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号厅内，屏幕散发的微白光芒勉强照亮影厅里的场景。

    闻星、殷寻、杨莉三人正在5号厅中，借着不甚明亮的屏幕光搜寻着李阿姨消失的线索。

    “分别搜索各个影厅”的办法闻星想出来的，因为她始终有一个疑惑：这些观众到底在看什么？

    她的视线随着脑海里浮现的问题落在观众的脸上。

    虽然他们并没有五官，但一直都表现得像真正沉浸在电影里的观众一般，痴迷、忘我、不愿被打扰。

    怪谈世界里的不寻常之处都有某种暗示或线索，闻星不想错过。

    “没有发现。”殷寻和杨莉都走过来，对她摇了摇头。

    他们已经从1号影厅搜索到5号影厅，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也没有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

    “李阿姨到底去哪了？”闻星终于有些烦躁起来，她对李阿姨没什么感情，但是她之间说的那儿子媳妇孙孙之类话一直回荡在闻星耳边，就像念咒一样，搅得她心烦意乱。

    况且确认了小昌没死之后，她更是可以肯定李阿姨的失踪与小昌有关。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用了什么方法，但这样眼睁睁让李阿姨在众人眼皮底下消失，闻星觉得自己被利用了，这种感觉让她相当不爽。

    “来一份爆米花！”闻星仿佛发泄似地拦住推车售货员，登记购买了平时在现实中不会吃到的高热量食物。

    “最好别吃这里的食物。”殷寻轻轻握住她手腕，低声提醒道。

    “怕什么，规则里说了，这是免费的。”闻星挣开殷寻的手，表情十分淡漠。

    在推车售货员古怪的微笑中，闻星接过食物，拈起一颗爆米花放入嘴里，酥脆香甜的味道并没有激起她的胃口，但她刚刚自己所说的话语却提醒了她。

    规则，她竟然忘了规则！

    闻星猛然意识到，小昌虽然是怪谈生物，但也需要遵守规则，他不可能肆无忌惮地杀人，否则他只要化作怪物，把所有普通人杀死，赢家不是他还能是谁？

    既然有了限制，那他也只有利用规则来杀人。

    他利用了某条规则，造成了李阿姨的“失踪”！

    闻星脑中念头急转，将规则从头到尾回忆了一遍，忽然抓住了其中一条，关于安全通道的那一条！

    安全通道连接在影院外的浓雾世界，是众人无法搜索的区域，也是唯一能造成李阿姨失踪的空间！

    闻星的思路倏然清晰，她迫切想要前去验证，手里的爆米花忽然成了累赘，她随手将爆米花桶塞到身边某个靠近走廊的观众手里，慷慨地丢下一句“给你了”。

    闻星正要叫上殷寻和杨莉离开，一道强光忽然从前方射出，这光线如此突然和强烈，照得三人瞬间眼球刺痛，失去了视物的能力。

    闻星立刻抬手遮住了眼睛，遮挡住了强光的照射。

    与此同时，她意识到光亮之处是影厅的屏幕！

    怎么回事？

    难道无脸观众期待的电影，要上演了吗？

    心中闪过诧异、惊讶和强烈的不安，闻星逐渐适应了光线，移开挡住双眼的手。

    她看到雪白的屏幕上出现了简洁的场景，单一灰色调的水泥地和墙壁，四处堆叠半人高货箱，没有任何装饰的头顶灯泡；紧接着是从背景里凸显的人物，仿佛虚无中逐渐勾勒出的人物，由浅淡变得具备形体，变成了穿着工装制服的、和观众一样没有脸的人物。

    这些人物刚刚出现，闻星就听到了无脸观众发出了低低的欢呼，一种全然忘情的沉浸的欢呼。

    闻星和殷寻对视了一眼，他的表情显得格外的凝重，闻星意识到自己的猜想成真了，这就是观众想要观看的电影！

    心中的不安更加扩大，按照怪谈世界的特性，这个影院里放映的不会是什么正能量或者浪漫故事，多半是和死亡和诡异有关的电影！

    闻星的念头刚刚落下，一阵过于清晰和怪异的喘气声中，电影屏幕上的无脸制服工人开始装卸和搬运箱子，虽然镜头没有给到箱子里的特写，但闻星隐约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

