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

    虽说云菱歌的回想里二师姐似乎出了大问题,但她本人上辈子记忆也另有蹊跷,所以自认为问题不大。

    可能是夺舍,亦或是如同云菱歌这样莫名其妙有了一段记忆,只要二师姐从头到尾是她的二师姐,那自然没有问题。

    太乙上清阵,灵感产生于太乙六壬式盘,地盘与天盘以天圆地方的模样相互嵌在一起,原本是测凶吉的一种占验道具。但在二师姐洛涟漪手里,成就了一种禁锢邪气的绝佳方法。

    如同此地,酒楼作“天盘”,禁锢千万鬼煞,再以地盘为中心,最外层订下四方石碑,形成“地盘”,最终将整个阵形固定,所谓以地囚天。

    这里是洛涟漪做下第一个太乙上清阵的地方,是第一个实验场。

    不过,现在还不是回忆的好时候。

    云菱歌抬头向那栋酒楼看去,此时原本万里无云的好天气突然翻了脸,阴风阵阵,卷起地上的沙砾向四周挥洒,煞气逼人。

    风越来越大,划破长空,隐隐有哭嚎之声。

    *

    酒楼中,千灵与钱坤霖并没有发觉外面的异动,从窗外透过来的也是明亮的光,明明店小二的面皮出现皱褶,利齿划破那一身借来的皮露出白花花的肉,盯着他们一行人垂涎三尺,一副饿鬼显身的模样。

    伙房里,酒柜上,饭桌下,客人身边,青面獠牙的鬼怪静候着最后那一刻。

    整栋酒楼都睁大了眼睛在盯着他们。

    突然间,千灵停了一下筷子,她闻到了很熟悉很熟悉的味道,是血的腥味,是人死了很久之后,残破的身体直接暴露在空中久久不散的血腥味道。

    这辈子加上上辈子,她只闻过一次这种味道,此后就再也无法忘记。

    也正是在她意识到的一瞬间,如同眼前被掀开了一层纱,整栋酒楼的妖魔鬼怪骤然出现在她面前,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就站着个口水流了一地的画皮鬼——它皮都掉了为什么还会有一张狰狞的嘴啊!

    冷汗瞬间布满了后背,千灵清晰地感到自己身体中每一根毛发都因为恐惧而竖起,与恐惧一同涌上来的,还有那股久久不去的愤怒。

    ——她逃不掉了。

    ——老娘他妈的这辈子只活了十九年,又是英年早逝,贼老天我日你妈啊!!!

    借着这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愤怒,她直接抄起面前的小桌子,一把拍在了离她最近的那个鬼脸上。她身旁正吃着饭的钱坤霖差点被殃及池鱼,狼狈地躲过一道向他脸上飞去的金鳞白玉鱼汤,不知道自家素来甜美可人的师妹抽了哪门子疯,总不能真是因为自己说她害怕吧。

    他抹了把脸刚想安抚安抚师妹,称赞一下她“勇猛过人”,抬头就看到十几只从未见过的鬼怪张开血盆大口急速冲刺,那股腥臭味扑面而来。

    小少爷何时见过这种骇人场面,出门惩恶扬善都是家里人暗中安排号好的戏码,虽说修为在同龄人中的确可以称得上一句人中龙凤,但手上的九节鞭压根就没见过血,这时候的他甚至都不如他师妹,修为低是低,现在还能一手拎着小方桌,来一个拍一个。

    至于那些跟着钱坤霖来的人,早已经吓得魂飞魄散,稍微好一点的还能站直身体发抖,剩下的早就双眼一闭瘫在地上了。

    有了这种对比,钱坤霖越发觉得自家看似柔弱的师妹是个可造之才,他看着千灵的英姿,觉得自己也行了。

    “师妹!我还以为你只会些对付灵兽的歪门邪道,没想到你是这般勇猛刚强之人,这届万宗大比你定然榜上有名!”

    “别说榜上有名了,我还不知道自己日后有没有命呢!”千灵被“勇猛刚强”砸了个正脸,赶紧把热血上头的钱坤霖拽回来,护在自己身后。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恶鬼即便馋到流出的涎水能把自己淹没,但依旧没有上来对着脖子就是一口致人于死地,反而是畏手畏脚害怕她受伤。

    它们在等什么?

    等一个时间?等一个机会?还是等某一个人?

    剧情怎么和她的记忆对不上?

