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

    时间过了两个月,到了八月金秋。王宫里的树叶开始有泛黄的趋势,萧萧秋意开始弥漫在整个都城。

    王后已经完全打探清楚,雷菲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甚至不知道玄月牺牲的真相。她只知道自己的爷爷是在王宫赴宴时莫名其妙去世的,在她去世前巫女就已经带她离开了村子。她们本来只是想趁着爷爷出门的时候出一趟远门旅行,没有想到最后成了逃难。巫女说她不知道更多,只知道爷爷的去世一定存在阴谋,如果想知道真相,唯一的办法就是进入王宫亲自调查。

    雷菲因此同意了巫女的办法,在莲花节这天卖力表演,以求在巫女的努力下将她送进文明宫。

    在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王后心里有了长远的计划,没有一个地方比崇文王宫更适合实施这项计划。

    成为公主侍女的两个月里,雷菲没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到公主。即使公主偶尔想起,将她召唤到跟前,那也是瞬时的兴起,其他侍女总有办法让她失去靠近公主的机会。雷菲没有打听到任何信息,也从没听见过关于爷爷的只言片语。但是她绝不气馁,总有一天她能在这座宫殿里自由行走,总有一天会找到想要的消息。

    第一个改变现状的机会来了。

    玉雅公主的半年禁期到了。

    当乳母第一次在玉雅公主的内裤上发现褐色的血迹时,公主的半年禁期就开始了。

    在巫境诸国中,几乎所有国家的风俗都认为女子的月事初潮具有一种神秘的力量。这种力量能使鲜血从少女的身体中迸出来,它使少女感到痛苦,让她在血腥味里变得“肮脏”起来。大部分的巫境之国认为少女初潮的力量是一种强大而肮脏的力量,在它刚开始出现的时候必须将它圈禁起来,不使其影响到他人,给周围带来噩运。直到这种力量经过囚禁之后被“驯服”,少女才能获得自由。

    所以当少女们开始出现月事,各个认为其力量“不洁”的国家就会采用不同的方法来圈禁这种力量,圈禁的方式大同小异,时间长短不一,白狼国的时间最短,半个月;崇文国的时间最长,达到半年之久。

    乳母小心翼翼地将公主带血的裤子包裹起来,并告诉她从现在开始不能离开房间。随后便将裤子带去按照旧例处理,处理完毕后洁净双手,然后前去向王后报告。

    “公主的同伴选好了吗?”王后问。

    “还没有定。”乳母答。

    王后:“回去问问有没有愿意的,有愿意的最好。”

    乳母答应后退去。在公主长达半年的禁足时间里,她必须足不出户地待在卧室里,和普通人家的女孩不同的是,她可以有一位“同伴”陪着一起禁足。

    乳母向公主殿的侍女们传达了王后的意思,但这群平均年龄只有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孩们没有自愿的,因为她们都经过了半年的禁足,深刻明白那是多么可怕的经历。

    “我愿意去。”雷菲走出来。

    侍女们先是幸灾乐祸,后是烦心不安。她们对雷菲将要迎接的生活感到高兴,但是一想到她要和公主密切相处长达半年之久,又感到说不出的牙痒痒。

    乳母没有给侍女们“两全其美”的机会,因为公主的禁期从发现当日起即开始,尽管提前已经做了许多准备,但对公主来说还是不能适应。原先在王后那里定好的同伴人选被否决,现在难得有一个自愿的,而且重要的是公主对此也很满意,所以乳母匆匆地向王后报告。得到正式允许后,雷菲换上了一身和公主一样的白色袍服,为未来的半年里她将和公主同吃同住,受到同样的照顾。

    “你要想办法让公主觉得有趣,如果禁期结束后公主说你的好话,就能受到赏赐。但是如果忍无可忍把你赶出来,那么你会受到最严厉的惩罚。”在雷菲换好衣服准备进入公主的寝殿时,乳母这么叮嘱她。

    在众侍女注视的目光下,雷菲步入了公主的寝殿。随着寝殿大门的关闭,她和公主的禁期正式开始,大门也将在半年后才会再打开。

    乳母专门负责公主和雷菲的饮食起居,每天按时将饭菜从窗户送入接出,衣物和物件的交递也从同一扇窗户进行。除了传递东西的时候,其余时间里寝殿的窗户都是完全关闭的,连寝殿所在的小院也不许闲人踏足。这里就像一个被遗忘的角落,人们将“少女的魔力”束缚在这里,直到它被驯服,不再危害人间。

    雷菲尽着“同伴”的职责,在寝殿里陪伴着公主,但没有想办法讨公主的欢心。她既不想,也不愿意想,自愿报名只是出于觉得这是一个改变现状的机会,但要是装傻卖乖的讨好,那就算了。

    “雷菲,你和她们都不一样。”公主见她始终没有笑意,没有责怪,反而对她这么说道。

    “当然不一样。”雷菲答。

    公主笑了,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既漂亮又有亲和力。

    “这很好笑吗?”

    公主:“在王宫里是很少听见这种答案的。”

    雷菲:“那该怎么答?”

    公主:“一般会答,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诚惶诚恐地请公主殿下责罚,等等。”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你是指我比她们都好。”

    听到“你”字,公主愣了一下,却没有纠正。

    “听起来你很不喜欢她们,因为她们欺负你吗?”

