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永薰没有想过妖怪消失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如果有一天怪异们都消失就好了。她没有过这种祈盼。

    作为公主和神明降生，接受自己的职责，这是比本能还本能的事情，即便在自我厌弃最浓重、试图死亡的时刻，她都没有许下过那样的心愿。

    但是妖怪真正消失的那天，一切来得是如此平静。

    清晨睁开双眼，还在混沌的时刻便感到外物侵扰，这个世界无处不在的负面情绪的气息，以及在负面中诞生的怪物，拉开窗帘向外看，在城市森林间旁若无人游荡的、仿佛鱼儿在水中那般自在的，都是奇形怪状的咒灵。

    这个世界的咒灵，原来有怎么多吗？

    这个世界的负面情绪，以前有这么浓郁吗？

    这个世界，是不是有哪里不一样了？

    岩永薰，13岁，Level 5，“空间干涉”，曾经数次记忆被格式化，怀抱着秘密的体质，即将升入常盘台中学一年级，如今与好友食蜂操祈一起生活。

    她回忆着关于自己的信息，总觉得忘记了些什么重要的东西，但她的记忆本就是千疮百孔的，已经习惯了面对过去空白时间时产生的缺失和空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甚至脑海里还有一个迷醉的声音叫她麻痹着接受这个世界，崭新的世界，更幸福的世界。

    崭新？

    初春的阳光是温暖的，破开云层，金光普照，照在脸上，简直刺目，但岩永薰眼中的世界却没有这么纯粹和明亮。咒灵、咒力、切割、交合、运动的相位、里世界的“门”，咒灵口中意味不明的低语、抱怨、嘶吼、尖叫充斥着，如从另一个世界传来，还有更加抽象的负面情绪色彩，伤心、悲愤、痛苦、愤怒、绝望、嫉妒、厌倦、恐惧、痛恨、……不同的情绪有不同的色彩，四面八方的信息尽收眼底，简直乱七八糟，一团乱麻。

    而在这之下，质子、中子、电子，处于不断运动的微观世界，更像是十亿只蚂蚁打架那般嘈杂。

    糟糕的世界，就像是生活在一团黑色的淤泥中。

    如果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就好了。

    岩永薰疲惫而冷漠地看着，浅栗色的卷发没有打理过，有些凌乱的搭在肩上，被阳光过滤后，近似于米金色，浅淡柔亮，纯洁的色彩让人联想到圣经中的天使，精致得非人的面孔没有表情，闪烁着璨金的瞳孔如同切割臻美的钻石，美丽却冷硬，没有生机的人偶般，强烈的异质感。

    她回到床边坐下，枕下放着一把□□，刀尖刺出，逼人的锋锐，危险的银光，右手拿着刀，在胳膊内侧划了一道口子，温热鲜红的血液顺着手臂滑下，色彩、气味、温度都跟常人没有分别。

    机体的疼痛似乎与情感的感受性似乎正相反，岩永薰半点不耐疼，纤细秀丽的眉蹙着，却能冷静地观察伤口的变化，她伤得深，血液不断流出，但从某一个时刻开始，血液倒流，伤口快速愈合，肌肤光洁，新生婴儿般柔嫩，□□上一点痕迹没有留下，崭新洁净，如同时间倒流。

    回收、复生。怪物。

    没有改变，仍旧是怪物。

    -

    “昨天睡得不好吗？”

    “嗯？为什么这么说？”

    食蜂操祈凑近了一点，伸出手指，不轻不重戳着她的额头，甜腻的语气带着抱怨，仿佛能拉丝，“这种事情应该你更清楚吧~照顾不好自己的笨蛋小鬼——头☆”

    她认真观察着岩永薰的脸色，因为过于认真，甚至无意识露出大眼瞪小眼的搞怪表情，不过半点用也没有，卷发少女的女孩脸蛋和肌肤都没有半分瑕疵，简直可以说是白到发光，斑点、黑眼圈、痘痘、看得见的毛孔……这些人类该有的缺点和瑕疵她都没有。

    然而没有什么人是完美的，她在雕塑大师的刻刀下栩栩如生。

    食蜂操祈打量几番之后，直起身子，故作苦恼说，“半点看不出来呢，真是不公平，明明我每天都有好好在睡美容觉的~☆”

    岩永薰坐在椅子上，闻言露出柔软又温驯的笑来，眼睫微微合下，遮蔽住了那双过于过于璀璨夺目的眼瞳，她很喜欢肢体接触，便抱住了金发少女的腰肢，脸爱娇地贴着她，清甜地的声音仿佛在撒娇，“小祈很漂亮呀，超级喜欢小祈！”

    “这一套已经过时了哦，不要想糊弄我。”食蜂没有威慑力的警告。

    她接着又开始絮絮叨叨问，“昨天晚上做噩梦了吗？被外面的声音吵醒了吗？头疼睡不着？信息太多了？”

    岩永薰一一摇头过去，她语气有些飘忽，轻轻道，“我昨天睡得很好，没有被打断，也没有做梦，感觉是我一个人睡，睡得最熟的一次了……太久没有这样的感觉，还有些不习惯。”

    浓密的睫毛敛下，在白皙的下眼睑投下蝶翼般优美的阴影，那种感觉又来了，哪里不对的感觉，好像她每晚入睡，都是在等待着什么，那样定例持续了太久，久到她梦寐以求的安宁来到后，反而觉得怅然若失。

    她是不是……失去了什么？

    岩永薰没有话讲，在食蜂操祈怀里，又成为了自闭小孩，好像下雨天的时候，食蜂操祈看她喜欢坐在窗边，抱着腿，不说话也不做什么，静静地靠着窗，贴着玻璃，就这么睡过去，那种遥远的距离，仿佛她不是面前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幅景象，倒映在玻璃中，不知什么就会四分五裂，再也拼不起来。

