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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无牵挂

    方休听到妹妹的转述时,剑眉微蹙:“她寻我?”

    “嗯,不过是借你搭座桥联系太子,和你这一去几年的大将军本人可没有关系。”方薇喝着岑皎送的敬亭绿雪,接着刺她哥哥,“毕竟有的人就是死在战场上,也要把心思烂在肚子里。”

    她这个哥哥最是无关风月的,可年前就开始不断来信问她那位小侯爷的未婚妻如何如何。方薇见铁树开花,是又惊又喜。喜的是她不用担心她哥哥孤寡,惊的是他看上的是兄弟的新嫁娘。他的眼光倒和他这个人一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方薇去信质问他,他还避而不答。她都被他气笑了,扬言他再不回来就等着喊心上人“弟妹”,他这才回来。

    当然,也并不全因为这点儿女情长。估计是太子传唤,她哥哥才舍得抛下边关漫天黄沙回这个金玉笼子。

    “你莫要胡说,坏了岑姑娘的清誉。”见他又开始一板一眼地说教,方薇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打断:“你就说去还是不去吧。不去我就让岑姑娘把信交给我,我替她送。”

    方休沉默了。半晌,才听见他的声音:“既然你那么看中屋里的东西,我还是去一趟替你看着点。”说罢抬腿就要走,方薇在他身后笑:“学学人家方衡吧,嘴皮子利索点,谁乐意和你这闷葫芦说话。”

    闻言,方休脚步没有停,手却不自觉摸上自己的唇。

    利索点?

    方薇派来搬闲置家具的人已经到了,岑皎在屋里烧了炉子点了香,就等着那位大公子的到来。

    她摩挲着袖里的信件,目光看似落在来来往往的人身上,实则落在虚无中。

    不知怎地,她想起那天两人相撞的视线。该是无意为之,可是...可是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她从前当真没有见过方休吗?来了这么多回,哪怕一面之缘呢?

    可无论她怎么回想,都记不起那样挺拔的身影。因为小时候她来侯府,多是和方衡玩耍。年纪再大些,两家已经鲜少走动了。

    他们毕竟差了一些岁数,想必她幼时他已经在外行走了。压下不该有的念头,岑皎定了定心神,不再去想。

    可是她刚止住了思绪,那人就到了她面前。

    一身家常的玄色衣袍,倒减了几分肃杀之意。岑皎松一口气,弯腰行礼:“见过大公子。”

    “不必多礼。”方休朝她略一颔首,移动目光专注盯着下人做事。岑皎干站在一旁,手心的信都要浸汗了,深吸一气开口道:“大公子请坐,煮了劣茶,还望您不要嫌弃。”

    方休这才瞟她一眼,一撩袍角坐下,手里端着茶盏,却也没喝。

    岑皎只觉兄妹两性格完全不同。方薇的话少是安静知礼,方休的话少纯粹是因为冷淡。她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害怕,她已经没有害怕别人的资格了。况且...况且前些天他不是还帮她解围了吗?

    或许是因为大权在握,久经金戈铁马,方休身上有一种强大的气场,不怒自威。那日他们距离尚远,岑皎没感受到。如今两人就挨着坐,她岂能不惶恐。

    方休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薄唇紧抿,问:“你来府上多久了?”

    “嗯?来了将有五个月...”提起这个,她不由垂睫,声音也低了下去,“一百四十一日。”

    也是爹娘离开她的,第一百四十一日。

    方休瞬间明白过来她为何心情低落,拿茶盏的手不禁攥紧:“...是么,可还习惯?”

    “习惯,三姑娘待我极好。”她复又笑起来,绝口不提在其他人那受的委屈。

    爹娘远去污名加身,寄人篱下群狼环伺,她早就没有了吐露心事的资格。

    方休焉能不知她眸中苦楚?只是他现在,还没有资格替她拭去眼泪。其实不止现在,从前他也没有资格。

    从前他眼睁睁看着她嫁作他人妇,日渐消瘦。但既然重来一世,他定要护她周全。

    岑皎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目光似乎不再避着她,这让她好受一些,唯恐他是碍于情面不得不来,实则不愿帮她。

    “方薇也常和我提起你。”方休心绪回笼,回道,“她说你是个很聪慧的姑娘,于读书煮茶上提点了她许多。”这自然是方薇特意教导的话术,为的就是应对二人无话可说的局面。

    果然,岑皎不那么紧张了。她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真实的笑意,眼眸亮若星子:“三姑娘心灵手巧,该是我向她学了许多才是。这点茶的手艺,就是我偷师来的。”

    闻言,方休这才将目光落在碧绿的茶水上。只见一层乳白的浮沫在上头飘着,勾勒起连绵群山、重峦叠嶂。

    虽是金玉笼中一方囚雀,却也天生地向往高山云野。

    “不错。”说完,他端着杯子一点点饮尽。他生得高大,即使坐着岑皎也只到他肩膀,这个高度,抬眼刚好就是他滚动的喉结。

    连日的打击并没有抹去她的教养。岑皎垂首,手指拨弄着信件,思忖着该如何开口。

    方休饮完放下杯子,问:“敬亭绿雪?”

