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再一次醒来之时,她睁眼是一片昏暗。

    第一时间以为这是死亡后的世界。

    但是甄珠发现自己思考的感觉是如此真实。

    手臂上有小虫子爬来爬去,甄珠一挥手把它抹了下去,身上不痒了,她继续躺了下来,四处环望。

    她发现自己睡在一张平炕上,刚刚的入眼一片昏暗只是因为房内没有窗户,只在屋顶上用小玻璃片开了个瓦片大小的天窗,隐约透出一点微光。

    等适应了屋内的光线后,甄珠才发现炕上躺着不止自己一个人 ,还有两个女孩。

    一个约莫十来岁,一个更大些。

    等再看仔细些,甄珠心内却有些悚然,这两个小女孩竟和自己记忆中的大姐二姐小时候的样子如此相像!

    而再环顾四周,甄珠几乎要惊得跳起来了。

    这是一间昏暗的小土房,自己和这两个小女孩所睡的土炕占了一大半,再走两步便是个破旧的木柜子,里面胡乱塞着些陈旧的衣服,即使是陈旧的衣服,也少的可怜。

    而旁边看,则是从房梁上挂下来的一个挂篮,上面罩着罩子,许是怕被吃的东西。

    而目光往右后方望去,则是一帘门帘,权充作门了。

    甄珠没有再往那边望过去,如果她猜的不错,门帘那边是堂屋。

    这里的布局,和她记忆中小时候的老房子实在是太像了。

    “妖精……你干什么呢?”炕上睡着的小些的女孩子咕哝着翻身,踢了她一脚,继续睡过去,四仰八叉便占了土炕的大半,偏自己呼呼大睡半点没察觉,神色倒带了些刁蛮。

    而另一个大些的女孩儿在睡梦中也不与她争,只自己再缩着睡。

    听着她叫自己外号,再看二人的神色,甄珠越发确定了,这二人便是自己的大姐和二姐。

    即使在七零年代生的农妇里,甄珠的命都算不得好。

    她身材瘦小,皮肤黝黑。妈妈忙于农活一贯粗砺,只要孩子不死,就不是什么大事,即使孩子死了,可能也不是什么大事。爸爸倒是慢条斯理性格温和,对孩子很好。但是他的爸爸在一次漫长的外出讨荒之后,回来眼睛竟然日渐瞎了。

    家里孩子又多,三个哥哥两个姐姐,读书自然是轮不上她的。

    读到小学二年级时,即使甄珠读书过目不忘,连老师都夸赞,家里也让她不要读书了,回来放牛做饭照顾瞎了的爸爸。

    甄珠原本还是想读书的,倒不是因为她小小年纪便深明大义,知道知识改变命运。只是因为读书时可以不用做农活,坐在桌子前便是难得的享受。

    她从小性格泼辣,小小年纪便可以和隔壁村的小孩轮番对骂也不落下风,伶牙俐齿人送外号“妖精”,自然不是夸她貌若狐狸精,而是嘲讽她牙尖嘴利。

    原本想抗争一番,哭一顿闹一场好歹在学校多读几年书。

    但是当瞎了的爸爸拉着她的手,慢条斯理近乎哀求地请她不要读书了,还从混乱的床褥下翻出了他外出讨荒捡废品时捡回来的小人书,说在家里很好的,可以有很多小人书看时,小小年纪的甄珠便觉得于心不忍了。

    她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已经隐约通了人情,知道妈妈一贯是不会照顾人的,她一味只在土里刨食,麻木地养活六个孩子和一个瞎了的丈夫。

    而爸爸连喝水都要摸索着自己去,上次差点栽倒在缸里。

    如果自己不再照顾爸爸,爸爸可能真的就没人管了。

    她没有想过自己头上的三个哥哥两个姐姐,家里自小便是打架抢食,说不上什么兄友弟恭的。

    带着八成对爸爸的于心不忍和二成对爸爸带回来的小人书的好奇,她懵懵懂懂地同意了。

    后来这一生,甄珠回想起来,自己应该还是想读书的。

    不然也不至于经常骑着牛不自觉地走到小学的后墙,听到别人上课,便站在那儿听,直到被人发现,便骂一句再赶着牛走了。

    甄珠虽然没有上学,但是她后来自学了许多字,也稍微看了几本书,也想明白自己的性格是刀子嘴豆腐心了。

    嘴上不饶人,但是心却是最软的。

    这样的性格让她后来吃了很多的亏。

    到了要结婚的年纪,她原本是看不中隔壁村的那个小混混的,觉得他又矮又挫,实在是看不中眼。

    但是又是眼瞎的爸爸拉着她的手说:“幺姑,嫁了吧,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家就好了,这个家实在是养活不起了。”

