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的隐瞒被伊佐那轻易揭穿了。他安静地聆听一会儿你对学习的抱怨后，便开口道，“五月，你这次过来，还有什么事情吧。”他沉吟片刻，慢慢思索道，“还是说，你知道了些什么？”

    你今日的反常引起了伊佐那的注意，望向他投向时你专注的目光，心知他不是容易糊弄过去的人，你紧紧咬住嘴唇，最后选择另一个不那么伤人的话题。

    “黑龙，我听说了黑龙的事迹。”你低下头沉声道，伊佐那眼底闪过一丝了然，轻微地叹气道，“你还是知道了啊。”他松开你站起身，望向窗外。

    今天风刮得些许猛烈，零星的枝叶在树梢摇摇欲坠，沙沙作响地扇动着。

    “作为一个曾经鼎盛一时的组织，黑龙的号召力能收拢众多不良，尤其是像我们这样的未成年群体。最赚钱的东西都在刑法上，而未成年犯罪的成本太低了，赌博、诈骗、偷抢甚至是帮有钱人顶罪杀人，这些都只会让我们在少年所多呆几年而已。”

    作为曾经逼迫他人自杀，在少年所度过青春的伊佐那最有发言权，他弯下眉毛说道，“几年时间换取一笔可以享受半辈子的钱财，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项稳赚不赔的生意，不是吗？”

    “可是少年所的经历会成为污点记录在档案上，难以抹除。”

    你的心很小，只能容下自己在乎之人，即便经历了奶奶积年累月的熏陶，但你此刻下意识地没有考虑过受害者的心情，纯粹为伊佐那担忧。

    你质疑道，“多次进入少年所会被着重记录观察，甚至被很多企业拉入黑名单，那么你未来的人生怎么办？”

    “未来的人生？”伊佐那被你天真的话语逗笑，他单手插兜下意识握住香烟盒，然后顿了顿松开，看你的眼神有一抹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沧桑与悲凉。

    他未来的人生早已毁掉了。

    他是留有杀人案底的孤儿。

    无父无母无学历，无家庭积蓄，长着一张注定会被排挤的异国长相。

    如果按照普通人的发展，他不会被任何体面的公司接纳，即便再怎么努力，他的未来也只有在各种店铺打工谋生，一遍遍向客人弯腰鞠躬，一眼望到头。如荒草丛生的人生。

    他不甘心，于是他决定往反方向走去，一条路走到黑。黑龙不仅是他想用来报复佐野家的工具，也是他想借机走向黑暗道路的渠道。

    “五月，黑龙的事情与你无关，不要牵扯进去。”伊佐那有点后悔让你接触到S62，避开了这个问题，选择将那些只属于他一人的打算隐藏下去，他轻轻拍了拍你的肩膀道，“你值得有更好的人生。”

    你陷入了沉默。

    都说时间会让人逐渐变得柔软，但伊佐那却宛如一块铁片，在时间的打磨中愈发尖锐。他长满了倒刺，一头栽入泥潭之中沉溺。

    “那么天竺呢，天竺怎么办？”

    望着他毫无波澜的脸庞，你提起小时候他曾经告诉你的愿望。

    “你说，你想创造一个容身之所，把无依无靠的人收留作为国民，为此才涉险积累资金。”童年时他说这话时温柔的笑意与眼中散发的微亮光芒历历在目，烙印在你的脑海深处，你曾有一段时间向往着他所描绘的愿望。

    “可是现在的黑龙，根本与天竺背道而驰！”

    面对你的质问，他只是微微一怔，轻轻笑了。

    顺着你的话语，他也回忆起曾经对你提起过的天竺，以及那场埋葬着几乎所有福利院孩子的灾难。

    保护往往比破坏艰难，他曾经竭尽所能想要建立的容身之所只需要短短几分钟便能彻底覆灭。

    “那样的天竺太脆弱，我已经不需要了，现在的我只需要强大的同伴。”

    他轻描淡写道，“就当是童年的戏语，忘了吧。”

    伊佐那推开窗伸出手，一片雪花飘落在他手心上，瞬间融化为水。他回过头看你，无视你通红的眼眶邀请道，“下雪了，路上地滑，你要留宿一晚吗？”

    “不要。”

    你闷声拒绝了他，撑伞回家。

    那天晚上正好是2002年冬天的初雪，寒流伴着自初雪降临，气温骤降，严冬悄然无声地到来。

    雪花飞舞，风吹落树梢积雪，发出簌簌声响，宛如世界被按下了慢速键。

    艾玛踩着路沿的浅薄积雪走在最前方，时不时停下等待后方的Mikey与Draken，他们推着一辆崭新的摩托车艰难前行，Draken使劲推动车后座，愤懑指责Mikey忘记给新车加满汽油。

    “啊，忘记了。”Mikey无辜地回答，脸上写满了忘记那也没办法的理直气壮，得到了两人的白眼。

    摩托车最后被搬到夏油奶奶家门口，Mikey拖住车头对着楼上大喊，“五月，快点出来！”

    他的嗓音在冬日清晨中显得格外嘹亮，隔壁房屋的灯亮起又熄灭，只有新年才能休假的社畜似乎被Mikey吵醒，然后重新倒地睡去。

    二楼的窗户被推开，正好是你的卧室。你不耐烦地探出头，“大清早的不要大声嚷嚷，有什么事情进来说。”

