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坠乱扳指

    深秋的阴冷寒气一下子扑了上来,没有一丝一毫的收敛。屋檐上滴着蒙蒙细雨,一下一下灌进挂花枝头,试图将香味通通都逼出来。

    玉凤仪于睡梦中梦到昔年过往,眉头皱得生紧。

    她是太子妃,先皇驾崩后,自然而然地成为了皇后。

    不过,从初入深宫,到被这宫墙层层包围不自觉地也有八年之久,如今忆起,倒是有几分唏嘘。当初,来到这不过月余,委支元国就与邻国引了战事。

    澹台虞煌上了战场,她是镇国将军之女,身为武将之女,武艺不差,定然也跟着去了。这些年过来,当初兵荒马乱的岁月,如今却成为帝后结缘的美谈。

    不过,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枕边人那阴郁难辨的性情,帝后情深就是场笑话。

    杀伐果断,频频引战的性子,如何美谈?

    搅得天下动荡不安也不愿罢休,帝王如此,皇后劝不住,这又算是哪门子的佳话……她心尖上的人就应该温雅些……

    反正……不该是如此的祸国祸家……

    许是天太寒了些,玉凤仪咳嗽了一声,往被褥里头缩了一下,触碰到另一个滚烫的物件,她顿时一颤,以最快的速度收回手来。

    玉凤仪清醒过来,澹台虞煌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醒来的,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讲出第一句话。澹台虞煌城府深,无人能读懂他的心思,他不说自是君王心君王定。

    至于,玉凤仪嘛,实在是不知道说些什么,也不想和身边这个男人靠得太近,保持相敬如宾的态度是最好的,但是,这个男人所作所为都足以让天下动荡,她也不想看到天下人心惶惶的惨象。所以,一时,彼此竟无言。

    一盏灯的工夫过去了,玉凤仪想不到什么巧妙的话术,风过弄帘响,她没忍住,侧着的身子一颤,又是一声咳。

    “皇后穿得单薄,如此也是应得的报应。”澹台虞煌讥讽道,眼底悄然而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玉凤仪没想与澹台虞煌在这嘲声里掰扯,她刻意忽视过去,转而,话锋一转,道,“昨夜雨大,皇上来所为何事?”

    玉凤仪凝眸,眼神坚定,仿佛不想让澹台虞煌用“睡觉”二字搪塞过去。

    澹台虞煌翻过身,帝王威严的眸子直视着身边女子,被褥很顺很顺地一滑,翻落到女子肩上,沉沉地又盖了一圈。

    昨夜?

    昨夜雷声那么大,他是为何来凤仪宫的?

    不记得了……

    澹台虞煌睥睨天下的眸子一瞥,突然,又想到了朝堂上的一桩琐碎破事。

    澹台虞煌声音低沉,带着晨时的慵懒,道:“秋了,该选进一批宫妃了。”

    “嗯,确实。”玉凤仪低眸着眼眸,思绪飘飞,不自觉地点头应道。

    澹台虞煌眼底闪过一丝嘲意,幽冷森然一瞥,仿佛要将玉凤仪刮过千万遍。

    玉凤仪察觉到身侧瞬间涌上来的寒意,觉得未免太过安静了,于是,顺着澹台虞煌的话,接道:“金秋选佳人,宫中又能热闹一些了。”

    玉凤仪嘴上虽是这样说的,但是,心间还是动容地想——这四方的天,女子困进来,也只是热闹一时的。大半辈子,慢慢香消玉殒着,没了生机。

    能不进来,还是不进来的好,若真进来了,往好的想,也就热闹热闹吧,有一阵子的热闹总好过半日半月的寂寥。

    澹台虞煌听玉凤仪慢条斯理地说着,没有多余的情绪,仿佛根本没放在心上的样子,他心里没由来地上了一股子气。

    这种莫名的情绪推着他,让澹台虞煌有种说不上的怒火,他讥嘲道:“整个后宫还真找不到比皇后更有容乃大的。”

    “皇后真是好气度。”澹台虞煌冷冷道,声音震震如巨雷,站在窗边,日光照下来,没有一丝暖意,反而依稀能辨出澹台虞煌眉目间的阴森之气。

    澹台虞煌的掌心攥在桌角,经他一按,桌上的红漆夸张地掉了大半,上头的木屑化成粉末,簌簌地往地上落。日光透进来,照得窗前的那一角越发地诡异。

    玉凤仪微微撑起上身,眉眼间尽是无奈的疑云,这阴郁古怪,她是真的摸不清头绪。回回都是如此无缘无故地动怒。

    帝王心难测,伴君如伴虎啊。玉凤仪不由腹语着,就算是这么多年的相处,她还是搞不清楚。

    澹台虞煌自己要择新人入宫的,话是他先起的,如今火气又是冲她来。

    玉凤仪撑着身子,无奈扶额,滑到腰间的被子稍稍一揽,还是忍不住地咳了一声。新一批入宫的妃嫔一来,难免事多,她也不想料理这些琐事,但——

    玉凤仪眼眸微亮,俯仰之间,好似明白了澹台虞煌的话中之意。

    澹台虞煌一贯宠爱棠梨宫的纯妃,如今,选妃关头,怕纯妃心情不适,合着不讨好的事让她来,借由自己去开这口。

    玉凤仪想通了,连心情都舒畅了,忙道:“陛下放心,纯妃那边,臣妾会去说的。”