    于是她就心一横懵懵懂懂嫁了。

    待到结婚了,发现丈夫居然是个喜欢打人的,动辄拳打脚踢,及至婚后没多久,便因偷了别人的自行车,正好撞进严打而进了号子。

    她原本是想离婚的,一则老公实在不是个正派人,离她夫妻二人齐心协力建设小家的设想相去甚远,二则她实在是被打怕了。

    但是好巧不巧,她却发现自己怀了身孕。

    这下平时蛮横的婆婆直接跪下求她不要走,好歹留个后,还千承诺万保证地说以后一定对她好。

    甄珠再一次心软,留下来把娃娃生了出来。

    二十出头的女娃儿实在是对人性没有什么深刻的认知,及至孩子生下来才见识了婆婆一家人的翻脸。

    婆婆仗着儿子已经坐牢回来了,儿媳生了孩子也跑不了了,加之儿媳投胎生的是个女儿,便瞬间翻身农奴把歌唱,天天对着甄珠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而甄珠嫁的老公也是个愚孝,一心只听自己老妈的话,和老婆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

    甄珠打小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自是不肯服软,于是和老公大打出手,恨不得你拿菜刀我拿砍刀,从家里打到家外。

    而甄珠是嫁到别人家的,经常是老公、婆婆、公公合起伙来欺负她一个,于是家庭混战的结果自然是甄珠一人吃亏,只能自己晚上偷偷抹泪。

    后来甄珠学乖了些,稍微学会了虚与委蛇,日子好过了些,但是终归还是水深火热。

    所以甄珠才四十多岁就患了癌症,很快就油尽灯枯了。

    临死前躺在床上时,甄珠的心头只盘旋着无尽的不甘和悔恨,她觉得自己没活够,还没熬到儿女孝顺自己的时候,她更觉得自己没活好,一生中有哪么多遗憾和不开心。

    在甄珠四十多岁的时候,在家里做饭的间隙里,总会在手机上找些霸道总裁言情打发打发时间,那时候网络上已经有不少主角重回,改变自己命运的小说了。

    甄珠虽然也喜欢看,但是终归是觉得虚假。

    但是现在,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事情,却和小说中所写的一样,是活生生的重生了。

    要不然自己如何能够再回到几十年前,再次看到记忆中的老房子,再次看到记忆中的大姐二姐,再次听别人叫自己小时候的外号?

    所幸甄珠没上过几年学,也没有什么坚定的唯物主义信仰,内心唯有些生活经验带来的实用主义,以及既来之则安之的精神,竟是很快就接受了自己重生的事实。

    随之,她心头有些窃喜,许是老天爷听到了她临终前的心声,总归是给了她再活一次的机会。

    当下,甄珠就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重活一次,自己一定要做到两点:一是不能小学二年级就辍学了,起码读个高中,争取考个大专;二则是不能再做一个刀子嘴豆腐心之人了。

    只所以想要考个大专,是因为大专毕业就可以分配工作了,甄珠见过好几个读书考上大专,读了师范或是卫校,然后毕业吃了国家饭的人了,相比较自己朝不保夕赚辛苦钱的日子,这样的生活简直再美不过了。

    而关于第二点,不想再做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则是因为甄珠觉得自己因为这个性格吃了太多的亏了。刀子嘴伤人,和别人交往时自然容易刀枪对火炮,属实不好。而豆腐心太软,很容易在关键时刻掉入火坑。

    因为没有读过太多的书,甄珠并不能想出很多更深的道理,但是这两点是她活了几十年,总结出的最为有用的两点。

    甄珠真在畅想自己未来几十年要怎么过的时候,门帘外却响起了窸窸窣窣的男女的交谈声。

    再听一听,甄珠便听出来了,这是自己的爸爸妈妈。

    虽然声音听起来有些陌生了,但是他们话里的内心确是让甄珠一下子就回想起来了。

    “实在是养不活了,你现在眼睛也瞎了,我去挖地种田,家里总得有个人管。”这个愁苦的声音是妈妈。

    沉默半晌,另一个温柔的男声响起来了:“大姑二姑已经不读书了,三姑才读了两年书,总得让她再读几年书吧……她还小。”

    而妈妈声音却狠厉起来:“那个有钱给她读!”

    甄珠爸爸听了不再说话,只是默默长叹了一声。

    甄珠的心揪了起来,她想起来了。

    现在应该是自己小学二年级下学期的时候,刚刚过了春节,快开学的时候。

    去年爸爸跟着村里的讨荒大队出去,回来眼睛却快瞎了。

    所谓讨荒,就是出去捡别人不要的垃圾,或自用或卖钱,虽然不多,但是比种地强点。

    有人说他可能是讨荒时眼睛被什么有毒的东西熏到了,所以眼睛瞎了,还有人说他是发炎了,总之众说纷纭。

    然而当时甄珠爸爸的眼睛确是在几个月内无可奈何地渐渐瞎了,及至春节过后,便几乎彻底看不见了。

    家里丧失了一个重要的劳动力,供不起人读书,而甄珠就是这时候被要求辍学的。

    在这之前,大姐二姐已经相继辍学,只有三个哥哥还在读书。

    此时,轮到自己了。

    面对命运的关键节点,甄珠心如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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