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朝露,”姜鸢看着镜中的人,“帮我打扮的稍微病态一些。”

    朝露正在为她梳头发的手一顿,不解道:“这是为何?姑娘今日可是要进宫的。”

    “我不进宫。”进宫就一定会遇见容妃,她可以不去见楚云峥,可万一楚云峥来见她呢?

    要把源头掐断在摇篮里。

    “打扮完之后,你去告诉父亲和母亲,昨夜里我被冻着了,今早发了汗,现在不能下床。”姜鸢语气轻缓,眼中却清明一片。

    朝露心中有些异样,昨日姜鸢还兴高采烈地挑衣服,今日怎么又不想进宫了?还有她的眼神,也与往常大不相同。

    姜鸢的长相原本就属于清冷明艳型,可此前因着年龄小,加上性子活泼,所以并不太能看出。而如今她虽然脸庞仍是稚嫩,但神情淡淡的,冷冽的气质就呼之欲出了。

    ……即便是长大了改变性子,那也不是一晚上的事儿吧?

    当然,朝露哪怕再不解,也还是照姜鸢的要求去做了,没过一会儿,姜荣和姜夫人就急急忙忙来了姜鸢的院子。

    “鸢儿——”进屋之后姜夫人率先快步来到床边,伸手探了探姜鸢的额头,并未感觉到热,只是脸色有些差,“烧退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姜荣也紧跟着进来,焦急道:“昨日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今日突然就病了?”

    “父亲,母亲……”姜鸢躺在床上,呢喃出声,她给自己做了很多的心理准备,可真见到双亲的这一刻,她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近十年,她都不曾再见到家人……

    姜夫人不知她的心思,只当她是难受得狠了,握着她的手道:“鸢儿别怕,母亲马上派人去请郎中,来人——”

    “母亲别担心,”姜鸢抓了抓姜夫人的手,“不用请郎中,我已经不难受了。”说着姜鸢咳了两声,道:“现在只是有些困乏,多休息休息应当就没事了……不过今日的宴会,我怕是不能去了。”

    闻言,姜荣的神色忽然好了很多,只是姜夫人满脸心疼,又替她把被子掖紧了些,“你生病了,就算不去,皇后娘娘也不会怪罪的,不用想这些。”

    “好了,就让鸢儿好好休息吧,咱们别打扰她了。”姜荣说着将自己夫人扶起,拍了拍她的手,“鸢儿没事的。咱们也该收拾收拾进宫了。”

    “那鸢儿,你等会儿醒了,想吃什么,就让厨房去做。”姜夫人忧心道。

    “好。”姜鸢乖巧地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待姜荣和姜夫人走后,姜鸢终于睁眼起身,朝露为她拿了一条温热的毛巾净脸,“姑娘这是何苦呢,将军和夫人多担心您呐。”

    姜鸢起身走到窗台边,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透过缝隙,正好可以看到院中她最喜爱的那几棵梨花树和青竹。淡淡的香气被风悠悠地吹过来,姜鸢微微抬头,遥远又熟悉的记忆顷刻间闯入了大脑——父亲为她砍竹制剑,母亲教她读书写字,哥哥们带她在梨树下游戏玩耍……这是她的家,她真的回来了。

    姜鸢轻轻笑了一声:“母亲不会撒谎,若她知道我装病,只怕进宫后会不小心说漏嘴,宫里那帮人可都是人精……以防万一,只能暂时骗她了。”只是好像,没有骗过父亲。

    —

    直到酉时,宫里宴席散去,姜荣和姜夫人才从宫中回来,只是他们前脚刚踏进院子,后脚就听到管家急切的声音:“将军,夫人,宫里来人了。”

    姜荣和姜夫人对视了一眼,回家路上姜夫人告诉了他今日在宫里容妃找她攀谈之事,他听完之后就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现下宫里又来了人……只怕不是什么好事。

    “姜将军——”