    该死。

    千灵努力忽视心中那股越来越沸腾的感觉,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热血直直冲上脑门,一时间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熟了。

    这绝不是她自己的情感,而是这具身体感应到了什么东西。

    *

    这一边,云菱歌试图从碎了一地的残渣中再解读出点儿东西,奈何它们碎的太彻底,左看右看也找不到二师姐口中的“阵眼”。

    得益于有个天下第一的师父,云长老使剑一绝,自己本身又是个符修,在修真间摸爬滚打那么多年,着实能算个全才,各个修行体系都能说上几句。但阵法这种东西,就像云菱歌自己画的符一样,若是他人来用,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若是想避免阵主消逝阵法也跟着失效的情况,那就得请阵主先告知大阵的阵眼所在,知道了阵眼,那么整个大阵也就能掌握得七七八八。

    但现在,这个本身就是半成品的大阵在运行了三百年的情况下早已摇摇欲坠,封石碎了一地,阵主也无影无踪,好巧不巧还碰上可以解除一切“封禁”概念的神族血脉,天时地利人和一个不落,简直就是老天爷让鬼王今天出世的,一切不利因素都会被命运的手推到另一边去。

    但云长老何许人也,深受她师门的影响,传承了太微宗一贯“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对自以为是的老天爷say‘no’”(二师姐语)的精神,致力于一切能够打击到命运推手的行为。

    她慢慢地将攥在手里的碎石松开,那张瘦弱到不堪入目的脸骤然浮现一抹笑意——她往日在太微宗中惩罚一众弟子揍得他们哭爹喊娘的时候也是带着这样的笑容,温和纯良又从容不迫,如果是日后的那张脸还能称赞一句“清雅无双”,但如今,在阴风怒嚎的背景下,显得格外鬼气森森,从里到外都透露着一种非人气息。

    云菱歌在附近找了块尖锐的石头,隔开了自己的手腕,伤口很深,失血让原本就极度虚弱的身体更加脆弱苍白,她仿佛都听到自己的身体在发出无力的哀嚎。

    即便如此,云菱歌的神色丝毫未变。

    鲜血顺着手臂蜿蜒而下,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土地上,再渗透进地底。

    在无人能够看到的地下,那些脱离了云菱歌身体的鲜血蜿蜒爬行,直直朝着鬼怪纵生的酒楼而去,最终在酒楼地底形成了一个古怪字符。

    与此同时,酒楼中张牙舞爪的魑魅魍魉在一瞬间仿佛被泰山压顶一般,僵直身体狠狠地跪了下去!它们的头颅被按在地上,四肢被折断,只能从嘴里发出含糊的吼叫。

    那本怪书很知趣地将自己摊开,飞到云菱歌面前任她查阅:【千灵看着突然给自己行大礼的妖魔们,满脑子问号。来不及思索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一把拎起身后的钱坤霖快速后退一直退到大门那里尝试,伸手一推,那扇原本纹丝不动的门,轻而易举地被推开了。】

    不错,很会抓时机。云菱歌想,太微宗那群大多数眼睛长在天上的小狼崽子们就没这个眼力劲儿,脑子转不过来,要是他们来只会喊着死不后退。

    但命才是最重要的嘛,没了命就什么都没有了。

    云长老慢悠悠地向中心走去,酒楼阵着最大的那个东西仿佛也察觉到了什么东西,让天空愈发阴沉了起来,完全黑沉一片。

    千灵和钱坤霖一行人连滚带爬地逃离酒楼,还没逃几步,就被一股威压按倒在地。

    人在酒楼外趴着,魑魅魍魉在酒楼里趴着,两个物种头对头,一时间场面十分令人发笑。

    “全部身子入土的老东西,怎么好意思拜托个小姑娘来帮你逃离苦海?”云菱歌终于走到千灵所在的位置,她笑得温和,一开口却是扎人五脏六腑:“不如早些入土为安,换个安生的死后。”

    “死后?”突然间,一道非男非女,非人非鬼的声音在众人耳边炸起,呕哑嘲哳,带着极深的恶意和极强的精神污染,它大笑起来,“一只蝼蚁安敢谈及王的生死?”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给自己硬按个青蛙王子的名号,这都不是老黄瓜刷绿漆装嫩了,这叫厚颜无耻滑天下之大稽。”云菱歌灵活运用自己新得到的知识,她只管嘲讽自己的,也不怕对面的鬼听不懂,反正又不是说给它听。

    因为收到音波攻击脑子生疼所以趴在地上装死的千灵听了这话,一时震惊到差点把脖子折断,她费力地用唯一能动的眼睛看向云菱歌,并且眼神中透露着碰到人生四大喜“他乡遇故知”的喜悦。

    ——这鸟不拉屎的修仙界!

    ——这狗屁的穿越!

    ——总算让她看到了盼头!

    其实千灵也明白并不是任何一个老乡都值得信任,但想想看,这是一个都走远了还赶来救人的老乡,不光说明这人有能力更是说明她能处啊!

    她一时间感动的都要当场认义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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