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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岳州荀河县,戊午月丁巳日,宜婚嫁。

    新任县令李翰学为迎娶城东富商之女陈秀秀,婚礼筹备了半年有余,这千挑万选的吉日也是个天公作美的好天气。

    云絮如纱,日头浅淡,微风不燥。

    喜红的迎亲队伍一路敲锣打鼓、热热闹闹地至陈宅前。

    问说陈秀秀姿容俏丽,围观的群众探头探脑,皆想窥那姣好容颜,却只见了一身绣金的艳丽喜服,新娘盖着盖头,由爹爹陈阿贾搀进了轿子,再续敲敲打打启程。

    作为商贾之家,陈秀秀与出身书香世家的李翰学实非门当户对,所幸二人情投意合,李翰学为人坦直温雅,未来定是个好夫婿,陈秀秀嫁过去合该是件美事。

    可陈阿贾望着那逐渐远去的轿子,却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你没听说啊?”

    “啥事儿?”

    “前些天,那李县令的府邸,闹鬼啦!”

    随着迎亲队伍远去,民众间窃窃的议论也悉数冒出。

    那手挎菜篮的中年妇人说得最是眉飞色舞:“据说是个女鬼,浑身湿透了指不定是淹死的。前后害死两个下人,晚上就在县令屋前哭,道他是负心汉,若是敢娶妻就夺了那新娘子的命!”

    “真有这事?!”听八卦的三五妇人吓得纷纷捂嘴。

    她晃着那张大脸很是得意:“那还有假!我侄儿有个弟兄就在县衙里当差!说是李县令请了什么道士修士的,连地府的鬼差都来看过了……没法子!”

    “哎哟,那陈丫头嫁过去,可不得……”

    边上的陈阿贾终于听不下去,不顾这大喜之日,气得当街破口大骂:“娘的去你们这帮碎嘴婆子!给老子滚!”

    一众人悻悻地散了,但闻得这些,周遭人再望向那只剩尾巴的喜红,不免多了一些同情。

    陈阿贾兀自喃喃自语:“祖宗在,囡囡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且说那队伍送着新娘走到半路,原本净蓝的天空忽暗下来,浓厚的黑云泼墨般盖在头上,紧接着妖风四起,飞沙走石,扑得原本有序的队伍混乱如麻,锣鼓四散唢呐倏止,沿街群众东倒西歪,人群惊叫连连。

    紧接着,不知何处涌出一股墨黑的风,刷拉一下冲进喜轿将那纤弱的人儿卷上了天去!

    ——

    将她掳走的女水鬼想着回老巢再慢慢吸这女人的精气啃她的血肉,到了这荒宅自也没什么温柔可言,随手将她丢进大堂。

    空桐悦忍了一路,此刻终于发力,穿着红色绣鞋的莲足于空一点,一身璎珞环佩叮铃作响,稳稳落地。

    女水鬼拖着一把还在滴水的泅黑长发,没有眼白的眼睛盯着她露出一丝困惑,木讷地道:“你,不是陈秀秀。”

    “哎呀呀,携了本宫一路,可算发现了。”空桐悦掀了盖头,它边缘坠着米粒般的珍珠,金丝彩线绣的龙凤栩栩如生,绣工绝佳,却只得她嫌弃一瞥便丢在一边,末了还晦气地拍了拍手。

    又见她松了唯一束发的玉簪,银白长发顿时如三千飞流而下的瀑布披散在肩,未施粉黛的脸美得惊心动魄,肤若凝霜唇似点血,额间绘一道秀美的金色花钿,简直如一尊精致的玉雕,偏她又生一对耀似骄阳的金瞳,叫人不敢直视。

    女水鬼即便做鬼多日思想逐渐麻木,仍被眼前这女人的容颜惊得愣住。它生前死后都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

    “你,是谁?”

    空桐悦把玩着手中玉簪,悠哉地看了两眼,温柔里带着些寒意的双眼忽而变得凛冽逼人,勾唇一笑:“是你祖宗!”