    一道尖细的声音传来,这声音一听就是皇上身边的宁公公。姜荣来不及多想,立刻换上了一副得体的笑容迎上去。

    宁公公慢悠悠地走过来,手持着黄绫,脸上带着笑:“将军,咱家是来送圣旨的。”

    闻言,姜荣立刻带着一众人跪了下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定远大将军姜荣嫡女姜鸢文静娴熟、蕙质兰心,品貌出众,朕躬闻之甚悦。兹指婚三皇子,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吉日完婚。钦此。”

    这道圣旨如同一道惊雷劈在姜荣和姜夫人头顶,使他们动弹不得,他们终于明白过来今日容妃的举动,只是不知道,这个谋划,背地里是三皇子所想,还是皇上所愿。

    但无论哪种结论,都不是姜家所能接受的。

    跪下之人许久未有动静,宁公公微微有些不耐:“姜将军,咱家还要回宫给陛下回话呢。”

    姜荣终于回过神来,他抬起双臂,艰难地开口:“谢陛下。”

    再不能接受,也不能抗旨。

    …

    消息传到姜鸢院子的时候她正在自己跟自己下棋,朝露话音还未落下,姜鸢手中的棋子便“啪嗒”一声掉了下来,打乱了棋盘上原本的阵型。

    “赐婚?”姜鸢眼中一阵寒意,怎么回事?

    前世成文帝是问过了她的意见,得到她点头后才给她和楚云峥定下婚约的,而且是口谕,怎么重来一次反而直接下了圣旨赐婚?

    她一直以为他们的婚事是她自己的责任,毕竟即便楚云峥有再多想法,只要她不愿意,成文帝碍于姜荣的面子也不会同意,北厉虎视眈眈,成文帝尚且需要姜家……可原来不是吗?她愿意与否,都影响不了那些人的谋算吗?

    “是啊姑娘,奴婢亲耳听到的,宫里的人现在已经离开了。”朝露不安道,“这可如何是好?圣旨都下来了。”

    朝露此时也琢磨出了一点意味,所以语气有些急迫——早上姜鸢不想进宫故而称病躲过,如今姜荣和姜夫人听到皇上给姜鸢赐婚的消息也是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反而愁容满面,这就说明姜家不想跟皇族联姻。

    姜鸢默了一瞬,起身往外走:“我去跟父亲和母亲聊一聊。”

    朝露急忙拿着狐裘和手炉追了上去。

    姜鸢的院子跟主院中间有一条长长的走廊,距离不算很近,不过地上的雪早就被下人清扫干净,而且廊下每隔一段距离都挂着灯笼,所以并不难走,加上天气寒冷走得快些,不过一会儿也就到了。

    此时姜荣和姜夫人正在主院的书房里思考对策,宁公公临走前让姜夫人三日后带着姜鸢的生辰贴进宫一趟,若不赶紧想出办法,婚期只怕马上就定下来了。

    姜鸢行至门口,正好听到屋内传出姜夫人的叹气声:“若说鸢儿喜欢这位三皇子,那嫁便嫁了,可鸢儿连见都未曾见过他……”

    姜鸢推开门走了进去。

    “鸢儿?你还没睡?”姜夫人连忙起身将她拉过坐下,握着她的手,“你还生着病,天气又这么冷,往这边跑什么呀?有什么事让下人通传一声就行了。”

    “母亲,我没事。”姜鸢笑了笑,回握住姜夫人的手,“我听说陛下为我赐婚了。”

    闻言,姜荣抬眼看过来:“鸢儿可有什么想法?”

    姜鸢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道:“我觉得这婚事不妥。我若嫁过去,就相当于把姜家、以及姜家军都和三皇子绑在了一起,日后他想做什么,我们姜家都难逃干系。即便他真的如传闻中一样胸无大志,可谁能保证他在得到这场婚事后不会萌生别的想法?父亲,我们姜家赌不起。”

    姜荣有些惊讶,这正是他所想的。

    三皇子这些年安分守己、不学无术,所有人都没将他放在眼里,所以成文帝才会将姜鸢赐给他,用一个废物来制衡重臣,再好不过了。

    可万一废物不是废物呢?