    雷菲:“她们才没有本事欺负我,我只是不喜欢她们,但也算不上讨厌。”

    十一二岁的女孩如果没有一开始就互看不顺眼,那么只要开始交流,顺畅地说上几句话后就算是真正认识了。如果再待在一起超过几个小时,那么很可能就会变成朋友。

    几天后,雷菲和公主之间已经能很好地交流,成果得益于公主的耐心和包容。

    也许是认定了雷菲就是未来半年里唯一的伙伴,公主对她充满了耐心和包容。在雷菲想说话的时候和她说话,在她不愿意谈论的时候不再逼问,甚至想办法给她逗趣。如果不知情的人看见,会以为雷菲是公主,玉雅是来陪伴她度过禁期的侍女。

    玉雅的真诚和耐心没过多久就得到了回报。雷菲给她讲了自己和其他侍女之间的“战斗”,这让身在尊位、生活一片祥和寡淡的玉雅觉得十分新鲜有趣。她沉浸在雷菲的叙述中,雷菲第一次觉得这些令人讨厌又无聊的事原来在别人眼里是这么有趣。一个有强烈的倾听欲望,一个找到了倾听者,两个女孩的聊天往往一次能持续两三个小时。

    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个人之间的信任和亲密程度日增,尽管时间漫长,但她们却不会因此而渐觉得无聊。反而是两个人聊得越多、了解越多后,一起在有限的空间里找出了更多新乐趣。玉雅教她弹琴作画,雷菲用屋里的器具制了一个简易的捕鸟器,在没人光顾院子的时候悄悄打开窗户,以哨声诱鸟,五六天后竟然真的捉到了一只鹩哥,玉雅高兴得忘了公主的礼仪。她们把鹩哥养在屋里,教它说话,教了两三个月,鹩哥真的学会了几个词。

    “玉雅、雷菲,玉雅,雷菲……”

    有时候隔着院子,都能听到公主寝殿里传来若隐若现的笑声,没有那个女孩子的禁期会过得这么开心。这是公主自打出生以来最快乐的日子,没有谁来打扰和约束,就是两个女孩子之间最纯粹的相处时光。

    但是快乐的日子总会结束。侍女们向乳母“告发”,说雷菲带坏了公主,至于如何带坏,带坏了什么,没有说。

    乳母去见王后,说,“禁期的存在是为了束缚不好的力量,如果不克制情绪,恐怕会因此不安”。

    王后听了前因后果,只说了一句,“只要她们的脚没有离开卧室,不好的力量就会被圈禁在那里”。乳母会意,不再多说,只是在当天去送饭的时候训斥了雷菲一通,警告她要尽好自己作为侍女的职责。

    乳母走后,雷菲要丢掉她送来的饭,却被玉雅制止了。

    “还有一个月禁期就结束了,我不希望你受到刁难。”玉雅说。在雷菲过去叙述的经历中,玉雅有了小半个“底层分身”,对于“侍女世界”的了解不再是一片空白。玉雅的话,让雷菲刹那间清醒过来,再过一个月,从这里出去后她是不可能再和公主做好朋友的。

    乳母走后,两个人都变得惆怅起来。她们没有吃饭,玉雅弹起了感伤的长琴,雷菲突然快步抓住了鹩哥,一把将它从窗户扔了出去。

    雷菲的童年过得比一般孩子孤独,没有父母的关爱,也没有最好的朋友。孩子的父母们认为她的性格乖张,又有一个严肃奇怪的爷爷,禁止自己的孩子和她交朋友,尤其是女孩子们,几乎不会和雷菲单独玩耍。她偶尔和男孩玩到一起,但男孩的父母也不许他们交朋友,到了八岁以上,爷爷将她管得更加严苛,连偶尔和男孩玩闹的机会也没有了。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第一个好朋友,竟然会是地位尊贵的公主。所以雷菲将许多不曾说过的话和事,都加入到他人的故事中讲给了玉雅听。现在,还有一个月禁期就结束,她和玉雅会回到各自的位置,也许永远不会再有聊天的机会。

    想到这里,雷菲抓起鹩哥扔到了窗外。

    “雷菲、玉雅,雷菲、玉雅……”

    看着飞走的鹩哥,玉雅伤心地流下了眼泪。那天她们没有说话,各自坐在房间的一边,雷菲拿着笔在纸下任由神思游走地刻写着,玉雅走过来捡起地上散落的纸张,仔细端详着上面的笔画。

    “这是什么字?”她问。

    雷菲这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连忙一把抢过玉雅手里的纸张,把地上散落的也捡起来揉成一团。然后找来火盆,把纸张点燃后扔进火盆里。

    爷爷说过,这些文字是他们之间最大的秘密。除非有一天她弄明白了它们是什么,否则永远不能对他们之外的第三个人展示。

    玉雅没有阻止她,而是将火盆拿到窗下,让轻轻的几缕烟从窗户飘出去。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玉雅关上窗户后对雷菲说。

    一通发泄后,雷菲的情绪已经渐渐平静下来。玉雅拉着她坐下,深深地吸了口气。

    “这个秘密你不能再告诉其他人。”将说前,玉雅郑重其事地对雷菲说。

    雷菲点点头。

    玉雅:“其实我不是王后殿下的孩子。”

    雷菲愣住了。

    玉雅抱着膝,也坐到了地上,这是她第一次坐在地上。

    雷菲:“你也是孤儿?”

    玉雅摇了摇头:“我的父亲是国王陛下,母亲不知道是谁……不过我觉得自己知道她是谁,而且见过她。只是所有人都不会把她和我放在一起提起,他们认为我毫不知情。”

    雷菲更惊讶了,国王和王后可是这个国家里最好的夫妻典范。和从前的国王相比,现任国王没有传出一点关于情妇的消息。在国民眼中,他是拥有最高权力却依然能对婚姻保持忠诚的丈夫,王后获得了最令人羡慕的配偶。

    玉雅的几句话,将大众认证的真相一下子掀了个底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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