    说着话,玉凤仪抬眸望去,澹台虞煌已经走远了,拂开的袖摆看得出来男人敛起的怒火,不知他有没有听见玉凤仪说的话,但玉凤仪总归是弄明白了,她攥着的手一松,面上恭敬,但是心里还是小小得意了一番。

    玉凤仪起身,招了招手,温声道:“连翘,你去棠梨宫将纯妃娘娘请来。”

    “绿芜,你去瑶华宫,把瑾贵妃请来。”

    玉凤仪打点好一切,见绿芜和连翘得令出去了,这才松了一口气,梳妆打扮起来。

    铜镜摆在面前,玉凤仪不禁在想,这凤仪宫确实是清冷了,绿芜和连翘出去后,这里伺候梳妆的宫女们一句话都没敢说,只顾着手头上的事,一丝一毫不敢怠慢。

    来这都八年了,宫女到了年纪出去了,走了一批,又新来了一批,这些个新来的,她都认不全,名字和脸也对不上。

    这批选秀,再来几个宫妃,她又得重新认人了。

    玉凤仪唏嘘着,将手伸进袖口处,从里头掏出一双耳坠。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凤凰耳坠上的红越来越艳,比起当初……师哥给她戴上的时候,艳得更甚。

    昨夜,她还梦到师哥了,也不知道师哥过得好不好。

    玉凤仪思及此,眼眸中透出的光都薄了继续,弱弱的,染上了层层绕不开的怅惘。

    这阵子以来,她咳得越来越厉害,太医都看不出她的病根,只说静养。

    她想,这就是这个割裂开的朝代给她的猛然一击,她本就不属于这里,她既找不到回去的路,昔年的征战里,还连带着改变了这个国家的气运……

    玉凤仪越想,咳得越是厉害。

    突然,喉咙中冒出一滩铁锈般的腥红,在流光转瞬间,浸满她的口腔。玉凤仪一个没忍住,嘴里的血咳了出来,几滴血如鹅毛般四处飞溅,染到了她掌心的凤凰耳坠上。

    凤凰耳坠“唰”的一下,在瞬时间,闪出一道金光。

    “师妹!师妹!是你吗?”

    耳坠如打通了的山洞,在洞的那一头,传来悠远又凝重的声音,这声响就像是古寺里头的钟声,猛猛地敲在玉凤仪的心上。

    这声音……是师哥!

    “齐瑜师哥?是你吗,师哥?”玉凤仪说着话,尾音带着一丝颤抖,攥紧手心里的凤凰耳坠,如同是抓紧洞中的唯一的一束光。

    不多时,那头回应了。

    “师妹,你那头是处于哪个朝代?”齐瑜的声音带着抖,说得急,生怕慢一丝,两人之间的联系就会中断。

    “我这边……”玉凤仪听着熟悉的声音,心头一动,转头,望着天边的日光,还有窗外的飞檐翘角,嘴角自然地向上扬起欢愉的弧度,但旋即,想到了什么,笑意瞬时没了,“师哥,我说不来,是历史书上没有的朝代。”

    “不是先秦两汉,不是隋唐五代,也不是宋元明清。”玉凤仪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低着头,长长的睫毛止不住地颤,在眼底留下厚厚的阴影。

    “没事,师妹,你慢慢说,这一年都过去了,我们不慌这一时,师哥一定会找到办法接你回来的。”齐瑜温柔地说着,仔细地听,语气还是染上了几许他不常有的慌乱。

    “一年吗?可是我来这都有八年了。”玉凤仪的手指纠在一起,她身临其境这么多载了,都快接受了,但是,得知那头——属于自己的世界才过去一年,心上好像被猛猛敲击了似的。

    玉凤仪没有在迟疑,道:“师哥,我在委支元国,这个国家我先前也没听过,周围邻国有楼兰,有东国,这些都有些出入。”玉凤仪不敢说这周遭的是虚假,因为她实实在在地呆过八年之久。

    玉凤仪喘了一口气,继续道:“现在的皇帝叫澹台虞煌,他人……”

    玉凤仪说着,突然不知道怎么形容了。

    那头,齐瑜稳了稳玉凤仪的心绪,道:“那……你还好吗?”

    玉凤仪:“还好……”

    玉凤仪把自己成了皇后的事告诉了齐瑜,那头,齐瑜有过一瞬间的停顿,不过很快,他缓过神,继续温柔地同玉凤仪慢慢道。

    玉凤仪也渐渐了解了齐瑜是如何联系上她的……齐瑜在一年内找遍行内的人,重金买进一只龙云扳指,今日儿,她的血溅到了凤凰耳坠上,所以,耳坠便像是通了灵一般,与异世的龙云扳指主人联系上了。

    齐瑜:“师妹,师哥暂时还对你那个王朝没头绪。若是可以,你寻个机会,告诉师哥你那边的瓶罐器鼎玉石,就像我教你那样的,纹路,能辨出的特制工艺,都一一说来。”

    “师哥去看看,看看能不能弄清楚。”齐瑜泰然自若地哄道,“实在不行,还有师父。

    齐瑜:“师妹你别怕。”

    玉凤仪:“嗯,我不怕的。”

    阳光倾洒,玉凤仪好似透过云层,窥见那个坐在古董铺子里的儒雅男子。齐瑜永远都是面色不慌,斯文清雅的贵公子。对待万事万物都是温温柔柔,慢慢来的态度。

    可这一次,隔着时空,温柔的人不再淡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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