    话音未落,那玉簪便化作一道青光破空而去,女水鬼哪里是她对手,还未退去两步便被她正中眉心,惨叫着消失在原地。

    “逃了?”空桐悦望着钉在门板上的玉簪,打量四下。这女水鬼没什么能耐,但指使它捣乱的人来头不小。

    要是吞了应该能为她补充不少灵力吧?

    想到此处,空桐悦挑眉露出满意之色。

    不过一代帝姬,沦落到要以这些蝼蚁般的魑魅魍魉为食/精进修为,还是微微有损她皇族颜面。

    她本是灵族灵皇之女,是凌驾于苍生万物之上的尊贵帝姬。五百年前,三界尚还受魔族侵戮,尤其人界简直一片炼狱。危难之际,灵族与仙域决议以联姻方式缔结盟约,联手将魔族封回魔界。

    作为唯一的帝姬,空桐悦不得不嫁给未曾见过一面的仙域二皇子闻尧仙君。

    灵皇需镇守灵界,兄长空桐徵闭关已有数十年,空桐悦只得带着满腹的怨怼与不满独自前往九重天。

    毕竟是两族联姻,那场婚礼自然办得极为盛大。

    彩云携红绸繁花铺染天际,美妙仙乐与七彩华光萦绕琼宫天阙,三千鸾鸟鸣歌盘旋,奇珍异兽佩兰草带佩环,满殿数也数不完的奇珍异宝,真真富丽热闹得紧。

    可自拜堂过后,空桐悦枯坐一夜也不见新婚丈夫出现,本就因孤身远嫁而愤然的她,又听仙娥道闻尧昨夜醉酒在外,见了他那青梅竹马的女仙君,一气之下当日便离了仙域。

    她是灵皇独女自是金枝玉叶,被父皇和兄长宠得骄纵,生到这般年岁,这可恶的联姻是她受的唯一委屈。

    她路上将那素未谋面的丈夫翻来覆去骂得狗血淋头,想来自己被他这样羞辱,回去向父皇哭诉一番,父皇指不定会收回这联姻之约。

    却不想回到灵宫后,昔日熟悉的宫阙尽是灵族残肢断臂,独属于魔族的腥臭黑气将整个灵宫笼罩!

    她沿着屠戮的痕迹一路来到镇魔塔,迎接她的是漫天席地的魔兵,她最敬爱的父皇手持镇魔剑倒在了血泊之中。

    那一刻,空桐悦彷徨、恐惧,害怕得甚至想要转身逃走,但恨意与身为灵族帝姬的尊严最终战胜了一切!她护着父皇尸首,以镇魔剑与魔君大战三天三夜,最终以身祭剑,将魔君封在了镇魔塔!

    是的,她死了,五百年前就该魂飞魄散,却不知为何,三日前又复生在了一块奇异的碎玉之中。

    据说这块碎玉是陈家祖传,帮着陈家人躲过数次邪魔鬼怪的侵害,代代奉为传家至宝供奉于祠堂。那日空桐悦自玉现身,险些将正在给列祖列宗上香的陈氏父女吓晕,俄而便唤上了“祖宗”。

    今日陈秀秀大婚,空桐悦会替她上花轿,一是受陈阿贾所求;二是她自己也有心护一护陈秀秀;三来,若真有妖邪,于她恢复可谓是大有裨益。

    当年她以身魂祭剑封印魔君,如今她无缘无故复活,那镇魔剑还能镇住魔君吗?

    还是……它早已逃了?!

    无论是什么情况,恢复修为返回灵界,俨然是当务之急!

    想到当年横尸遍野的灵宫,她便几乎被恨意蒙得窒息!

    这一回,不是封印!

    她要亲手杀了它!

    空桐悦跨出堂去,便见一条掩于蓬乱枯草的长廊幽深,廊外干涸的水塘和覆着青苔杂草的假山依稀还可见往日雅致。

    正待找那潜藏起来的女鬼,空桐悦忽然抬头朝空荡荡的天上一望,看似再普通不过的苍穹云絮,却闪动着普通人所感知不到的灵力波动。

    “结界?”