    那这人的心机可就太深了,姜鸢嫁过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这道理虽然简单,姜鸢也并非真的如外人以为养在深闺什么都不懂,她从小也爱舞刀弄剑,聪慧亦不输她两个哥哥,可她从来不关心朝堂和军政之事,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坐下来,与长辈谈论家族大事。

    可惊讶之余,他更多的是欣慰,他的女儿终于也长大了。

    “所以你今日才会装病。”姜荣眼里染上一层笑意。

    “是。”被姜荣一句话点破早上的心思,姜鸢也没有任何表情变化,行军之人的敏锐度异于常人她再清楚不过,“女儿已经及笄,婚事在皇家眼里就格外重要,今日宴会,他们必然少不了要为我介绍适婚人选,所以女儿就想躲掉。”

    “聪明。”姜荣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那现在鸢儿可有什么对策?你深夜过来,应该是想到办法了吧。”

    “女儿想跑。”姜鸢直言道,“婚约已定,我能做的选择只有两个,一是嫁过去,徐徐图之;二,就是逃跑。万不得已的结果,父亲应当想让我选第一个,毕竟第二个听上去只有死路一条,选第一个,还有一线生机。

    “可是父亲,我不愿意嫁。”

    “那就跑。”姜荣不假思索道,“三日后你母亲就要进宫送生辰贴,在那之前你要尽快离开家,骑着马一路向北,去平溪关找你大哥,我派人暗中护送你。”

    “父亲……”姜鸢的眼睛忽然有些酸涩,无论前世今生,家人永远都护着她。

    “我若直接跑了,会给姜家带来祸端。”姜鸢稍稍低头,掩去眼角的湿润,“父亲,女儿自出生时便带有顽疾,前几日染了风寒之后顽疾被引起,如今命在旦夕。父亲听闻江州有一神医,便将女儿送去请求神医救治,可女儿的病拖了太久,短时间内无法根治,只能先将命吊住,然后慢慢寻求根除之法。

    “如此一来,即便陛下不肯解除婚约,那这婚期,也没有尽头。”

    姜夫人愣愣地听着他们父女俩对话,她虽是深宅妇人,不通这些心计谋算,可她也明白姜家一直是皇上的眼中钉,而且都到这会了,她自然也听明白了一些——她的女儿和丈夫在商量着欺君。

    “计谋可行,但神医要去哪里找?找人假扮恐怕会被拆穿。”姜荣蹙起眉,“而且装病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陛下一定会派人多次查探。”

    “请父亲连夜将我送去江州。”姜鸢语气轻缓,但却坚定,“我自有办法。”

    姜荣讶然,姜鸢从未出过上京,能有什么办法?

    而此时,姜鸢眼中似有一团火焰在燃烧,在那火焰的中心,是一棵枯死的苍天古树。她的目光像是预见到了结局般绝望,又像是浴火重生般的坚定。

    可她才十五岁……为什么会有历经生死般的沧桑感?

    但无论如何,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姜荣叹了口气:“你既有了主意,那为父便信你。你回去收拾一下,我马上派人送你离开。”

    “多谢父亲。”姜鸢微微一笑。这个世上,大概只有家人才会无条件地信你。

    说完,姜鸢又转头看向姜夫人:“母亲,我知道您不善撒谎,我走之后,您可以借口忧思过重,闭门谢客。宫里的人只要确定我是真的病了,便不会再召您。”

    姜夫人虽不清楚姜鸢要如何装病,但却觉得此时的姜鸢格外让人信任,她握紧了姜鸢的手,“好。”

    这天晚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姜府后门离开,出了上京城,一路往西南去了。

    临走前,姜鸢将自己棋盘上那颗扰乱局势的棋子拿起,放在了最角落的一处。

    既然棋局被打乱,那就破局、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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