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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午经纪人刚着手办完休学手续,下午津岛月就拉着行李箱去了机场。

    两张波士顿直飞东京的机票价值两千刀出头,价格当然不便宜,但也算不上十分高昂,即便她最近两年已经很少在公众场合抛头露面,但再怎么说也是早几年被各路媒体竞相报导的天才制作人,发行单曲曾在公告牌上接连刷屏,光靠吃版权费的老本,也断不至于掏不出这笔旅费。

    津岛月单手拉下口罩,与此同时工作人员顺势抬眼,扫过亚裔少女素面朝天时嫩得几乎可以掐出水来的脸,从对方堪称倦怠的表情判断,显然是半点也没把眼前这人和曾经轰动乐坛的超新星联系起来。

    好吧,这种时候是应该感到庆幸还是感到失落?她平静地垂下眼眸,独自走到角落,打开手机再次检查邮箱。

    说句心里话,直到临行前的一刻,她仍不知道自己这个决定究竟正不正确——算上今天,她已经因为写不出满意的旋律线,焦头烂额地失眠了足足三个月。

    今天清晨,经济人在百忙之中过来探访她,戴着金丝边眼镜的精英男性仿若从天而降的超级英雄,只不过是身穿萨维尔街定制西装,脚踩mean shoes的那种。

    他把她从断电的冰箱冷冻层中拽出来。

    五官冷硬的男人推推眼镜,如此提议到:“休息一段时间吧,正好出去散散心,音乐需要想象力,但不能只靠想象力——这点你应该比我清楚。趁这段假期,你认真体验一下生活。我会给你联系好在日本的寄宿家庭,等休完假回来,我们就直接进录音棚。”

    他停顿了两秒,补充说:“Nicole计划年底复出,她很喜欢你,指名新专辑里要有你写的曲子,我们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她头颅低垂,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像是对冰箱插座忽然爆发了无与伦比的兴趣。

    Nicole,如雷贯耳的一个名字。这位乐坛经久不衰的传奇人物,出道三十一年就红了三十一年,可以说不老女神此生最淡出公众视野的一段时间,也就是这一阵休产假。

    明明是好消息,她听着却只觉得头痛。津岛月抱着胳膊呆滞半响,眼一闭心一横,开口:“万一我写不出来怎么办?”

    然而话一落地,她就感受到一股冻人的寒意。她含恨别过脸,正面迎接自家经纪人脸上那皮笑肉不笑的谈判专用表情。

    男人挑挑眉,和颜悦色地说:“那我会从现在开始磨刀,一把用来解决你,一把用来解决我自己。”

    经纪人姓孔名雨,美籍韩裔,是个在她岌岌无名时期就敢带着一段demo单枪匹马直冲环球大楼的狠角色。合作多年,她早已学会不去质疑他的能力,更何况从过往的交际情况来看,出自他口中的口头威胁恐怕也绝不会只是说说而已。

    想到这,原本还想再讨价还价一番的津岛月立刻老实了,她毕竟还不想看到自己年纪轻轻就出现在法治新闻版块,并且是以受害人的形式。

    唉,还能怎么样呢?种种迹象表明大魔王已经把一切安排好,恐怕也没留给她什么反抗的余地。

    她悄悄在心里抱怨了一阵经纪人的□□独/裁,但或许是因为一团糟的现状终于被不可抗的外力强硬地规划出了路线,她那紧绷到临界点的神经竟然诡异的放松了下来。

    孔雨从她十五岁起就开始当她的经纪人,双方之间的熟稔程度不说到了十分,但八分总是有的。他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这事已经妥了,既然如此,他也不继续在这浪费时间。

    表里如一的精英男性抬起手看了眼腕上的潜水表。

    “我给你叫了外卖,吃完你就开始收拾行李,然后打车去机场,没问题?”

    “没问题。”

    她食指与中指并拢,俏皮地抵在眉间比划了个敬礼的姿势。随后在孔雨冰冷的凝视中,狗腿十足地把人恭送到玄关,直至门板在眼前合上,她才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

    经纪人深谙名利场管理法则,给订的是份高档简餐,蔬果沙拉和全麦面包的搭配散发着健康的幽幽绿光,她对着快餐盒轻轻“啧”了一声,果断掏出手机重订了一份夏威夷披萨。

    无论何种境况,高热量的食物总能带给人极大的饱足感。她叼着披萨转身收拾行李,衣服叠到一半时,大概是久违的松弛叫人突然开始犯困,她头一点一点,后来不知不觉蜷在地板上睡着了。等醒来时一看表,顿时吓得魂飞了一半——孔雨给她订的机票一点半起飞,而现在指针已经轻巧地划过表盘上方的中心位。

