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想不劳而获。”推车售货员见马腾四人久久迟疑，阴冷的目光在他们身上逡巡，“如果你们不愿意送货，可以拿其他的东西来换。”
别的东西？
四人想到电影里小昌和推车售货员的对答。
她要的别的东西，难道是人身上的一部分？
这个想法让四人不寒而栗。
他们互相对视，虽然心中有一百个不愿意，但还是不得不答应推车售货员。
“好，我们愿意送货。”
“这就对了。”售货员再次发出乌鸦一般的嘎嘎怪笑声，“现在电影还没开场，你们快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们。你们完成了任务，老太婆自然会把东西给你们。”
马腾和孔经理搬起饮料，杨莉和王雅晶搬起零食。
马腾说：“我和杨莉去一号厅，孔经理你们去二号厅怎么样？”
目前的情况看来，一号厅和二号厅没有明显区别，不知道哪里危险哪里安全，孔经理也就同意了马腾的提议。
马腾和杨莉走到一号厅门口，只见门半掩着，影厅里透出微光，勉强能看清里面坐满了观众。
“这里好像比6号厅亮一点，起码能看清路。”杨莉低声说，“老马，我们都小心一点。”
马腾握了握她的手，脸上涌动着复杂的表情。
“杨莉，别害怕，有事你就拉紧我，我们尽快完成任务找到线索，等从这个鬼地方离开，我一定离婚和你在一起，我们这辈子都不分开。”
“好，我们一起活着出去。”杨莉的声音有些激动，那张柔美的脸也在昏暗的灯光下焕发出异样的光彩。
两人互相倚靠着，借着微光走进影厅。
此刻荧幕上没有播放任何影片，只有雪白的屏幕正在散发淡淡暗光，像一个不甚明亮的大灯。
为了安全起见，两人谨记规则所说的不能高声喧哗和遮挡屏幕，尽量把腰弯低，在不遮挡观众视线的情况下默默将食物和饮料递到无脸观众面前。
他们的动作显然没有打扰到观众。
因为观众始终仰着头望向屏幕，仿佛那里正放映着让人移不开眼的精彩电影。
杨莉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喂饱”观众了。
这些观众除了电影外不关注任何事，他们随手拿起递到面前的饮料和零食，也不在乎那是什么，只是机械性地完成进食的动作。
这景象虽然略显诡异，但对于杨莉和马腾来说是好事。
他们的任务完成得很顺利，不到十分钟就完成了前面6排的送货，只剩下最后3排了。
“那是个什么玩意儿？”两人移动到第7排的时候，马腾忽然低声惊叫，“杨莉，你看后面那两排，那是个什么！”
杨莉见马腾表情惊恐，连忙朝他所说的地方看去。
他们本以为后面2排也像前排一样坐满了观众，但仔细一看才发现根本不是他们以为的那样。
后面2排是坐满了，但是被一个观众坐满的。
那是一个他们从未见过的巨型软体生物，光滑柔软的主躯干整整覆盖了两排的座位，躯干上面长着和人相似的手脚，但那些手
脚并不是均匀分布在两侧，虽然无序地长在躯干上。
有的地方是一只手旁边长着一只脚，有的地方是三只手或三只脚并排在一起，有的地方是单独的一只手或脚。
总之就像是把人的四肢卸下来，随意地插在了脱壳的巨型蜗牛上。
——制造出了一个人不像人、虫不像虫的怪物。
那个怪物仿佛察觉到了杨莉和马腾的注视，一张深深陷进湿软躯体中的人脸慢慢耸动伸出。
那张脸和其他观众都不一样，成人手臂合围大小的宽脸上有着清晰的五官——
细小狭长的长眼，扁塌到近乎凹陷的鼻子，一张布满细密利齿的阔口。
人脸缓缓转动，直到面向两人。
窄长的眼睛忽然睁大，拳头大的眼珠在眼眶中转个不停，无数晶莹的涎液从闪着寒光的多齿巨口中淌下来。
“我……饿……”
模糊的音节从怪物的嘴里吐出，人手人脚随着软体身躯的蠕动缓缓摆动，拍手抬腿，仿佛在欢饮雀跃一般。
“我——饿——”怪物音量骤然升高。
杨莉和马腾脑子里都“嗡”的一声，再转过身时，影厅两侧的大门已经缓缓合上，所有无脸观众都转过了头，在黑暗中注视着他们。
那张没有五官的脸自然不会有任何表情。
但两人都知道他们已经违反了规则。
观众已经开始愤怒和不满了。
“我饿——”软体巨怪又开始尖叫，音调逐渐升高，仿佛无数尖针扎入耳膜。
“这样下去不行！”杨莉见一向很有主意的马腾在这时候呆愣着，连忙推醒他，“我们去喂那怪物吃东西！”
“啊——好，好，去喂。”马腾语无伦次。
他嘴上答应着，双腿却颤栗不已，几乎不能动弹。
杨莉没有办法，只有用力拉起马腾，走到软体怪物面前，将手上的零食递出。
马腾也照着杨莉的动作递出饮料，两人相互配合，软体怪物果然安静了下来。
这时马腾松了一口气，却忍不住向后看，只见所有无脸观众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移动到两侧走道，正在慢慢向他们靠近。
“老马，别分心！先把它喂饱。”杨莉低声提醒，她的声音虽然也在颤抖，手上的动作仍然迅速，手上的零食一包接一包地递给软体怪物。
马腾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和杨莉一起喂食。
