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城的三月是冬天和春天交接的时候，也是流感开始侵袭的时候。公交车上或是地铁上，总能听见有人打喷嚏或是低声咳嗽的声音。
祝今安也不例外。每年换季的时候，她都要染上流感，抵抗力好似为零一样。今年更是严重，拖拖拉拉快好几周都不见好。
春日的黄昏夕光还带些冷意，洒进便利店的窗户。
这间名叫“森一”的便利店中，坐在收银台后的祝今安不停地打着喷嚏。
便利店的晚高峰已经过去，店里只有店长和兼职店员祝今安。店长正忙着整理补充货架，祝今安在收银台后核对账目。
她手里捂着一个热水袋，一脸倦容，手腕纤细，在笔记本上用笔尖点过一个个数字，强撑着核对账目。
终于，在祝今安连着打了五个喷嚏以后，店长从一堆纸箱中直起身子，同情地看向她：“安安姐，你这都感冒好久了吧？怎么感觉你今天嗓子更哑了？是上午上班累的吗？晚上还要来便利店兼职，真是辛苦你了。”
店长其实也是个年轻女孩子，比祝今安小了几岁。祝今安一般叫她“小喻”。
祝今安眉尖微蹙，勉强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微笑：“可能昨天晚上踢被子受凉......啊切！”
祝今安抽过一张纸，在心里恨恨地诅咒了一下绿荷。
绿荷是当下大火的一个有声书平台。祝今安刚上大学时，就开始在绿荷兼职录有声书。现在她不仅在艾尔医疗器械店做助听器验配师，晚上还要在便利店兼职，于是只能熬夜录音。
而熬夜录音的结果就是，她现在嗓子沙哑，说话时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小喻关心道：“你没吃感冒药吗？”
祝今安愣了一下，抬起纤细的手腕，瞥了一眼手表。
那手表精致异常，小巧表底上刻了精致的花纹，繁复而清新。这手表应该已经戴了很久，玻璃表盘上有些许划痕。
时间已经将近晚上七点，确实到了吃药的时候。
她探过身子，从收银台旁边取下书包。在包里翻来翻去，却只找到了一个空药盒。
祝今安有些无奈，揉着眉心，叹气道：“唉，感冒药昨天吃完了，今天本来想去买的，结果忘记了。”说着，她顺手拿起杯子，抿了一口热水。
小喻打趣道：“单身狗没人爱呀。我室友也感冒，昨天一个电话打过去，半个小时以后她男朋友就提着药和热粥站在楼下了。”
抿在嘴里的一口热水梗在喉间。
祝今安沉默着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她的眼睛虽然海盯着手中的笔记本，心里却记不住一个数字。
曾经也有人会这样叮嘱她啊.....会因为她记不住时间而送她手表，会因为在打电话时的鼻音而直接带着药和粥站在楼下。
只不过那人现在已经不在她身边了。
小喻并没有注意到祝今安情绪上的异样，说话间，已经整理好了货物，拿着日历表开始排班。
“另一个店员母亲生病，下周请了一周的假，所以下周只有咱俩了。你还是晚班，可以吗？但是周三周四总部那边开会，我可能过不来，安安姐你能不能周三周四全天呢？”
说完，小喻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摸了摸鼻子，声音里含了些歉意：“安安姐，你感冒本来应该让你休息的，但是店里实在招不到人......”