    还未来得及证实这个猜测，又是一个带着哭腔的女人叫喊声响起，闻星的眼睛骤然张大！

    一个女人闯入了荧幕里的世界，她穿着酒店的制服、留着利落的短发，分明就是孔经理！

    孔经理惊惧的目光扫向四周，似乎还未意识到自己进入了怪谈电影里的世界，但是很快她就看到了箱子垂落的手臂，看向了屏幕外的世界，看向了观众席。

    她似乎看向了闻星，她们隔着恐怖世界铸成的无形屏幕遥遥对视。

    她一句话都没有说，但她脸上的绝望和恐惧胜过了千言万语：

    她不想死，她想活着。

    虽然在进入怪谈世界后，孔经理一直保持着冷静和理智，始终像个真正成熟的领导者一样保护着酒店的同事，甚至几次维护了被众人针对的闻星，但这并不能证明她是一个强大到不畏惧死亡的人。

    她也只是个普通人，一个人在酒店里上班，期待着下班后脱下酒店制服、卸下防备的普通女人。

    但她即将死在怪谈里，死在一场莫名其妙的诡异电影里，被所有的怪物当成取乐的工具。

    凭什么？

    巨大的、带着尖利声音的质问在闻星的心中响起，她暴怒地打翻了身边观众的爆米花桶——她刚才递过去的爆米花桶。

    观众高昂的、摇摆的、仿佛沉浸的剧情之中的头颅有了一刹那的凝滞，它看向闻星，如果不是它没有眼睛、没有表情，闻星极有可能狠狠扇它一耳光，然后质问它看个屁！

    但是她现在什么都没有做，因为她本来站在她身后的殷寻忽然将她揽入怀中。

    他强迫般地将她身体掰过来，让她背向屏幕，让她看不见接下来更加恐怖的场景，同时，他宽大的、有些冰冷的手掌捂住了闻星的耳朵，隔绝了孔经理濒死前的、让人无法忍受的凄厉尖叫。

    不知道过了多久，殷寻才慢慢放开她。

    影厅内复归黑暗，屏幕重新暗淡，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都结束了。”殷寻说。

    闻星没有搭腔，她只在心里说，不，远远没有。

    ……

    闻星和殷寻走出影厅，和等在门口的杨莉碰面。

    早在孔经理的死亡影片放映之初，她就快步离开了影厅，她的选择显然是正确的，如今她虽然难掩惊恐之色，但情绪还能保持冷静。

    “孔经理也死了，是不是说明她身边那两个年轻女孩的嫌疑很大？”

    “不一定。”闻星目光冰冷地摇了摇头。

    在一般的观念里，王雅晶和周满月始终跟在孔经理身后，是孔经理死亡中嫌疑最大的人。

    这种推论没错，非常符合逻辑，就算在现实世界中的刑事案件里，走访死者身边的人也是重要的一环。

    但最大的问题是，这是狡诈的怪谈世界，谁知道怪物小昌会不会也想到了这一点呢？

    如果他抱着这种方法杀死孔经理，让众人怀疑到两个女孩身上，那不仅可以混淆正确答案，拖延众人离开怪谈的时间，更能让制造猜疑，离间人心，让他机会杀死更多的人！

    实际上，自从杀人游戏失败、发现自己可能泄露身份之后，小昌就一直在杀人。

    闻星毫不怀疑，如果仅仅靠“试”答案，在答对问题之前，他们就会被小昌全部杀死！

    一定要有其他办法，其他能百分之百确定小昌身份的办法。

    闻星飞快回溯之前的所有线索，同时心里产生了一个不可抑止的想法——

    她不想就这么答对问题了事，就算猜对了，稀里糊涂地活下来了，她也不会甘心。

    既然将她拉进了这个游戏，既然玩弄般地让身边的人一个个地死在她眼前，那么她一定要玩到最后，就算她的对手是一个鬼，她也不允许他提前退出。

    她要和他分出胜负。

    “去安全通道，我要确定一件事。”闻星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道。

    站在通道门口，透过那一小扇人眼高度的玻璃窗，闻星看见了通道外的世界，依旧是烟雾弥漫，仿佛有无数鬼影隐匿于雾中，但又无法分辨它们的真实模样。

    “李阿姨就在这外面，是吗？”殷寻看到闻星朝外窥探的动作，蓦地反应过来。

    “是。”闻星语气没有起伏地说，“应该是小昌将她骗进去的。”

