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醒

    谢语照呼吸一滞,就在她以为两人视线要相交时,顾时瑛的目光突然越过了她看向另一处。

    谢语照顺着他的目光朝后看去,那边是一排高墙,墙外就是京城繁华的街道。

    站的高望的远,他在高处,想必看的就是墙外的街。

    这有什么好看的。

    谢语照蹙眉,再抬头,高楼上已没有了顾时瑛的身影。

    “小姐,我们回去吧。”冬华见谢语照走神,伸手拉住她的衣袖。

    “好。”谢语照反应过来,点点头,视线却仍然朝着刚刚顾时瑛停留的地方扫了几下。

    街上喧闹一阵,等到太子一行人都骑着马跑远了才恢复了之前的平和。

    叫卖声闲聊声逐渐取代了刚才的低声抱怨,只有几个游手好闲的人还在伸着脖子看着太子纵马消失的方向。

    谢语照和冬华手里还拿着点心,二人怕天气热点心融化,便快步走回家去。

    把东西拿给了母亲后,谢语照就没再出门,一直待在自己房间里绣快要完工的香囊。

    直到夜深人静,谢语照躺在床上思索今天的所见所闻时仍有些纳闷顾时瑛在看什么。

    天气燥热,夜晚的空气也闷得慌,直让人心烦意乱,像是要出什么乱子一样。

    明月高悬,时间一定不早了。

    明天还要去赴王嫣的约。

    睡不着的谢语照直直的躺在床上,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说睡就睡的本领,整个人只能睁眼看着床帏发呆。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

    夜幕渐深。

    没休息好的谢语照第二天竟然是早早就醒了,她昨晚还担心会不会因为失眠而头昏脑涨,如今想来都是多虑,她今早反而头脑清醒的很。

    看来偶尔失眠也不用太过焦虑。

    谢语照边想着边接过秋静递过来的手帕擦脸。

    “小姐今天起的真早。”

    秋静刚偷偷打完一个哈欠,此刻眼里的泪花还有迹可循。

    “嗯,昨夜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心里慌慌的。”

    “嘿嘿,小姐莫不是看上了哪家的小郎君?”秋静把簪子戴到谢语照浓密的头发上,然后俯下身对着镜子里娇俏的女孩打趣道。

    谢语照闻言转过头,气笑着用手指推了推秋静的额头,“好呀好呀,都敢明目张胆地打趣我啦?”

    “还不是小姐也快到议亲的年龄了,我这是替小姐着急呢。”

    “哼,哪有那么急?”谢语照娇嗔秋静一眼,镜子里的她眉目如画,一双杏眼似含秋水三千,正是一个女孩最无忧娇艳的时候。

    前世她因为父亲的事情,到了议亲的年龄却迟迟没有人上门提亲,后来更是为母在徐州守孝三年,久而久之她也就不期待嫁人了。

    对于女子的一生来说,嫁人似乎是一个巨大的转折点。平日里没见过几面的人经过一些个媒人的撮合就要厮守一生,谢语照越想越觉得荒唐。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若是女子嫁错了人可怎么好。

    “倒不如不嫁。”

    谢语照低声回答道。

    “小姐说什么?”

    “没什么,吃过饭我们就去吧,不坐轿撵了。”

    “好。”

    摘翠坊是京城百年老店,积攒下了不少好口碑,一年四季都有络绎不绝的客人光临。

    谢语照到的早,就先点了些摘翠坊的茶点静候着王嫣。

    过了一会,王嫣才在丫头的陪伴下姗姗而来。

    “嫣儿?”谢语照没沉住气,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王嫣轻移莲步,面上薄纱覆面,露出的一双眼睛含着些笑意。

    “语照姐姐。”她说着摘下脸上的面纱,露出娴静柔和的一张脸来。

    “快坐!”谢语照见王嫣面色红润,精神清爽,看起来已经是大好了的状态后心情由衷地放松了。

    只见她拉过王嫣的手,面上绽放出真切的笑容。

    女孩家见面总有说不尽的话,两人寒暄了一会才步入正题。

    王嫣抿唇后似鼓起勇气道:“我落水绝非意外。”

    仿佛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霎时惊起涟漪。

    雅间里只有冬华和落月陪着,王嫣这才敢低声道。

    谢语照倒不是太过惊讶,毕竟那天王嫣的异状她都看在眼里。

    “这件事有什么线索了吗?”谢语照神色一凛问道。

    王嫣摇摇头,“母亲说已经在调查了,只是……我素日无仇敌,怎会有人要害我性命。”

    “未必是害你性命!”谢语照不禁高声打断王嫣的话,她说完才觉反应太过夸张,这才深吸了口气,缓缓放低声音,“若是想借着救你的由头毁你清白呢?偏偏你还抵赖不得。”

    王嫣垂下眉眼,神色有些茫然。

    “你说得也对。”

    父为二品官,母为国公女,姑母乃当今圣上宠妃,若是有人拿这些个来算计也是不无可能。

    “总之都是为了一个权力罢了,总不会是因为我。”王嫣自嘲一笑,她性子无趣,人又没有什么过人才华,能一直在京城留有姓名不过是沾着家世的光罢了。

    “也不一定,那个人也有可能是贪图嫣儿的美色或是娴静温婉的脾性,亦或是二者兼有。”

    “是吗?”

