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蜘蛛

    这个男人一看就是个读书人。

    以钟月涓有限的词汇量,看到他想到的第一句话是公子世无双,他身上有一种深邃的书卷气,寻常的黑框眼镜戴在他的脸上,让青年平添两分温润。

    她现在看起来一定很狼狈。

    青年手里拎着三万,三万嘴里咬着钟月涓的头发。

    西森还挂在钟月涓身上,拧着个猫头,目光狗皮膏药一样,黏在三万身上。

    丁黎分出一只手,把西森从钟月涓身上也摘了下来,他在西森屁-股上拍了拍:“一边玩去。”

    钟月涓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往男人的手上滑。

    骨节分明,纤白如玉。

    他手真好看。

    钟月涓一瞬思绪,被三万砸吧着头发拉回,吃痛:“嘶——”

    等钟月涓终于从三万嘴里抢救出自己的头发,打理妥当卷发四分五裂,每一根都不走寻常路,钟月涓顶着一头蓬草,尴尬道:“谢谢。”

    丁黎轻咳一下,语气戏谑:“不客气。”

    钟月涓的视线在丁黎手上停了一下,很快移开,她热络地寒暄:“你是林医生新招的员工?这猫可真漂亮。”

    丁黎没承认也没否认,将三万递还。

    钟月涓抓住三万的颈皮,三万这下老实了。

    “西森刚刚是想跟它玩。”丁黎摸了摸三万的头:“三花猫,在猫界可是美人。”

    钟月涓看了一眼西森脱俗出尘的蓝色眼睛,再看钟大痣色块斑驳,丧眉搭眼的猫脸。

    啧。

    王子和灰姑娘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钟月涓道:“这猫是什么品种,我从来没见过。”

    “西伯利亚森林猫。”

    听起来就很贵,不知道是哪位土豪的,钟月涓心有戚戚:“我家猫路边捡的。”

    林医生在里面看诊,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丁黎道:“这猫长得不错,你要买点什么吗。”

    丁黎环顾店里一圈,扶了扶眼镜:“那边是猫粮,上面是玩具,你看上哪个我给你拿。”

    钟月涓摆摆手:“今天不了,家里还有呢,下次啊。”

    这当然只是场面的客套话,除了三万生病买药,她压根就没在这里买过宠物用品。

    实体店里的猫粮太贵,不如原厂批发,至于猫玩具,扯张卫生纸,团个球,钟三万就能玩得很开心。

    钟月涓用发圈扎起了头发,让三万在自己肩上趴好。

    走出店门,她拍了拍三万的猫脸:“刚刚脸都让你给丢尽了,怎么摊上你这么个破猫。”

    三万不满地喵了一声,猫耳朵挤在钟月涓的脸上。

    钟月涓回到了自己的出租房,是一间复式公寓,她租的是一层,楼上还有一户。

    公寓很拥挤,床占了房间三分之二。

    一进门,钟月涓的心就被谢晓荣的拖鞋刺了一下。

    她厌恶地在鞋上踩了一脚。

    她今天分手了,甩掉了一个自以为是的烂人,她应该庆祝。

    可这么多年,她曾经真的很喜欢过他,他们从宁城到安都,她也满心欢喜的期待过他们的未来。

    那些快乐,不安,焦虑,争吵,过往一切,付之一空。

    钟月涓靠着墙,缓缓滑坐在地上,她用手掩面,灯光在眼前模糊成光晕。

    她压抑地抽泣。

    三万趴在她的脚边,尾巴搭在她的鞋上。

    哭泣断断续续了好一会儿,钟月涓擦干眼泪,站起来给三万倒了水和猫粮,然后开始打包收拾东西。

    收拾分三步。

    第一步,把三万从行李箱上拎下来。

    第二步,把衣服叠好,装进箱子里。

    第三步,把三万从箱子里拎出去。

    第四步,继续装东西。

    重复以上步骤,一直到行李箱装满,拉上拉链为止。

    她把谢晓荣的东西和自己的一一区分,一边收拾,偶尔也给谢晓荣的东西踩上一脚。

    这一晚,她睡得很沉。

    在梦里,钟月涓被人迎头打了个闷棍,睁开眼睛,三万半边屁-股骑在她的脸上。

    孽障受死!