    “那……”杨莉迟疑道，“李阿姨还能回来吗？”

    “没救了。”闻星毫不留情地回答。

    杨莉长长叹了一口气，“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回到6号厅，等待下一场投票，按照嫌疑选出小昌，然后离开这里。”

    “不，不是选出他，是找到他。”闻星的目光再次凝望外面的世界，脸上带着隐约的、冰冷疯狂的笑意。“李阿姨既然会被骗进雾里，那她一定是看见了什么东西，我要进入雾里，我要亲眼看一看，她到底看见了什么。”

    -

    宁海洋半蹲在柜台前，疯狂喘息，在惊恐和急奔的双重作用下，肺部像爆炸了一样疼。

    回想刚才发生的种种，他的心中混杂着庆幸和后怕的复杂情绪。

    在他跟何壮志与众人分别去寻找线索的时候，他们居然遇上了怪物双胞胎姐妹！

    两人虽然将规则铭记于心，很快破解了双胞胎构建的迷宫，但不知为何，双胞胎仍然对他们紧追不舍，她们的速度也提高了不少，几乎将两人逼到绝路。

    为了分摊风险，宁海洋与何壮志分开逃走，没想到怪物双胞胎竟然还跟着他！

    前台连杀人工具都有，会不会也有可以平息双胞胎怒火的“头”呢？

    这个念头荒唐到了极点，但宁海洋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

    双胞胎追上来就是一个死！

    宁海洋扑到了前台，问他们有没有头可以卖！

    他本来已经不抱希望，只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没想到前台柜员竟然真的拿出了一个头，那是和宁海洋长着一个模样的头！

    前台柜员问他：你真的要吗？

    宁海洋见到近在几步之外的双胞胎，虽然在看清了那颗头和自己长得一样后心生恐惧，但眼前的绝境已经逼得他不能犹豫。

    快他妈给我！宁海洋大吼。

    你的座位号。前台柜员保持着礼貌的假笑，不紧不慢的语气简直让宁海洋要发疯了。

    6号厅7排10号！宁海洋飞快报出了自己的座位号，那时双胞胎距离宁海洋只有半步之遥，宁海洋几乎是抢过了柜台工作人员手上的那颗头，朝着双胞胎砸去！

    “砰”的一声，双胞胎稳稳接住了宁海洋扔出的头，脚步登时停了下来，她们离宁海洋很近，她们的脸几乎要撞进了宁海洋怀里。

    咚、咚！咚、咚！

    宁海洋低头注视着双胞胎，近距离看着她们那个格外畸形的身体，他几乎要吓晕过去了。

    但是出乎意料又似乎在情理之中的情况发生了，双胞胎竟然抱着那颗头，嘻嘻笑了一声，紧接着离开了。

    宁海洋活下来了。

    回想着几分钟前的惊魂经历，宁海洋长长吐了一口气，恐惧随着他的心跳逐渐平复，现在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对自己反应力的惊叹充斥他的内心。

    他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万无一失的保命方法，只要以后遇到双胞胎，就在前台登记购买一颗“头”，双胞胎拿到了头，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都会立刻离开。

    宁海洋的自信心膨胀到了极点，这才是合理利用规则，这才是完美的通关方式！

    这个念头刚在脑中闪现，他忽然听到了身后传来“嗤”的一声笑——充满讽刺意味的一声笑。

    宁海洋得意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回过头去，看见发出笑声的正是那个前台柜员。

    “你笑什么？”宁海洋笑得发僵的嘴角还没来得及回复正常弧度，表情古怪地问道。

    “6号厅7排10号，宁海洋。”前台柜员脸上依旧带着嘲讽的笑意，念出他的座位号和名字，“尊敬的客人，你可能没有弄清楚规则，我和推车售货员不一样，我这里购买的东西不是免费的。你如果买下了一颗‘头’，那么你就要在离开影院前支付报酬，如果无力负担，我们只有索取赔偿。”

    宁海洋脑子嗡的一声响，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什么报酬？什么赔偿？”

    “报酬就是双胞胎的头。”前台柜员含着笑，一字一顿地说道，“赔偿就是你们之中，任意一个人的头，如果没有，我们会在游戏结束时，自动收取……你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