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得上一次坐在长辈面前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好像是周岩高三下半学期那阵儿。
高考前的那几个月，周祺小学六年级，也即将要面临小升初考试，她成绩不好，乍然失去父母让她敏感寡言，高三课业繁重，每天要到晚上十点左右才会回家，周岩无奈只能把周祺暂时交到表姑家里...
总不能让她一个人上学放学，饭也没的吃。
周祺没有意见，可以说自从父母双亡后，周祺对周岩的任何一句话都没意见，他讲她听。
所以之后的几个月里，周祺每天都是最后一个被接走的，门卫的老大爷对她印象最深刻，一个小姑娘不哭不闹蹲坐在校门口大树底下，终于有人来接，就站起来跟上去，与那对母女隔着一臂距离。
饭桌上气氛也是奇怪，明明话没冲着她说，但句句都是说给她听的。
周祺听着，不吱声，只顾自己面前这碗饭和离自己最近的那盘菜，表姑家里老做难吃的苦瓜炒蛋。
表姐在房间书桌上写作业，她在客厅的茶几上，不能影响表姐学习....睡觉之前要等表姐洗漱之后她才能进去洗，声音小些，表姐要早早睡觉，不然第二天起不来。
她做什么都会对别人产生不良影响...表姑大概是怕表姐像周岩一样被她耽误...
周岩高考结束，周祺终于解放，跟着哥哥向表姑一家鞠躬致谢，表姑恢复慈爱面容，明显瞧着年轻许多。
哥哥问她过得怎么样，她说很好。
她那时才知道，原来是哥哥给了表姑钱，让他们带她去买夏天要穿的小裙子和小凉鞋，她还纳闷为什么会带她去商场。
周岩看着她身上的白裙子和芭比粉鞋说很漂亮...
殊不知周祺中意的那一套水蓝色连衣裙和同色系绑带凉鞋正躺在表姐的柜子里。
周祺说，是很漂亮，她不讨厌，她很喜欢。
.
“祺祺？祺祺？”
林女士糯糯的声音拎回了周祺飘远的思绪，她意识到自己在长辈面前走神，有些羞愧不安，猛喝一口碗里的汤，成功呛到自己...
这回，眼里的情绪不必再藏，和咳出的眼泪混在一起，滚烫。
许择抓住了这抹滚烫，心尖儿针扎一般疼了一瞬，以至于连安抚的行为都落林女士一步。
一杯水小心地喂到周祺嘴边，另一只手轻柔地顺着她的后背，糯糯的声音还在关心着：“这么不小心~呛坏了可怎么好...你要是喜欢喝，我天天让他爸做了给你送来，或者！干脆来家里喝！”
化解了周祺慌里慌张的尴尬...
话的意思带到就行，林女士完全也不需要周祺作答，昨天晚上许择在电话里叮嘱许多，表达友好的同时绝对不可以让她有压力。
这活儿林女士最擅长，应该说很难有人从她这儿获得什么压力...
“谢谢阿姨~我会的。”
周祺的乖巧让林女士下意识瞟了许择一眼...随即浮现出些心疼来...
年轻时光想着谈恋爱过二人世界，完全不明白成为母亲之后应该负起什么责任，对孩子自然缺少照顾和关心，林女士是从孩子越大越不爱回家才逐渐品过味儿来的...
现在再要管反而人家已经不需要了，她很苦恼，也后悔，许择从前的玩世不恭和小叛逆彻底不见了之后，她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该惆怅，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眼下握着面前女孩儿的手，她了解周祺大致的情况，但太细致的不清楚，许择没跟她讲那么多，只说想让她和周祺接触接触，多陪陪她。
她已不再年轻，如果可以尽份力让周祺开心幸福些，也是好的....也算弥补一二年轻时的遗憾...
要是当年再生一个女儿....
“你真愿意去我家？”
许择看得出来，周祺不是说说而已，这种意识让他打心眼儿里生出甜蜜。
周祺点头，起身想把保温壶和碗送进厨房里清洗干净，躲过他的炙热眼神，当然被林女士拦下：“让他去就好了呀~祺祺，你愿意陪我可太好了，这父子俩一个比一个忙，我除了看电视剧看小说没别的事做...”
许择装委屈和撒娇的功力绝对是遗传了他的妈妈。
思想跳跃一瞬，就被林女士拉着自拍起来，她说她要和偶像合照了很开心很激动...差点扫落电视柜上的一个琉璃盏。
“我们祺祺像小公主一样精致哎....看看这照片效果~”
周祺不好意思地笑，说阿姨才是真正的公主，恰好被从厨房走出来的许择听了进去...