    钟月涓把三万掀到一边去,气不过,又拖回来摁着打了几巴掌。

    早饭是煮面,把水烧开,下面条,煮熟了捞起来过一道冷水,拌上醋和酱油味道就很不错。

    然后煮了两个鸡蛋,给三万的猫粮里加了个煮蛋黄。

    九点整,钟月涓开始搬家,第一趟搬过去的是冬天的棉被,行李箱上,背上再背一个包。

    很重,钟月涓沉了一口气。

    ——钟月涓,你可以的。

    她大喝一声,将棉被举了起来,架在行李箱上。

    出租房月底退租,她打算先去咖啡馆的小阁楼落脚,缓冲几天,在附近重新找房子。

    这个出租房她觉得晦气。

    大城市里不问来处,她总能找到角落安置好自己和三万。

    来回两趟搬运,把钟月涓给累得够呛,这两天不凑巧,两个同事一个回老家,一个拔智齿,都请假了,她的事就格外多些。

    十点半,咖啡馆如常营业。

    这个时间,附近的学生基本还在上课,店里没什么人,钟月涓正在换桌上的鲜花。

    今天插瓶的今天插瓶的是百合,是很温柔的浅粉色,香气淡淡的,混在咖啡的苦涩香韵中,别有一番味道。

    玻璃房里放着包装好的,含苞待放的鲜花,大学里的小情侣多,每天卖花也能卖上不少。

    大门在这时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林医生,他后边跟着他员工,那个很好看的男人。

    钟月涓冲他们灿然一笑:“欢迎光临。”

    “林医生。”她冲林青松打招呼,然后转头看向丁黎:“是你啊。”

    女子的长发半包在耳后,鬓边垂下一缕,系着围裙,透出几分家常的温婉。

    笑起来时,明丽的五官更添华光,她站在花的后面,人比花更艳。

    她看起来那么高兴,笑容严丝合缝地黏贴在脸上,好像再见一面真的让她无限欢喜。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美丽的女人。

    丁黎认出了她,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想起的却是这个女人在宠物医院门外,头上一只三花,身上挂着西森,手忙脚乱,左右支拙的场景。

    她那时的表情,比现在的笑容要来的动人。

    丁黎移开了视线。

    丁黎点了杯卡布奇诺和虎皮卷,林医生是焦糖玛奇朵和甜甜圈。

    林医生付的账。

    钟月涓心想,这老板还怪好的,请员工吃早饭。

    咖啡馆的卡座上,林青松三两口就吃完了,今天有不少顾客约了宠物洗护,他不是丁黎那狗大户,得赶紧回去干活。

    林青松匆匆走了,丁黎还在座位上。

    三万在咖啡馆里巡视着自己的领地,左顾右盼,一板一眼。

    它在丁黎身边嗅了嗅,算是允许了他进入自己的领地。

    在三万身后,钟月涓支着脑袋,目光落在丁黎端着咖啡的手上,指节分明,手腕内扣的弧度叫人心折。

    给这双手拍个照片,钟月涓愿意把它设为屏保。

    青年身前的简笔画是在网上买的,九块九包邮,他往那一坐,身材修长,姿态闲适,那幅画仿佛不是挂在咖啡馆,而是展在卢浮宫。

    窗台沿下,一只不知道那里来的蜘蛛,正往丁黎那里爬。

    钟月涓余光瞥见的那一瞬,心脏跳停。

    如果人有上辈子的话,钟月涓一直觉得,她上辈子要么是穷死的,要么就是被蜘蛛咬死的。

    她非常害怕蜘蛛,对于蜘蛛有一种见到天敌的恐惧。

    短视频里刷到蜘蛛,她能把手机都扔出去。

    爬向男人的那只蜘蛛指节大小,背部花纹扭曲而狰狞,肖似人脸,腿格外长,能占到半只巴掌,钟月涓头一次痛恨自己良好的视力。

    她憎恶蜘蛛,恐惧从蜘蛛细长的八条腿延伸-出去,还包揽了一切腿长的截肢动物。

    钟月涓站起身,她是这家咖啡馆的服务员,她有义务灭杀店里的虫子,要是这只蜘蛛惊扰了顾客,就是她的失职。

    清早隐约的困意消失的无影无踪,钟月涓站定在前台后,小脸惨白。

    也许是这次送进来的花没有清理好,才混进来了这只瘟神。

    钟月涓盯死那只还在爬的蜘蛛,试图用意念将它钉在原地,蜘蛛的图像在脑海里勾勒得越发清晰,钟月涓张了张嘴,喉咙里却没有声音。

    三万显然也发现了这只不速之客,毛背拱了起来,幽深的猫瞳微微眯起,对着蜘蛛哈气。

    这是三万攻击的前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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