    食蜂操祈叹了口气，摸摸她毛茸茸的浅栗色脑袋，家长面对孩子一样无奈，正想说什么，岩永薰就仰起脸，可以称之为绚丽的笑容出现在纯洁白皙的脸蛋上，向日葵般灿烂，如丝如缕的睫毛下漏出些浅浅金色，道，“其实是想到今天能跟小祈出去玩太兴奋了，想去动物园，想去水族馆，想去游乐园，想去电影院……想去好多好多没有去过的地方，所以醒得有些早。”

    “这么多地方啊，也太贪心了吧，一天可逛不完☆，这是要把我使唤来使唤去吗~”

    “才不会。”岩永薰眯起眼睛，笑着说，“因为，还有好多好多时间，可以把这些地方都去一遍。我想要亲眼看看这个世界，更多的。”

    “好吧好吧，真是拿你没办法。”脸上露出的仿佛是无奈的样子，食蜂操祈想起什么，又说，“不过今天去动物园，你真的可以吗？那里有很多人。”

    “空间干涉”，能力的表现基础形式之一“空间观测”。世界在岩永薰的眼中是“透明”的，即便是在没有发动能力的状态，也无时无刻不在观察四周空间存在位置的信息，而她观测空间的最小单位比原子核还小，如果将目标精确到人类，那么连那个人的内部细胞的分裂状况都可以轻轻松松的观测到，不要说是血液流动了。周围半径2000米，是她无意识状态下也在持续观测和接收信息的范围，最大上限无法准确衡量，但足以覆盖学园都市。

    “观测”由而产生“干涉”，对存在坐标变化的观测使得岩永薰能做到在这个范围内，她能够对粒子以上不同级别的物体位置和距离进行精确操纵，借此引发一系列化学反应核反应。但若是单纯的“空间移动”，在知晓起始点和目的地的准确坐标下，也可以不借由“空间观测”而无视距离进行任意传送。

    这样说来，“空间干涉”是一个颇为全面的能力，只要有足够的计算力，全面的知识量，操作得当，她甚至可以模拟其他能力者的能力。核反应是质子和中子单位上发生空间移动的后果，在气体单位上，能做到控制空气密度、气压和风压，比如压缩空气使其在瞬间爆发出强大斥力产生空气弹，通过改变空气振动的传达率制造出一条肉眼不可见的“丝线”模拟“念话能力”。

    岩永薰的大脑每一秒都在接收和计算巨量的信息，观测、接收、分析、处理、归类，这些计算无意识的状态下也在进行，闭上眼也没有用，因为“视野”的原因，还有这个范围内的负面情绪色彩、咒力和咒灵也能够捕捉到，不过负面情绪只要不去主动读取，是不知道内容的。

    在大脑得到开发之后，她对自己大脑各区域的分工和处理了解到了极致，为了尽量避免影响到日常生活，这些被动接收的信息会被归类到“角落”，只有附近周围的会被即刻使用到的、和经过“危险程度计算”以及“过滤”的有价值的信息才会被考虑，比如常人视野范围内能感知到的信息、靠近自己的有害物质和物体，而经过处理的信息，在被“提取”之后，也会被重新纳入思考范围。

    思考方式常为脑海里主动提问，“附近的便利店有几家？”那么不需要特别计算和思考，只需要从已经被自动分析过的信息中提取答案就可以了。通过Q&A的方式寻找自己有用的信息，这是岩永薰设置的默认机制。

    次原粒子，原子，分子，元素，物体，从微观到宏观，从物体的位置和轨迹到一切发生的事，尽管本质相同，但不同层面的状态带来了不同的视野，以及加倍的信息量，这种视野数以千万计，为了更好理解“观测”到的信息，会在习惯的频率上切换视界。

    因此在移动状态或者到达一个新的环境，密集的新的信息流增多时，会产生容易走神的现象，其实大脑思考和计算一直保持灵活，游刃有余地处理这些信息，但处理眼前事件的意识会被拉入信息流中，甚至有时候连跑步快了一点都会绊脚，只能以大小姐的平稳而庄重的韵律进行自己的生活。

    可怕的信息量和庞大而复杂的公式，如果不是接受过足够的脑部开放并且用有天赋的话，即便换成其他Level 5的能力者也会因头脑发热而爆掉。可即便能够轻松应对来自大脑的负担，由于切换“视界”会造成迟滞反应，对于岩永薰来说，生活也是件疲惫的事，最轻松的时刻反而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将自己从当前的现实生活中解放出来，不需要做多余的思考，也不用活动，只需要维持自动的、没有办法释放的那一部分就够了。食蜂操祈担心的正是人越多的地方，产生的信息也越来越多，十分嘈杂，对岩永薰有损害。

    知道好友是在担心自己，柔嫩的脸颊贴着薄薄的布料，对方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传过来，岩永薰喜欢这种有温度的、活着的躯体，小猫咪一般依恋而撒娇地说，“没问题的啦，我还有很多空余空间哦。”

    “那好吧，但有什么不对劲一定要立刻告诉我，我跟你说过的——”

    “不要逞强！”

    两人异口同声说道。对视一眼，笑了出来。

    岩永薰脸上露出活泼的笑容，“啊呀我就知道，而且，这话我也要送给小祈，小祈才是喜欢逞强，把什么事情都揽到自己一个身上，又嘴硬，喜欢傲娇——哎呦！好痛！”可怜兮兮捂着白嫩的脸颊，卷发少女怏怏道，“小祈最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