

    他要是和之前一样，在聚会上喝多，回去路上能聊的可能也没了。

    回头又不知道几天才能见他一面。

    但现在想再多都没用，温莹出了公司，准备去旁边的一家店里待着，等唐昼拜托的三哥过来。

    唐昼的兄弟朋友很多，温莹只和他们见过几次，名字不太记得，更和人脸对不上。

    她还有点脸盲，除非丑的特别有特色，或者特别有记忆点，否则都是要见很多次，直到在她脑子里刻下深深的形象。

    她走出公司大门，下完台阶，准备拐弯往路边走的时候，听见有人叫“温莹”，非常意外地停下，再听见一声，才转头看向马路对面。

    停在树影下的黑车边站着个长腿男人，黑西裤白衬衫，衬衫领口的扣子解开两颗，有些休闲的装扮，气质温润，但身形高大挺拔，温莹每见到一次，都会被惊艳到欢喜一次。

    但还是要等看到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英俊面庞，她才能和唐昼说的三哥联系起来，名字还是不记得。

    没想到他直接到公司门口来接她了。

    马路不宽，温莹很容易就听见男人清越朗润的声音：“你站在原地，不要动。”

    她准备跨过去的脚收回来，乖乖站在原地，等他穿过马路走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