但很快两人便发现这只怪物没有之前的观众那么好打发。
它身上无数只人手并用，接过两人递上去的饮料和零食，连包装和瓶盖都不打开，直接扔进巨口之中。
锋利的锯齿将玻璃瓶和塑料袋一起嚼碎，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数只人手合作无间，怪物吃东西的速度又极快，两人渐渐有些力不从心。
马腾脸色灰败，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说：“杨莉，我们这次要交代在这里了。”
“别瞎想！”一向温柔的杨莉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硬，她一边递出食物，一边催促马腾，“售货员不会给我们无法完成的任务，否则有什么意义？老马，你不要泄气，递快一点，我们一起努力，一定可以喂饱这怪物。”
“怎么可能喂饱！”马腾指着怪物低吼起来，“你看见了吗？这玩意儿那么大，就吃这点东西就能喂饱它？不……绝对不可能……”
马腾松开手，本要递给怪物的饮料瓶掉进了箱子里，发出“当”的一声轻响。
“还有后面那些无脸怪，吃不饱的，吃不饱，我们完了……”
“马腾！你别停，你停下来才是真的会死！”杨莉心急如焚，不停呼唤马腾，但马腾却像是听不见了一样。
“我不想死，我辛辛苦苦奋斗了半辈子，钱有了，老婆有了，儿子也出息了，还有这么漂亮的情人，凭什么要我死！”
马腾抱住头绝望地低吼，却在低头那一刻看到了地上笼罩着自己的阴影。他身体抖了一下，抬起头，只见无脸观众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
无数影影绰绰没有脸的人正在居高临下地凝视着他们。
马腾咽了一口唾沫，他已经害怕得说不出任何一个字来了。
他想活下去，现在不管付出任何代价他都想活下去！
“啊——”身边的杨莉传来压抑着痛苦的叫喊，“马腾，你帮帮我，帮帮我。”
马腾这才发现，软体巨怪的那张脸不知道什么时候“游”到了他们面前，无数锯齿快速地绞动着，仿佛粉碎机一样，已经将杨莉的手指卷了进去。
而她身边的零食箱子已经空了。
“帮帮我，把饮料递给他——”
杨莉在惨叫，凄厉无比的惨叫。
马腾注视着曾经让他神魂颠倒的那张脸。
那么美丽、像盛放的娇艳花朵一样的脸，现在却涕泗横流，写满了恐惧、无力和绝望。
那么美的脸，怎么变得如此脏污、丑陋了呢？
“马腾，救命——”
杨莉的半个手掌已经卷了进去，一个亮晶晶的小物件从她的手指上掉下来，落在地上。
虽然在黑暗中，但那小东西的光芒依然夺目。
那是一枚钻戒，一枚价值百万的定制钻戒，鸽子蛋一样大的钻石在阴影里依然熠熠生辉。
这是马腾送给杨莉的定情信物。
他花费了巨额的金钱向杨莉证明：虽然他不能娶她，但他对她的感情是真心的。
此时看到这个戒指，马腾心中却忽然充满了怨恨——
如果不是认识了你，我就不会出轨，更不会陪你来这个破城市旅游！
如果我没有来到这里，就不会进入怪谈之中！
如果没有进入这个鬼地方，我就能好好活着，和老婆儿子一起过我的好日子！
都怪你！都怪你！
马腾在心中尖叫着，杨莉的呼救声在他听来已经成了让人恶心的噪音。
马腾把脚下的箱子踢到杨莉面前，狠狠地说：“你自己喂给它！我帮不了你！”
杨莉的痛苦凝固在脸上，她不可置信地看向马腾。
马腾却在这时意识到了一点，无脸观众没有攻击他们，会不会因为他们现在正以售货员的身份处在影厅中，观众的规则并不能制约他们？
他们还有一线生机，只要喂饱这个软体怪物，完成了任务，他们就能活着走出去！
发现了能逃脱的办法，马腾欣喜若狂地大吼：“杨莉，给我听清楚，你还有一只手，你想救自己，就把饮料喂给那怪物，我帮不了你！”
杨莉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不知是因为手被吞噬的痛苦还是被爱人背叛的心痛。
“你说了……这辈子都不分开。”杨莉泪眼婆娑地凝视着马腾，似乎有些痴了。
“我骗你的！”马腾彻底撕破脸皮，对着杨莉大叫，“如果没有我，你还是一个陪酒小姐，你能有现在的生活？吃得好，穿得好，像个阔太太一样。杨莉！我给了你这么多，你该回报我了！把饮料喂给它，这样我们才能都活下去，快点！”
手臂的痛楚不断地扩大，杨莉却心如死灰，她怨恨地看着马腾，这个她跟了将近十年的男人。
出生不好又被骗去夜总会，杨莉的生活曾失去了所有希望，所以她遇到马腾的时候，真心以为这个男人是上天派来拯救她的。
她从来没想过，这个把她从地狱里拉出来的男人会又一次把她推进地狱。
这一次，她将永世不能翻身。
“呵呵呵、哈哈哈……”杨莉忽然笑了起来，这笑声在安静的影厅中显得格外悲惨凄凉。
她抬起头看向马腾，眼中翻腾着无数复杂的情绪，那只尚未被吞噬的手忽然朝前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