    “是,大公子也是此道中人?”岑皎没料到他看上去一副武臣模样,于茶道上也颇有建树。方休深深看她一眼,道:“知道的并不多,恰好喝过这一种罢了。”

    岂止是这一种,事实上她惯喝的每一种茶,他都如数家珍。

    “大公子谦虚了。”她并没有觉察他的言外之意,还要再说什么,突然掩唇咳了起来。方休的动作比怀夕还快,只见他熟稔地端过她专用的杯子递了过去,手掌在她后背不轻不重地拍着。

    怀夕动作一僵,见对方比自己还要专业,默默站了回去。

    岑皎止住咳嗽才后知后觉身边的不是怀夕而是方休,她心中一惊,小声道谢,方休摇头,眉皱得愈深:“炭火不够吗?屋里这般凉。”

    她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银炉,又看了看自己厚重的衣裳,选择了沉默。

    忽然,她想到什么似的,出声问:“方才...大公子动作娴熟,可是身边也有人如我这般?”

    她这是出生就有的顽疾,药石无医,若不是身边伺候的人,是万万不知道拍哪里才能缓解的。

    而且...她悄悄看了方休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手掌落在她背上的刹那,头疼和咳嗽似乎都消减了。

    一语中的,方休僵直了背脊。他手握成拳又松开,懊恼自己一时心急失了分寸,忘记自己此世还没有学会这些。他轻轻咳了声,拉无辜的友人下水:“殿下偶得风寒时便会如此,方才一时情急冒昧了,岑姑娘恕罪。”

    “无妨,是我要多谢大公子。”她又客气地谢了一遍,直教方休如鲠在喉。他不习惯她的礼貌与疏离,不习惯这距离感的笑意,他情愿她继续问下去,最好是刨根问底,让他不必苦苦隐瞒。可是又不能,这让他心乱如麻。

    “禀大公子,三姑娘的东西已经收拾妥当了。”二人谈话的片刻,下人已经收尾了。岑皎惊觉信还没送出去,一时慌乱,抓住了起身就要走的方休的衣袖。

    感受着袖子被轻轻扯了一道,方休低头去看,只见她飞快丢了什么东西到他袖里,微凉指尖与他的手腕一触即离。

    她僵住了,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方休眉目柔和几分,低声道:“我走了。”一如无数个他辞别的夜里。

    岑皎怔怔点头,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管他说了什么。直到怀夕唤她几十声,她才回神。

    她摩挲着指尖,只觉从前四处求药的她像个笑话。

    她的病痛,在接触到他的刹那,烟消云散。

    回来交差的方休自然不知岑皎心中所想。他看着妹妹指挥下人把东西搬进她屋里,心神却还落在岑皎那。

    似乎比上一世他见到的她更活泼些,是否意味着他醒悟的时机还不算太晚,她的身体还没有病入膏肓,他还能,再多见她些时日。

    某次遇袭,他被敌人一箭穿心,醒来后就时不时梦到他的未来弟妹,岑家姑娘岑皎。

    他自以为将那些微不足道的心思藏得很好。不过是匆匆的几面,她或许根本不记得。可一到濒危时刻,他就骗不了自己。

    他深深爱慕着,岑皎。

    可他捡回条命后,这个念头就始终占据脑海,甚而他开始做一些与她有关的、混沌的梦。

    梦里他背着她嫁给方衡,梦里她恭敬地唤他“将军”,梦里她为方衡披麻,梦里...她永远闭上了眼睛。

    梦中盖棺的那刻,他好像又被人一箭穿心,随她走了一遭鬼门关。

    醒来后,他立刻去信方薇,他迫切地想知道她现在情况如何。得到岑家除她阖家流放的消息后,他又马不停蹄地派人去营救右相。

    他记得梦中,当她父亲病逝的噩耗传来后,她一病不起。

    当梦境向他展露更多细节,甚至包括某场战役的走向后,他开始相信,这些梦不是他的臆想。而是,前世的记忆。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

    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

    是此世的他梦了前世的他,还是前世的他梦了此世的他都不重要了。方休自诩是个俗人,他并没有太在意这些遥远的哲理,他在意的,只有前世滔天的遗憾。

    “怎么,才见了一面就念念不忘了?”方薇忙完,就见她这个情窦初开的哥哥一个劲地喝她带回来的君山银针。别人是借酒浇愁睹物思人,他倒好,蹭了她的东西浇愁思人。

    方休不答,盯着空了的杯底,突兀道:“徽盏。”

    “嗯?你这个喝茶如牛嚼牡丹的人还识得徽盏?”方薇嫌弃他把一壶茶都喝完了,没好气道。方休点头,接着道:“她喜欢用。”

    方薇:“...这个她,是岑姑娘?”

    方休答:“嗯。”

    方薇的脸色立刻古怪起来。她挥退下人,掩好门窗,神情复杂地问:“你...这样关注岑姑娘,会不会...有些不妥?”

    哪里是不妥,简直就是要受牢狱之灾的程度。他久离京城,几年才回一次,又是怎么知道岑姑娘喜欢用什么茶具的?她几乎是立刻联想到前朝的某些秘密机关,据说是专门窃听大臣家私的...

    “...梦到的。”他低低道,脑海中闪过她为数不多的笑靥。

    那日天气很好,暖风熏人,她在花树下支了个茶摊,而他是她唯一的客人。

    病痛、丧伤似乎都成了一纸云烟,被她轻飘飘揭过。她褪下麻衣,着一身缃叶色长裙,皓腕如雪,学卓文君当垆卖酒。

    她说她不能饮酒,于是以茶代酒。他陪她静坐了数个时辰,从黄昏柳稍一灯如豆,坐到晨曦初露天光乍破。

    他猜想,她或许就是在仰面沐浴曦光而笑的刹那,在亭曈升起的那刻,明白于此世她已经了无牵挂,才决定服毒自尽。

    即使他就陪在她身边,她也,了无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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