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回想起来，她一直有一个困惑。

    实验室的墙壁和灯光白得刺目，所有触碰心灵宝石的人都会死，但她和哥哥皮特罗是实验中唯二的两名幸存者。

    狂热和贪婪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萦绕。

    “旺达，你是被选中的存在，心灵宝石赋予了你无与伦比的力量……你可以做到任何事情。”

    当她触碰那颗宝石的时候，橙黄色的宝石迸发出耀眼的光辉。在濒临死亡的痛苦中，她似乎在光芒之中看到了一个幻觉般的轮廓。

    那是未来的她……绯红女巫。

    “我是因为你而诞生的，是你的力量塑造了我。”

    她的幻视亲昵而甜蜜地吻上她的额头。

    “我的力量？”她笑着问幻视，“是什么力量？”

    “当然是爱。”

    幻视对她说：“我是因为你的爱而诞生的。”

    ……爱。

    她是从录像带里学会这个词的含义的。

    小时候父亲总能为她带回美式情景喜剧的录像带，老旧的影片场景简单，画面模糊，但是里面的内容对她而言，就是她最向往的美好生活。

    【亲爱的，我爱你。】

    录像带重复转动，电视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主人公之间深情的告白。

    但是剧里没有一个角色能够告诉她……爱究竟是什么。

    爱这种东西，真的能赋予她力量吗？

    ……

    “你是绯红女巫。”

    “你是在苦难和痛苦中诞生的……绯红女巫。”

    她看向自己的过去。

    破旧的电视机和录像带在爆炸中破碎，情景喜剧的声音被拉长成了空洞的嗡鸣声，心灵宝石崩散破碎，化为齑粉。

    她再也感受不到幻视的存在了。

    爱其实毫无意义。

    ……

    旺达脸上的神情微微改变。

    “你是想我为你们做些什么吗？”她冰冷地凝视眼前的少女，略显失望地摇头，“但你的打算要落空了，我并不想帮助你们，我现在不会在乎任何人。我没有家人，也没有过去，我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拯救他人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声音微微顿住，她弯起嘴角。

    “因为无论我怎么做……心中的悲伤都永不停息。”

    她是绯红女巫。

    她是在苦难和痛苦中诞生的……绯红女巫。

    “在我加入复仇者的时候，队长告诉我，我们复仇者的存在是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他们告诉我，我可以改变一切，我可以不需要再经过过去的苦痛，我可以让所爱的人都得到快乐，永远不会像失去皮特罗一样，再失去任何一个人。”

    她曾经也想拥有爱。

    “但他们都欺骗了我，和训练我成为杀手的人一样。”

    在她的梦里，情景喜剧不间断地播放，里面的主人公满怀深情地说着我爱你。

    在某个短暂的时期里，她拥抱着幻视，感受他的存在。她以为那就是爱。

    但自始至终，她都不能拥有爱。

    “我知道，我明白你的痛苦。”格温说。

    绯红女巫的力量意味着什么，她已经清楚了。事已至此，她已经没有任何退路。要结束这一切，只有这一个办法。

    此刻的绯红女巫既是可以毁灭世界的怪物，也是可以拯救世界的英雄，这座城市的命运取决她的一念之间。

    “只要你想做，你就能做到任何事。”她轻轻地说，“你有无数次的机会可以强迫我达成你的目的，我的能力其实是你赋予的。如果你想，整个世界都会为你而改变。”

    “但我一直在失去。”旺达冷眼望着她，脸上的表情没有改变。

    她厌憎这个女孩的说辞，觉得她的软弱和讨好虚伪至极。她不过是想要得到她的力量，和以前那些利用她的人也没有什么区别。

    她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她是绯红女巫，没有什么再能够困住她。

    “不再是杀手或者是英雄。”她说，“我只想做我自己。”

    她要做一个好母亲，和幻视一起，在另一个平安美好的世界过上平静的生活。

    她要成为自己命运的主宰。

    然而，她听到女孩对她说：“所以你需要一个真正可以选择的机会。”

    娇小的女孩站在断裂的天台边缘，裙摆和淡金色的长发在风雨中起落，仿佛随时会被风暴吹走。但她抬头望着她的那双眼瞳，比碧蓝的晴天还要平静，穿越了所有的不幸和苦难。

    “没关系。你做什么都可以，我想把选择权交给你。你可以遵循你内心的真实声音，做你想做的事。”女孩向她举起那块石碑，“不管是恨……还是爱……”

    “这次由你自己来选择。”