    王嫣眼睛一亮,嘴角抿起一抹笑。

    她柔若弯月的双眼看向谢语照,“这还是第二个人说我脾性好,第一个人是我母亲,旁的人总要嫌我无趣沉闷。”

    “哪有,嫣儿最是重义气了。”谢语照借着闲聊的劲,把前世没有对王嫣说的话说了出来。

    “不过,”王嫣整个人放松下来,神情灵动了许多,她眨眨眼睛问道:“怎么你刚才眉眼间总缭绕着一股愁绪?昨晚没睡好?”

    谢语照放下手中的茶盏,犹豫着要不要把困扰了自己几日的矛盾说出口。

    半响她才缓缓出声:“前朝有一个老瞎子,”她开口就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他自称在梦中看到了自己的一生轨迹,于是开始给人算命,凭借着这个他升官发财从一个食不果腹的乞丐变成了当地有命的大富豪,他在无形中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谢语照边说边偷偷观察王嫣的神色,见她听得入迷才又继续。

    “直到有一天,皇帝听说了他的事迹,把他召进宫中。皇帝问了他两个问题,一是经过他算命的那些人是否都规避了厄运得到了幸运,瞎子答天命告之已是极限,其后是非怎能窥探。”

    “皇帝又问瞎子梦里他结局如何,瞎子答他糊涂潦草一生,草席入土。皇帝闻言哈哈大笑,随后叫人砍了瞎子的脑袋用以金棺下葬。”

    “你说,这个瞎子是不是很蠢?”

    谢语照说完口舌干燥,但是她心思一门放在王嫣的反应上,竟也无暇去喝茶。

    “好有趣的故事。”王嫣似乎还沉湎于刚才的故事中,缓了一会才又道:“蠢?我倒觉得他通透极了。”

    “世间之事皆无定数,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他梦里活得再久又有什么用?不过是糊涂一生潦草收场。可是梦醒了,他获得了另一种人生。若是他都已经知道未来了却还是龟龟缩缩地按照原轨迹走才是令人惋惜。连试都不肯试,又何谈收获呢?”

    王嫣想得只是评判这个故事,但是她的随心之话却在谢语照心里投下了骇浪。

    是啊,因为害怕坏的结果而退缩,那重生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至少现在她已经暂时改写了王嫣的命运,若是叫她眼睁睁看着王嫣重蹈覆辙,才是她糊涂。

    收益的同时必将带来风险。

    谢语照喝完茶盏中的茶,心中思绪已清:“谢谢你,嫣儿。”

    “怎么是谢我?”

    “你解开了困扰我多日的烦恼,我自然要谢你。”

    “我不过是就事论事,难道还歪打正着?”王嫣歪头一笑打趣道。

    “是了。”

    两人相视一笑。

    走出摘翠坊,长街的天空依旧明亮,人语依旧嘈杂,只是人的心境却有了大不同。

    挂着风铃的屋檐染上几分活泼,风一动,惊起几只左右歪头的鸟儿,屋顶上还飞舞着几只色彩斑斓的奇形怪状动物风筝,想来是哪家孩子的恶作剧吧。

    谢语照看着面前鲜活的一切,只觉得珍贵无比,既然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她就一定要好好把握。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王嫣的话还回荡在她耳边。

    谢语照轻声笑了笑,连带着眼角眉梢都染上几分笑意。

    “我们回去吧。”

    “嗯——小姐,你看那边……”冬华拉住转身的谢语照,语气有些惊奇,“小姐快看!那些人是黄头发蓝眼睛诶!这就是胡人吗?”

    !!!

    “什么?!”谢语照呆滞了片刻,而后转身,顺着冬华的视线,就在她们走出的摘翠坊的不远处,几个西域商人正围在一起交谈着什么,氛围看起来很轻松,旁边还有不少围观的人。

    谢语照再次确认了胡人所在的位置,就是驿站。

    “他们怎么……”谢语照搜索遍记忆也没找到有关西域商人提前入京的消息。

    “听说是江南大雨影响了好多作物的收成,西域人便提议借着这个机会扩大贸易,所以才有商队入京吧。”冬华被胡人独特的长相吸引,一时没注意到谢语照沉重的表情。

    竟然提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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