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南陵。
和风旭日，适宜出行的天气。
赵清梦的马车却被拦在北城门口。
她虽为南平王府颐宁郡主赵颐如的义女，但向来低调简朴。即使出行，也是轻装简从、一车一马。
简约的马车在人流如潮的城门口并不显眼，如市井人家出行一般。
沐颜坐在车前。她身材修长，一袭黑色劲装格外引人注目。
“小姐，今儿当职的是莫一奎。”
赵清梦打开车门看去一眼，城防营副将莫一奎正领兵在城门口盘查，略显滑稽的八字胡也掩盖不住他脸上的趾高气昂。
沐颜看着，嗤一声，“真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看见驾车的沐颜，莫一奎瞬间变得神貌和讪，如迎至宾。
“沐姑娘，”他招呼着，瞧一眼车里那道白色身影，涎着脸走过来，“沐姑娘对不住了，统领有令，今儿不能出城！”
赵清梦关上门，以防万一，她拿了个帷帽戴上。
沐颜一手执鞭，英气的五官刻着不悦的表情，对上莫一奎的讪笑，她脸色更是一沉。
沐颜清楚记得，五天前，莫一奎借着酒兴调戏于她，当众被她抽了两鞭子，如今却又挂出一副“交情匪浅”的嘴脸，当真让人恶心！
沐颜甩了甩鞭子，长鞭扫起地面的尘土发出啪的一声，正是“生人勿近”的代言。
“瞎了你的狗眼，南平王府的马车也敢拦?”
一丝暗色在莫一奎的眼底闪过，他瞥了眼沐颜的长鞭，依然挂着讪笑道：“末将岂敢？南陵城中，谁人不知南平王府的清梦小姐，虽是赵氏三代以外的旁系所出，却被赵氏家主，也就是颐宁郡主收为义女，备受郡主喜爱，连赵氏嫡出的大小姐和我们城防营的莫大统领，都要敬让三分。未将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拦清梦小姐的马车啊！”
赵清梦隔窗听着。南陵莫氏与南平王府赵氏同在永朝十二大家之列。和莫家交道多年，哪能意想不到莫一奎的心机和嘴脸？昨晚，她与赵氏嫡出的大小姐赵宜德发生口角，赵宜德的父亲正是莫家入赘赵家的嫡子。要从莫家统领的城防营下出城，想必有些难度。可寄养在南平王府十年，她所经所历，何尝不是举步艰难。
赵清梦在心里盘算，纤细的指尖下意识摩挲着左手腕上的珊瑚手钏。这是她多年来的小习惯。
沐颜的声音再次传来，“狗奴才，我家小姐乃皇上御封的乡君，乡君的名讳也是你叫的?”
莫一奎笑着，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那可真是太巧了，咱们莫家与赵氏嫡出的大小姐，刚刚封了颐平县君，不仅封号与颐宁郡主只差一字，就是品级也恰好比四品高上一品——”
“你说什么！”沐颜怒目。
“末将该死，末将该死，”莫一奎嬉皮笑脸，“怎就哪壶不开提哪壶？姑娘恕罪，乡君——恕罪！”
沐颜懒得同他虚与委蛇，“还不让路？”
莫一奎拜道：“乡君大驾，未将当然不敢阻拦。可事出有因，乡君的父亲号武夷居士，常年隐居九夷山铸剑，当世神兵皆出其手。近日江湖传言，又有神兵降世，各路豪杰闻风而至，不过几日功夫，南陵城中客似云来。江湖人中，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在城里生出不少打架斗段的事端，统领下令，严禁来路不明者出城生事。统领这么做，也是用心良苦，为了乡君和乡君的父亲着想，还望姑娘和乡君体谅。”
听他阴阳怪气，看他似拜非拜、似敬非敬，沐颜的长鞭扬起她的怒气扫过莫一奎的盔甲，“少跟我惺惺作态！来路不明？我家乡君是哪门子的来路不明？用心良苦？既然来了许多江湖人，为何不严查进城，偏要在今日禁止出城？昨儿禀告防务，怎听你们统领说，城中太平无恙、百姓安居乐业?不会是你前几日吃了我的鞭子，今日就拿着鸡毛当令箭、携私报复吧！”
莫一奎穿的盔甲嵌有独特的肩饰，银色的镶边包着栩栩如生的虎头在三月的阳光下熠熠生威，正是莫家家徽。
莫一奎看了看被鞭子不偏不倚扫过的家徽，笑容在他棱角突出的脸上冻结，他的脸色在春风旭日里瞬间变得如临严冬。
“统领有令，无论是谁，要出这道城门，必须有统领签批。军令如山，末将也是奉命行事。乡君有何不满，大可到统领面前说去！若乡君真是有要事出城，大可拜一拜统领，求一求签批，末将定然放行。否则——”