“啊？”
祝今安一愣，将自己从情绪中拉扯出来。她抿了抿嘴唇，没有立即应声，而是在心里算了算两边的时间安排。
幸好在艾尔医疗器械店那边，下周三开始有为期三天的员工旅游。她不去的话，就能正好来便利店这边了。
虽说她最开始在便利店兼职是母亲的要求，可祝今安在这家便利店兼职五年，早就对便利店有了感情，不想便利店歇业哪怕一天。
王金花当时非说她在医疗器械店的工作太压抑，应该多和正常人、和社会交流，押着她去找了份兼职。
祝今安刚打算点头应允，却听见小喻的一声尖叫。
她不解地抬头向那边看去，小喻冲她挥舞着手里的日历，眼里的激动和兴奋满溢出来。日历上，周三的位置打了一个醒目的红星。
“啊啊啊下周三尚娱会来咱们店里拍综艺！我怎么把这个事情给忘记了，他们上周打电话来跟我沟通的。”
祝今安不怎么追星，对综艺这种事情也不怎么关注。她的目光又落回到手里笔记本上的数字上，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嗯？什么鱼？草鱼还是鲤鱼？”
“是尚娱公司啦！就是很有名的那个经济公司，捧红了一众明星。他们要来咱们店里录明星职业体验综艺。”
祝今安轻轻皱眉：“便利店员有什么好体验的。不就是上货结账写文案炸肉串。”
小喻的声音依旧高扬着：“不要妄自菲薄啦，便利店店员也不好当的！而且来的是江律！江律啊那个神仙.......”
那个名字如同炸雷在耳边响起。
祝今安手上一紧，笔记本的扉页出现几道皱痕。
她喃喃道：“江律？”
小喻已经见怪不怪，马上给祝今安解释道：“就是最近拿国外超级奖项影帝的那个！最近回国签了尚娱的律神。
“他之气好像不怎么参加综艺，你不知道他也正常，安安姐你手机上连个微博抖音都没有，简直就是山顶洞人......”
祝今安一双手牢牢握住了手中的笔记本，睫毛微颤，打断了她的话：“小喻，那个，你刚刚说的排班，我周三，可能来不了了。感冒，想，想休息一下。”
她艰难地找了个借口，因为不习惯撒谎，耳尖变得通红。
——“啊？”
闻言，小喻瞪大眼睛，为难地看向祝今安。
“是不是因为那天的综艺？我知道你社恐嘛，但是想想你将和律神相处一天，这还治不好你的社恐症吗？要不是总部开会这好机会哪能轮得到你呀安安姐，律神可是我男神......”
祝今安犹豫了一下。她正是不想跟江律相处，所以才不想来啊。
见祝今安不说话，小喻着急道：“安安姐，到时候工资算五倍，就当帮我一个忙，可以吗？你要是也不能来的话便利店只能休息一天了，森一五年都没有过歇业呢。”
祝今安看着小于沮丧的表情，实在不忍心让她失望。她轻轻地点了点头：“那......行吧。”
祝今安抬手摸了摸耳边。耳边内一个小小的晶莹圆珠，连了一条更深入耳道的线。
估计江律，应该早就不认识她了。等这次综艺录完，他们就应该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了吧。
本来，就并非同一个世界的人啊。
小瑜扑到收银台前，抱住祝今安的胳膊，兴奋道：“谢谢安安姐！到时候可就拜托你啦！记得帮我要个签名！”
“......行吧。记住了。”
天色暗下来，祝今安随手打开了暖色调的室内灯。
橘色的灯光洒落在便利店内，在空洞的黑夜中，烫出一个得以栖息的温暖洞穴。
——————
早上六点，祝今安准时来到便利店，打开了“正在营业”的灯牌。随后，她又起身去饮水机旁边接了一杯开水。
拜热水所赐，这几天她的嗓子已经恢复了很多，虽然依旧非常沙哑，但也不像前几天一样声音与耳语无异。
门铃响起，祝今安抿了一口热水，扯起职业性的微笑，迎接便利店的第一批顾客。
每天早上都是便利店的营业高峰期。上学的初中生、高中生会来便利店买早餐，也有上班族会来买预制的便当。便利店六点开门，祝今安得需要一直从七点站到九点。
......