几分钟而已，两个人就开始进入到商业互捧阶段了？
“你别闲着，来~给我们俩拍合照，追星成功我要发朋友圈的。”
触及到许择的半专业领域，指挥来指挥去，林女士烦了，秀眉不满意地拧起，质疑摄影师的水准，不打算用他了，结果是许择妥协...看得周祺忍不住发笑，露齿且出声音的那种笑...
这样的周祺很少见，许择觉得今天的一切都很值。
他没办法让她的父母重回她身边，没有时光机可以把自己传送回她童年最灰暗的时候，这样的认知让他挫败，但又很快振作，因为...他们有未来。
.
许择是坚信这一点的，所以在送走林女士之后，他留周祺在家里吃饭，她早晚要习惯有他照顾的生活。
“是你找阿姨过来的吗？”
夜幕半降，天还没黑透，夕阳余晖凑巧撒在他们这一片，落下投影。
因为周祺说晚上不太想吃东西，所以许择只是拌了些清爽的烟熏三文鱼沙拉配冰凉酸甜的葡萄汁，两个人坐在阳台，吹着小风...
原来他这里的视线和她那边的不太一样...
还可以看到小区旁侧的那条街道，人是看不太清的，但总之算热闹....她那边要么抬头要么低头，左右都是住户的窗子...
周祺的叉子戳在盘里，虽然是问出了这个问题，但并不是什么质问的语气，她明白许择为什么这样做，她很感激....
好矫情...
她只是希望...
“千万别同情我可怜我，拜托了。”
她很烦吧....做的那么少想的那么多，每天阴晴不定像炸弹地雷，他总有一天会受不了，如她一早预料的那样。
“你又这么想我~确实是我让她来的，那是因为她老是给我安排相亲，我实在没理由拒绝了...才想请你帮个忙...”
许择脸上丝毫没有没说中的尴尬，反倒是真实地不认同和羞赧...
不认同她说他对她同情，羞赧于自己请人帮忙却先斩后奏。
话都是事实，但不是事实的全部...
周祺比他想象中还有敏感聪明些。
“所以你想让林阿姨觉得你有女朋友了？这是欺骗，我不和你一起骗她。”
再加一句善良。
“不算骗吧，反正你早晚也是我的女朋友。”许择摊牌了，相当臭不要脸，直说的周祺脸红红。
恼羞成怒地让他滚，说他做梦，许择全全笑纳，不知道从哪学来的土味情话...
“周祺，如果有一个男人可以名正言顺地拥有你，那么那个人一定是我。”
“所以下一次回家，你得跟我一起回，别忘了你答应的....”
周祺能说什么呢...她现在没办法拒绝许择说的每一句话，更何况已经答应过林阿姨...
从前她也说不出拒绝周岩的话来，明明那时郁郁于胸无所适从，现在却没这种感觉，一点点都没有。
投影不见了，天色彻底暗下来，风中的燥意渐渐散开，谈不上凉爽，但也舒服惬意。
葡萄汁喝完了，周祺有点想喝别的，她用稍显殷切的目光看向许择，希望他能懂她的意思...
许择怎么可能不明白，这姑娘是个小酒鬼，一天不喝心痒痒....
在许择起身的一瞬间周祺大大地扬起笑容，感叹今天真是美好的一天，挑不出一丝毛病，当一瓶冰镇过的朝鲜族米酒摆在她面前时，周祺笑容僵住。
她想不通，为什么她的待遇从法国著名酒庄变成了延边著名饭馆...
但是也好喝，好喝到她眼睛眯起，酸酸的冰冰的，带着米香，还不担心喝醉会不舒服。
“你怎么不说‘不许喝冰的！’这种霸总言论啊？”
周祺听多了这句话，全是从周岩嘴里说出来的，许择也很关心她的身体状况，她好奇他为什么不说她。
许择看她眼神雾蒙蒙的，似有微醺之意，轻佻了下眉，他发现周祺喝醉的阈值很高，但上头很容易，这么几杯酒精度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米酒也能给她喝出这幅样子...
喝醉很难掩饰，但微醺不难，他不禁回忆起那个吻，一切越轨行为的初始，那时他觉得她很清醒，现在看来好像不是。
她只是善于掩饰，而现在，她没在掩饰。
那她还能不能再来吻他一次？
“夏天想喝冰的不是很正常吗？只要是在身体健康的情况下做到适量就没问题...如果是前天发烧的你，我才不给喝。”
他不能不会也不想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去剥夺她的小快乐...
所以，到底能不能再来吻他一次啊？
...
冰冰凉凉的嘴唇，比他杯子里浓郁香醇百倍的米酒气息，心愿达成，死而无憾。
周祺在这一秒钟想：她愿意做他肩膀上的小蝴蝶，一辈子的那种。
虽然她的一辈子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