    “那可不行，”万次郎完全没有扰民的意识，他朝你挥挥手，炫耀般指向自己身旁的摩托车，“快下来看看，这是我们为你准备的新年礼物。”

    隔着雪幕，你能远远望见那辆摩托车，它明显经过了改装，车身以黑色打底，粉色为辅，粉色蝴蝶结的车贴使这辆车呈现出又酷又少女心的感觉，像极了你打架时给人的第一印象。

    你回头看向正在为你辅导功课的奶奶，她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羊绒毯，笑眯眯地与你对视，一点也不惊讶。

    “下去看看吧，”奶奶瞅见你这段时间脸上盖不住的疲惫，放下手上的测试卷对你说，“新年的话，和朋友们出去放松一会儿吧，复习不急一时。”

    这辆车的型号是铃木GSX250R，是真一郎店里一位车主不要的废弃旧车，Mikey和艾玛用自己的新年红包以及对兄长的纠缠买下它。

    由Draken按照Mikey曾经给你过目的摩托车杂志图解进行改装，其中声浪是由Mikey亲手改造，能发出像巴布那样的轰鸣声。

    “怎么样，我超厉害吧？”把摩托车钥匙放在你手心后，Mikey挺直胸膛骄傲地抬头道，眼睛亮晶晶地紧盯着你，对这份他们共同为你准备的礼物极其自得。

    “可惜，我昨晚忘记给它加汽油了，现在还不能让你骑上去试试。”这时候，他的语气中才有少许的悔意，龙宫寺坚翻了个白眼，眼里还残留着对Mikey不靠谱的谴责。

    你端详着那辆摩托车。

    嗯……说实话，你看不懂男生们为什么会对它如此热衷，你捂住嘴沉吟片刻，顶着两个大男孩期待的目光沉吟道，“很帅气，颜色很亮眼。”然后视线投向一旁的艾玛，将话题抛给她，“艾玛觉得呢？”

    “我、我觉得小坚改良得还可以，”被暗恋对象专注注视着，艾玛微红了脸颊说道，“GSX250R的前照灯和远光灯原装都是卤素灯，小坚把它改成LED灯，增加了视野亮度，减少了晚上在路灯稀少的情况下夜飙时的安全隐患。”

    她向来只喜欢小熊公仔这类偏粉嫩的东西，却能将本该不感兴趣的摩托车讲得头头是道。

    艾玛越说越小声，热爱摩托车组装的龙宫寺坚下意识低头靠近，想更好地倾听。

    然而刚做出这个举动后，两人都愣住了，不约而同地撇开视线。艾玛干咳两声，努力整理变得凌乱的思路继续讲解，生怕泄露半分少女心事。

    你一边在心里感慨着他们双方什么时候会向对方告白，看向万次郎。

    他或许早已习惯当他兄弟和妹妹之间的电灯泡，眼里只有这辆机车，他仍然不死心，问你家里有没有家用汽油瓶。

    你家又没有人开车，怎么可能会有这东西呢？

    正当你想拒绝万次郎时，奶奶的声音从门后的楼梯口传来，“有的哦。”

    奶奶一手拽着羊毛毯，一手拄着拐杖缓慢下楼梯，“自从得知Mikey君和小艾玛他们要送五月摩托车后，家里就一直备着。正好，新车刚到就可以用上了。”

    “奶奶，小心台阶。”你掩上门挡住门口传来的寒风，疾步向前扶着奶奶坐下沙发。

    这些年，奶奶的身体状况越来越不行，到了冬天连腿都站不直，不盖着暖和棉毯根本疼得无法入睡。

    “身子骨越发不中用了，行了行了，不用陪我这个老婆子啦，出去玩吧。”

    上下楼的时间，奶奶额头便开始冒汗，她气喘吁吁地靠躺在沙发上，盖上羊毛毯催促你，然后合上了布满苍斑的眼睑。

    如今她时常会感到精力不足，每天都会浅眠几次。你放慢脚步，蹑手蹑脚地拿过汽油瓶。

    你们推着摩托车远离那片住宅区后，才启动发动机。熟悉的声浪在你的操控下响起，Mikey雀跃的声音在你耳边响起，他熟练地翻身坐上车后背，抱住你的腰。

    你带着头盔，狂风从透明的防风镜两侧穿过，压在后颈下的长发被吹乱打在Mikey脸上，他一手握着你的凌乱的发尾，抵在你的后背。

    “go，往池袋方向进攻！”他理直气壮地指挥道，完全将步行的艾玛与龙宫寺坚抛在脑后。

    “不等他们俩了？”

    “五月，妨碍他人谈恋爱会被马踢的。”万次郎肃然说道，实际上是想借此机会也开一下GSX250R。

    反正小坚会保护好艾玛的，他想。

    你开着车有些犹豫地上了高速，交警凑巧不在，你们安然无恙地开往池袋方向。

    “话说，奶奶为什么会同意你们送我一辆车，我可是无证驾驶。”

    你依稀记得你与佐野兄弟第一次相遇时，真一郎便因为未成年无证驾驶被交警逮捕。很难想象，一向比较循规蹈矩的奶奶会同意你拥有一辆机车。

    猛烈的风伴着机车轰鸣声能盖住绝大部分声音，为了能让你听见，他大声吼道。

    “所以我正在带你去考机车驾驶证啊！”

    于是，在迈入2003的第一天，你拥有了一辆机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