时钟指针走向九点。
送走最后一批早高峰顾客，祝今安看着凌乱的货架叹了口气。
今天起得晚，她的长发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头顶扎起一个丸子头，而是披在肩头，显得十分温婉。便利店的红色长袖衬衫有些宽松，配上黑色围裙，显得整个人清爽不已。
早高峰时候的热水已经喝完了。祝今安整理好了收银台，起身拿着保温杯去蓄满了热水。
回到收银台前坐下，她小口尝了一下刚接的饮用水，被烫得皱起眉头：“店里的热水机是坏了吗？我明明选的是温水的按键啊......”
正起身准备再去接点儿冷水中和一下，便利店的门又被打开。
祝今安无奈地放下杯子，低了一下头。再抬头时，她的脸上已经换上了便利店要求的“和善微笑”。少女眉眼温和，嘴唇微微扬起：“您好，请问您需要些什么？”
来人穿着黑色的工作服，衣服前面写了“尚娱”两个字。
祝今安一愣，望向日历，确认一下，这才想起小喻跟她说的“便利店综艺”。
不知怎的，心里不由的紧张起来。
“您好，抱歉打扰了。我们现在在录制一个直播型综艺，上一周我们跟喻店长沟通过，店长有通知您吗？”
祝今安点点头。
“您在综艺里代表一个职业向导，指导我们的嘉宾完成工作。因为我们想拍些艺人和顾客互动的镜头，所以请您为他安排收银的工作。谢谢您的配合。”
祝今安微微抿唇，微笑地有些僵硬道：“能来拍摄，也是我们便利店的荣幸。”
王志向便利店门外挥了挥手，四五个摄像师一拥而入。小小的便利店立刻变得拥挤起来。
“大家准备好，等下就从嘉宾打开便利店门开始，都是直播大家要谨慎！”
“好！开始！”
镜头并没有对准祝今安，而是一致对准了便利店门口，估计是想从江律进门开始拍摄。
祝今安在收银台后，故作镇定地想给自己找些事情做。刚刚早高峰时候发现小票机已经空了，她便从收银台下的抽屉里拿出一卷小票，准备趁这个间隙换上。
“叮咚——欢迎光临森一便利店。”
门铃声响起，祝今安下意识地抬头向门口望去，却忽地愣住。呼吸一滞，她手里的小票卷从指尖滑过，掉落在地上。
举着相机的工作人员见祝今安愣在原地，以为她是被人多吓到，连忙低声解释道：“抱歉，因为江律是尚娱的发展重点，所以会有比较多的跟拍......”
江律。
这个名字，隔了七年的时光，重新反复地在她耳边响起。
工作人员一边解释，一边偷眼观察着祝今安。
江律是尚娱刚刚签下的艺人，本身在国外就很有名气，现在更是国内外都人气爆火。以往在街上，路人看到江律无不是尖叫合影签名。
而今天这个便利店店员却仿佛对江律这个名字无感，在得知将与江律相处一上午时候也没有露出兴奋的表情，反而有些......有些难过？
祝今安低垂了眉眼，指尖上被小票带锋利边缘划伤的一抹红痕格外显眼。
她掐了掐手心，抬起头来，声音微弱：“没关系的，你们......拍吧。”
她再度俯下身去，不想被摄像机拍到自己的失态。
七年不见的人......她总觉得自己已经将他埋葬在了记忆深处，却不想，再见面，她心里依旧抽搐到将近晕眩。
小票卷终于被握在手心。祝今安直起身子，江律已经走到她面前。
江律个子很高。祝今安目之所及只能到他的白色的衬衫领口处。领子中两粒扣子扣得规整，往上是凸出得喉结和分明的下颌线。祝今安抬头，正对上江律的眼睛。
狭长的眼睛因为阳光而微微眯起，眼睛深邃。漆黑的瞳仁中，倒映了祝今安惊措的表情。
那双曾经展现出浓烈爱意的眼睛，如今却没带什么情绪。祝今安心里一滞，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江律，根本不知道站在他面前的就是祝今安。
因为她知道，江律有脸盲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