“否则怎样？”沐颜哼一声，就见莫一奎拔出腰间的佩刀，一队士兵立即冲上前来，纷纷拔出长刀，将马车严阵围住。
阳光照着刀锋的冷寒，周遭的气氛瞬间染上一层冰霜。
百姓见状，以为是官府缉拿盗匪或者是发现了前日在酒楼闹事的江湖人士，立即哄乱失措、四散开去，像是城门口即将被殃及的池鱼。
顷刻间，城门前留出一大片空地。
莫一奎这才发现，赵清梦的马车后还有一辆马车。同是一马一车。后面的车身略大，素朴的车身没有任何雕花缀饰，却是极其上等的紫檀木所造。
莫一奎暗忖，哪家的公子出行，他竟未得到消息？
再看车门前坐着的两个人。
一人黑衣黑帽，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握着马鞭。
一人红衣黑帽，身材颀长。他懒洋洋地斜靠着车门，像是在睡觉。低垂的帽檐遮住了他的整张脸，两条腿散漫地垂着，几乎挨到地面。
两人没有佩剑和刀，面对此刻的剑拔弩张依然镇定自若，顿使莫一奎心生疑虑。
“莫一奎，你敢！”沐颜的声音冲散莫一奎的思绪。
莫一奎嗤笑，眼中暗色闪动，左手微不可见抬了抬。
忽的马鸣长空、震耳欲聋。
一只赤鹰兀然在空中盘旋。
人群中有人大喊：“惊马啦！惊马啦！”
只见马蹄高扬，沐颜毫无准备地被甩下马车。
哄然四散的百姓更是惊吓奔逃，只怕一个迟疑，做了蹄下亡魂。
长嘶过后，马蹄踏下，刚要拖着车身向前奔驰，倏然一道剑气横贯而来，猛地斩断缰绳。
赵清梦在车里颠簸几下，跟着跌出马车。头顶的帷帽滚落一边，露出一张秀雅脱俗的小脸。
瞧见的人无不目瞪口呆、惊为天人。
传闻南陵赵氏几代无子，却专出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今日一见，果然非凡！
周围一时陷入某种异常的安静。
不顾堕马的疼痛，赵清梦立即捡起帷帽戴上。抬首，只见红影如电迅速从人群中闪出，瞬间落到狂奔出几丈之外的马上，在马蹄即将撞上行人时猛然勒马。
马鸣嘶风，又戛然而止。
赵清梦定睛一看，心口一震。那是——
马背上，男子黑色的腰带上挂着块金色腰牌，红衣夺目，张扬的笑容好像接了所有的春光，耀眼异常。
赵清梦趴在地上，帷帽下的美眸一瞬不瞬地看着。记忆翻涌。她看见他扭转马头，长腿夹着马腹缓缓走来。裹着尘埃的马蹄像是踏在她的心上，扑通作响。
男子丰神俊朗，春风吹起他额前垂下的散发，高高的马尾随着他驾马的动作在风中飘摇。
“你——”莫一奎愣了半晌，“来者何人！”
男子扬眉，“你好好的暗施毒计做甚？”
莫一奎瞳孔一震，不想适才打马的手段被当众戳穿。
沐颜扶起赵清梦，怒目以对，“拓野那小子说的果然没错，什么南陵莫家，分明是南陵之狗！”
莫一奎面不改色，“沐姑娘，此人来路不明，休要听他信口雌黄！”说着，他挥刀示意，围着马车的士兵改变列阵的目标，将男子团团围住。
男子淡瞥一眼，分明的眉角带着桀骜的嘲弄，看得莫一奎一阵心虚。
空中盘旋的赤鹰夹着清风晨曦落在他的肩头，男子看了看赤鹰扑落的细尘，俯身摸了摸马鬃，神色一派惬意。
莫一奎不自觉地退后两步，“小子，你到底是谁！”
男子不答。
马儿在他的抚摸下舒服地抖了抖鬃毛，十分的温顺可爱。
他看着，爽朗一笑，翻身下马，经过赵清梦，径直朝莫一奎走去。
在莫一奎挥刀之前，他反扣住莫一奎的双手，动作直接迅速，显然武功非凡。
“也不是什么好刀。”男子单手扯过莫一奎，看一眼随着莫一奎的挣扎隐隐颤动的刀锋，撇撇嘴道，“江湖上的神兵，不都出自南陵境内的九夷山庄？你的刀，太差！”
说着，他突然松了手。
因反作用力，莫一奎立即翻倒在地，狼狈不堪的模样让他刚才所有的挣扎和反抗显得徒劳又可笑。
“看你一身戎装，也是个带兵的将领，身为将领，就该安城护民。这些百姓都挤在城门口等着出城，你打惊了马，马若真的冲向人群，多少无辜之人丧命？有你这般的将领简直是家国不幸！”男子居高临下，明媚的阳光照着他倨傲的下颌，“你，要想活命，就速速打开城门，让所有人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