    念头一出,猛地一声怒吼似惊雷落地炸响耳畔:“魔头束手就擒!”

    就见一男一女两个蓝袍少年跑进院来,带起的劲风叫挂在框上摇摇欲坠的半扇门无辜地晃了晃,那大吼的少年已解开腰间的铁链就要甩来。

    “叫本宫什么?”空桐悦看傻子的眼神实在不带遮掩,叫少年人面色一红,更气道:“你这杀人如麻的女魔头就要做阶下囚了,还唤什么‘本宫’!看钩!”

    蓝色灵力裹着那前端带铁钩的粗长铁链,直逼空桐悦面门而去。她仍是笑盈盈的,眼神却愈发的冷,广袖翻似一股红色厉风,隔空一撞便令对方带着灵力的武器一个回旋,沉重铁钩以更强的力道将主人锤在了地上。

    “阮晟!”那蓝袍女孩见状,当即拔出腰间长剑欺身上前,空桐悦仍一步未动,雪白浑圆的指尖随手一划,女孩手中灵剑当场便脱手而去,斜刺入院墙上。

    “你……”

    “在本宫面前还敢使用灵物,真是不知好歹。”她微微一笑,手一勾,墙上的灵剑狠狠颤抖了两下似是在剧烈挣扎,却最终抵抗不过被迫脱墙而出,在空中甩出一道漂亮剑花,“唰”一下剑尖直冲女孩脊背而来!

    “何喜!!”

    受伤的阮晟拼死丢出沉重的勾魂锁,却哪里赶得及那灵剑的速度,眼见叫何喜的女孩就要命丧她自己的灵剑之下,艳阳之下倏然出现一道银光,千钧一发之际打掉那失控的灵剑。

    “……呼。”待灵剑摔在地上,何喜和阮晟都是狠狠松了一口气。

    空桐悦理了理依旧十分平整的袖子,举止优雅,噙着笑的模样瞧着简直如谪仙般温柔淑慈,但只要见了她方才也是以这神情毫不犹豫夺人性命,只会不寒而栗。

    “言判!”何喜扶着阮晟一瘸一拐走到那男人身后,掉在地上的灵剑也不敢再捡。

    她金色的瞳孔望向突然出现的赤袍男子,两人都是一身红,今日倒像他们大婚。

    空桐悦不悦地白了白身上的婚服,含笑对着那男子问:“一路的?那本宫也不客气连你一起杀了哦。”

    被唤作言判的男子温温和和地笑道:“在下言景焕,乃地府前任判官,这两个孩子初任鬼差,行事有失分寸,还望姑娘见谅。”语毕,他还虚虚地握拳抵着唇轻咳两下,很是病弱的模样。

    空桐悦自不屑与一个病秧子动手,况且找邪物修补这残破身躯要紧。

    她正待说个“就此别过”,那实在没什么分寸的阮晟捂着还发疼的胸膛,恶狠狠道:“言判,这女人是魔族!我们如今遭邪魔侵害都是因为他们,怎能放过?!”

    语毕,空桐悦散漫无聊的模样当即被微讶代替,她锁眉道:“你什么意思?”

    “哼!装什么蒜!”

    “好了。”言景焕沉声对何喜道,“你们先走!”

    “走什么?这么能骂,还有什么苦水当着本宫的面一道吐了!”平白被人误解哪里还有放过的道理?空桐悦手心旋转一颗老旧的铃铛,飞溅出的细碎金光呼吸间便绘出大片金色银汉,带起周遭猛烈的旋风,巨大的威压如山岳般叫人喘不过气来。

    “走!”言景焕一掌将两个小辈拍出院去,转头便迎上那颗可怕的金光,他仓促凝起灵力将它一挡,口中顿感一阵腥甜。

    “哼!”空桐悦冷哼,又一颗金铃化身于指尖。

    眼看要追他们而去,言景焕眸色一沉,以身挡住那铃铛,沉声道:“殿下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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