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进天窗的丝竹声很是刺耳。
双手紧紧捂住耳朵还是听得一清二楚，那是宫内有重大庆典时才会演奏的曲目。
太子大婚，国之大事，自然极为热闹繁盛。连我这深埋于地的地牢里，都能感受到，这费尽心思极力营造的喜悦。
可这喜悦真让人想吐。
我闭上眼睛深呼吸几次，才勉强把那股想吐的劲儿压下去。
按照规矩，婚礼上的喜乐会一直持续到子时。也就是说，无论如何我今夜都逃不过这“魔音绕耳”。那索性不堵了。
双手撑地，拖着笨重的身体往墙跟儿挪去，因为没怎么吃东西的缘故，有些吃力，废了半刻钟才终于碰到墙。我靠着凹凸不平的墙，狠狠喘了几口气，才稳定了气息。
嘴唇早已干得起皮，舌头舔舔，还是跟枯叶一样干燥。
原时恒这事儿做得很不好。
哪有这样对所承继王朝皇室的呢？
看看历朝历代的统治者对前朝皇室的做法，要么直接灭了了事，要么假模假样封一个安乐侯圈禁起来，好吃好喝地待着。
像这样将我囚于我原来寝殿的地牢里，不给吃喝，不让睡觉，一睡还会被守卫用水泼醒。太不厚道了。
最恶心的人是，他就住在这地牢之上。他今夜迎娶太子妃，这是他们的婚房。他和他的太子妃会在我曾经睡过的地方，听命妇们唱祝词，同牢而食，共饮合卺酒。
他会在所有人退出殿内后，小心翼翼地为他的太子妃擦去眼角泪珠，替她将散落的鬓发缠到耳后，柔声细语地安抚她，给她一个保证，她的心上人定会平安归来。
细心地将她安置在榻间，为她掖好被角，看她略带愧疚的神色，他会轻笑道：“不必内疚，阿茵。我无心悦之人，太子妃之位闲置，也定会招各方势力争抢。你来坐，会免去诸多纷争，这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随后转身的瞬间眼睫下垂，迅速遮盖快要藏不住的沮丧。
这样的场景，我见过许多次。今夜也必然会上演。
只希望他们这场痴爱纠葛时间长些，再长些。多分去些注意力，不再死死追踪姐姐的行踪。
至少，也要让姐姐他们有足够的时间逃出大祁。
“咔嗒”
熟悉的铁销声让我回了神。
我习惯性地朝地牢门口那个方向望去，发现自己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后，又悄悄转回头继续看向飘窗。
我控制得了眼睛，却控制不了耳朵和鼻子。
他一步步走下台阶，步子沉稳有序，身上一贯的梨花香很淡，淡到不贴着身根本闻不到。
看来今夜他没有喝醉，那待会儿入洞房去看他的太子妃，又不免会伤心难过一阵。这倒也符合他的行事作风，宁愿清醒着痛苦，也不要虚假的幻梦。
脚步声渐渐近了，腰间佩玉锵锵，不知道还是不是我送的那串。应该不是吧。哪有人大婚的时候还戴着仇人送的玉佩。
佩玉相击的声音停滞，温热的馨香好似停在了我的身侧。
在我的余光中，他已走到铁门前站定。
审讯室里破旧的滴漏一声重一声轻，夏夜的风沉闷闷的，吹不来一丝清凉，上边丝竹声换了更欢快的调子，吵得人更心烦意乱。
“第二日了，你还剩五日。”
这是解脱的信号啊。
于是我笑了起来，笑声嘶哑：“照你这么个审法，我活不过五日。”
话音刚落，就有侍从端来一碗白粥。
因为长时间得不到休息，眼睛早已疲惫得失去了焦点，如今却不受控制地盯着那碗白粥。
没办法，这是人的本能。
“五日内不交代玉玺的下落，天下人就会知道，前朝太子是位女子。”
哦，他这是想彻底断了我复国的路。
毕竟，在这个封建的时代，人们不会追随一位女性。
可我并不在乎这个啊。
前朝本就因为豪强势力壮大、土地兼并严重、各方军阀割据而穷途末路。又逢大灾之年，百姓流离失所，外敌也趁机入侵，气数已尽。我就算有天纵之才，也难以扶大厦之将倾。
何况我没有。
现在新朝初初安定，百姓好不容易过上安稳日子，外敌也被打退至更远的疆域，我又何必再去搅乱局势。
谁主政本就无所谓。
不过为了拖延时间，还是要装装样子。
于是我捂住胸口，激烈喘气，像气得不轻。再睁大眼睛瞪着他，装出一副愤恨的样子。
却意外撞进一湖冰冻的死水。
那双眼睛原本是三月清泠泠的春水，时常化作温暖的柔波。
柳絮飘飞时节，着一身青衣自石桥而下，在河边摆上义诊的摊子，无论残疾还是乞丐，他都会用心接待。微风扬起他的发带，病人的谢意弯了他的眼睛，那眼睛里装着揉碎的星河，落入凡尘化作抚过河边青草的柔波。如今，却冷得我仿佛置身于三九寒冬。
他抓住了我这一瞬的惊诧，微勾唇角，“李令仪现在在陇西郡，对吧？”
我心尖微颤。
他不再言语，我却懂了他的意思。
姐姐的行踪还是暴露了。
原氏对待敌人向来是残暴的，特别是新上位的新皇，更是以暴戾著称，曾将北狄一座城的十几万人炕杀。他又怎会放过曾经欺压他的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