    “啪”26寸的行李箱被猛地扣上,没收拾完的东西也来不及整理了。她三步并作两步蹿进电梯里,紧急用软件给自己约了辆车。

    紧赶慢赶地过完安检,她又慌乱地找了一通登机口,这一路跑得差点没断气。津岛取下琴包抱在胸前,一边平复呼吸一边往机舱上走。

    作为乐手,她当然不舍得给自己的琴办托运,索性直接多买了一个位置。

    要说这把琴只论价格其实不算特别出众,只不过对她来说意义确实不同寻常——已逝偶像亲自演奏过的古董琴,自然再怎么悉心维护也不为过。她恭敬地弯腰,把宝贝琴端放在位置上,用弹性绑带固定好,在琴右边一个位置坐的是个金发碧眼的小孩,全程睁着亮晶晶的眼睛,一个劲儿地盯着她看。

    这个年纪的小孩说好听点是精力充沛,说难听点个个都闹腾得让人心烦。

    津岛月心情登时有些微妙,果不其然,她刚一坐稳,那男孩就掏出本巴掌大的册子,一边哗哗翻一边跟她搭讪。

    “That’s really cool,Are you Janpanese?”

    她看了那册子一眼,封皮上赫然印着《五分钟教你精通日本语》。

    这孩子八成想拿她练口语。津岛月默默扶额,要平时也就罢了,问题在她这会儿实在累得慌,根本没精力说话。想了几秒,她故意挤出一副茫然表情:“yes,but私はEnilishがterrible,本当にsorryございます”

    她语速很快,又使出的是一套日英remix组合拳,立马就把对方打了个措手不及,男生捧着小册子,愣愣地看着她。

    他犹豫半晌,迟疑地开口:“OK,大……大丈夫?”

    她继续回以真挚且茫然的表情。

    津岛是那种典型的亚裔乖乖女相貌,齐刘海,瓷白肤色,细弯眉,浑圆的鹿眼。通常情况下,只要她摆出一副“你说什么我不懂”的模样,旁人多半会叫她给唬住。

    这次也不例外,男孩跟她对视了几秒,尴尬地把脸转了回去,也不摆弄那本罗马音注音手册了,老老实实的拉上遮光板准备睡觉。

    一出手就搞定了喋喋不休的噪音源,津岛选择见好就收。这时候飞机适时的开始加速滑行,而后倾斜机身,如巨鲸启航般一头扎入厚重的云层。

    她塞上耳机,盯着摊开的手掌发呆。

    对于日本这个国家,她不能说完全陌生——毕竟她是在母亲身边长大的。

    母亲的故事并不复杂,当年她为了爱情和男友出走异国,两人很是恩爱的度过了蔷薇色的几年时光,后来,大抵是因为“爱”和“责任”在男人眼里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他很快便追寻着呼叫转移了的爱情投向他人怀抱,而母亲则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一段关系的”过去式“。原本娇生惯养的大小姐选择独自在社区医院生下她。或许是出于被恋人背叛的怨恨,她在给女儿登记名字时沿用了自己的姓氏,并且拒绝在女儿面前提起关于那个男人的一切。

    “那只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他唯一的价值就是带来了你。”

    母亲总是在她询问父亲的问题时这般作答。

    开始时她还会不依不挠地追问,后来发现根本要不到答案才慢慢学乖,再不过问这方面的事。

    津岛母女在美国定居,稳定地生活了二十年,期间母亲的英语水平丝毫不见起色,这是因为津岛女士平时除了购买生活必需品外从不出门,而平时母女两人日常沟通只用日语。

    托母亲的福,她在语言方面倒是几乎不存在障碍。只不过就像硬币拥有两面一样,一位事事巨细无遗的年长女性对她也不是没有坏的影响。

    或许是因为那未曾谋面的父亲的阴影,津岛女士贯来把独女看得很牢,用孔大经纪人的话说——“你简直就像是被巨龙严密看守的财宝”。

    他在跟她签第一份经济约时就这样不客气地评价守在一旁虎视眈眈的女人。

    母亲的过度溺爱没有养歪她的性格,却把她的自理能力给惯得及其低下。直到十七岁之前,她甚至都不知道怎么用微波炉加热面包。

    ……没错,这也是孔雨为什么非要要把她放在寄养家庭的理由。

    ——毕竟如果放津岛月独自生活,感觉72小时不到她就能把自己给折腾进医院。

    长途飞行的时间足有十三个小时,她断断续续的睡了两觉,看了三部电影,咕嘟咕嘟灌下去五瓶水,后来因为实在找不到事干,索性翻起了休学前教授给她发来的乐章。

    津岛月在波士顿某知名音乐院校学爵士吉他,论专业出身可以说十分硬核科班,换句话讲,即便当初没有误入娱乐圈,她的未来也仍旧一片光明——以她的傲视群雄的专业成绩,将来进乐团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事。