    胸口有什么东西在轻轻地收缩，复而膨胀，一股尖锐而苦涩的感觉在胸腔里蔓延，竟然痛得她的呼吸都乱了。

    她茫然地低下头，一滴透明的水珠落了下来。

    变成了一滴眼泪。

    她伸出了手，指尖四周的空气泛起微红的涟漪。

    混沌魔法有时候根本不会遵循她的意志，而是由毫无道理的感情决定的。

    那一刻，她也不知道自己做出了什么样的选择。又或许，在她伸手的那一瞬，她就已经做出了一个选择。

    顷刻间，刺眼的红光照亮了半边天空，当前血清制造进度100%。

    “血清制造成功……正在匹配发射塔。”

    身后传来了异响，哈利下意识地停了下来，缓缓回头。

    乌泱泱的风暴在天幕上卷起，巨大的吼声淹没机器运转的滴答轻响，借着划破黑夜的璀璨红光，他看到一条不明生物如山一般倾轧而来。它庞大黝黑的身躯上挂满了丝状的共生体，利爪在楼宇间抠出一道又一道触目惊心的抓痕。

    是一条龙！一条黑色的巨龙！

    狂风袭来，黑龙在暴雨中展开了双翼，高亢凄厉的吼声让天地都在震动。

    哈利瞪大了空朦的眼睛，脑袋嗡嗡作响，身体像是捆绑了千斤重的巨石一样，无法迈开半步。

    脚下的地面彻底崩塌了，龙吟声就像是那些一直束缚着他的命运，尖啸着向他涌来，拖拽着他向着无尽的深渊滑落。

    他抬起头，感觉到暴雨砸在脸上的低温寒冷，眩目的红光很刺眼。

    原来终结的感觉是这样，快死的时候，他没有感到任何不甘和仇恨的情绪，他所感受到的只有涌动的悲哀情绪。

    小绿魔的双眼沉重，在呼啸的狂风中，他仿佛终于卸下了某种沉重的负担。

    这一次，他离开了恶魔施加给他的枷锁，不会再从实验室冰冷的溶液中醒来。

    但黑暗涌上视野之时，温暖从他的掌心里涌了上来，似乎有一个人用力地握住了他的手。

    在滑落下去的那一瞬间，彼得及时地拽住了他，和他一起悬吊在摇摇欲坠的楼壁上。

    他清醒了几分，大吼起来：“你疯了吗？你居然还想拯救你的敌人？”

    彼得吃力地拉着他：“我可是蜘蛛侠，在我的地盘，任何人都不能轻易地失去他们的生命，哪怕是你。”

    他的身体疲惫不堪，哈利对他造成的贯穿伤在不断失血。他意识不受控制地涣散起来，那些关于死亡的幻象再度涌现在他的眼前。

    纯白的空间，无尽的墓碑，厉鬼们的指责和哀嚎……

    他也快死了，就像之前那样死去，却还扮演着英雄，一心想要拯救他的敌人。

    在他的内心深处，在他体内的某个角落里，他知道自己其实一直在恐惧。

    “格温，我很害怕，但我爱你。”他不断在心里重复这句话，似乎把这句话当成了一句必胜的咒语。

    他很害怕。

    他恐惧死亡。

    但他不会再让恐惧阻止他。只要他还在做正确的事情，恐惧就不再重要。相反，这些复杂的情绪能够提醒他，他仍然是一个人，而不是一副面具。

    他背负着深重的爱，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别傻了，丢下我离开这里吧，不然你只会跟我一起死去。”哈利轻声叹息说。

    彼得已经没什么力气回应他的话了，光是抓住他他就已经拼上了全力，更糟糕的是，他感觉自己的手指在不断地下滑。

    哦，上帝，他们正在往下滑……很快就要滑落该死的深渊。

    狂风仍在呼啸，混乱而可怕的失重感如期而至，他满目都是凌乱的雪花噪点，世界在他的眼里颠倒破碎。

    然而黑暗中，一道莹白色的蛛网牵拉开来，裹住即将坠落的他和哈利，停留在半空中。

    他没有坠落，而是被蜘蛛侠的丝线抓住了！

    不属于他的丝线！

    “抓住你们了！今天的乘客好像有点儿多，但不是什么大问题！”

    一个熟悉的轻快语调在他的头顶响起。

    他亲爱的蜘蛛兄弟，他那没有血缘但亲如家人的哥哥重新回到了他的身边。

    他眼圈浓黑，眼尾泛红，头发凌乱，但那双琥珀般的瞳孔和以往一样明亮。

    意识仍然和现实有些脱节，彼得难以置信地眨了下眼睛：“本哥？！”

    “这个动作我练习了一千遍。”本笑着吸了吸鼻子，“救人的时候应该抓住哪里……应该用多大的力气把他们拉上来。时至今日……我闭着眼睛都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