    一边看谱一边习惯性地默背指法,她无意识地把目光落点投向了邻座的正前方。

    那男孩这会儿也已经醒过来了,正在全神贯注地看一部动画电影,接收到她窥探的目光,他赫然想起先前被日英混合双打的恐怖,身体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歇了这么久,她的心情早已不复当初的不耐烦,津岛把pad一收,迅速换了副表情,阳光灿烂地对屏幕上正策马奔驰的蝙蝠侠竖起拇指。

    她字正腔圆地说:“batman,すごい”

    这句话好懂多了,很好哄的小孩乐颠颠地凑过来,高高兴兴地比出两个拇指。

    “Yes!Yes!すごい!”

    时间在和重振旗鼓的美国小孩你来我往地复读日语常用词间过得飞快,他看的片子叫忍者蝙蝠侠,一部相当神奇的动画电影,津岛月在看到各路哥谭反派开高达时就已经笑得东倒西歪。

    “すごい”她这次的感叹无疑真情实意了很多,倒是中学生看着看着愈发愁眉紧锁,不知道是不是受不了这种日本人独特的发疯方式。

    等到片尾字幕出来时,航行恰好也进入了减速阶段,她揉揉笑累了的脸,扭头看向窗外。

    即将踏上从未拜访过的故乡,令她莫名产生了一种近乡情怯的复杂情绪。好在津岛向来心大,有什么心事都来得快去得更快,等到机体开始在地面滑行时,她基本已经调整好了状态,开始给孔大经纪人报备行程。

    Moon:我到成田国际机场了 ^o^.

    □□大魔王:接你的人也到了,照片一会儿发你,你多留意。

    过了几秒,SNS上果然接收到一张照片。她点开图片,心下一愣。

    屏幕中少年张扬的红发宛若一团凝固的火焰,拍摄者大概是站在侧方持镜,所以只能看到男生的半张脸,从这个角度看去,对方的鼻尖很翘,眉毛则细而短,大滴汗水从光洁额头滑下,淋淋漓漓地一路滚进紫白相间的T恤里。

    坦白说,这张照片给她留下的第一印象,是头发很红,眼白占比很大的怪人。

    搞什么,难道要她一会儿就靠着这张侧脸照片找人吗,孔雨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不靠谱的事来的性格啊。

    她熄灭屏幕,心事重重地背着琴包排队出关,好在那张照片起到的作用远超预期,几乎是刚出大厅一抬眼的功夫,她的视线就被某片耀眼的红色色块给勾走了。

    会是这个人吗?

    她抿着嘴走到那片红色面前,犹疑地瞄一眼手机,又瞄一眼来人。这位疑似是来接她的少年倒是也不避讳她的打量,靠着围栏笑嘻嘻地等她开口。

    津岛月说:“你好,请问是……天童君吗?”

    红发男生闻言不免有些好奇:“为什么这样问,我很难认吗?”

    他自认虽然不是什么帅绝人寰的长相,但长得还是蛮有记忆点的吧?

    津岛月听到他这样说就知道自己大概率没找错人。她松了口气,大方的翻转手腕,把手机屏幕朝向他,无奈道:“因为我只收到这样的照片,光靠半张脸认人难度还是挺大的,幸好天童君头发很有特色……”

    天童觉凑过去,发现那居然是张直接从排球月刊上截下来的照片。

    他一惊:“呜哇,怎么选这张,这张我脸都变形了欸?”

    男生两手搭在围栏上,身体后弓,腰压得很低。他表情夸张地做鬼脸:“千万不要被这张抓拍误导啊,津岛小姐,我真人比照片可是帅很多的!”

    她不讲话,定睛看着他,然后猝不及防地举起手机按下拍摄键。

    “你……你你你你在干嘛?”

    天童搞怪的动作一滞,满脸不可置信地看向她。津岛月冲他一笑,单手放大刚刚拍下的照片,再次把屏幕对着他晃了晃。

    她点点头:“嗯,确实跟照片差别很大。”

    拇指与食指之间是被人为放大像素的区域,男生故意作怪地皱着八字眉瞪圆瞳孔,唇边抿起的小小纹路看着很猫相。

    她笑容腼腆,小声补充道:“感觉……真人要可爱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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