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六岁的记忆太过久远,但“竹朿哥哥”在云忱音的记忆中留下了浓重的色彩,以至于一年后,竹朿不告而别,她哭的惊天动地,连着好几天吃不下饭,原本白胖的身子都变得瘦瘦的,将云父云母心疼坏了。

    她心里难过极了,身边的每样东西仿佛都有着竹朿的影子,看到那些她便更难过了,于是她赌气将所有的东西归落尘封不愿再看,甚至心里暗暗发誓再也不想见到竹朿,没想到发誓成了真,竹朿再也没回来过。

    一别经年,再次见到,一人不识,一人不认,直到现在。

    但多年过去,物是人非,云忱音对“竹朿”的“怨”早已消散,她也很少再想起他。

    云忱音在景策私邸住了下来,景策大多数还是会回景府去住,加上景策说破了自己曾是“竹朿”的身份,云忱音一时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两人见面的机会很少。

    但府中的下人待她却越发小心恭敬,云忱音不知道的是,景策几乎每天都会在她院外徘徊一阵,然后又独自回去,许是心里不高兴,周身都散发着寒气,下人们这一阵子都惴惴不安,自然做事更加谨慎了。

    云忱音肚子里的孩子稳定下来,她最近被养的很好,容光焕发,小脸胖了一圈,却仍不失绝色,反倒多了一丝让人说不出的韵味,秋心偶尔不经意间瞧见,总要恍惚一瞬。

    丝菱每次见到秋心这幅模样总要皱眉,然后挡在秋心面前不让她看。

    秋心瘪了瘪嘴,她不满的“哼哼”两声,嘴里嘀咕道:“要不是当初我跟着魏行文去读书了,哪儿有你伺候姑娘的份儿!”

    想到这秋心又是悔的心口疼:“二爷也真是的,早知姑娘要买婢女,将我送去不就行了吗!还多个冷面在姑娘眼前晃悠……”

    “你在说什么?”忽然丝菱从里间走出,冷不丁的问道。

    秋心吓得一激灵,赶忙道:“我在给姑娘想笑话呢!”

    丝菱就这么盯着秋心,将秋心盯得心里七上八下的,忍不住哆嗦了一句:“真的!你不信我这就讲给你听!”

    “好啊,正好姑娘现在不高兴,你进去说吧。”

    “啊?”秋心苦着脸磨磨蹭蹭进屋,好不容易从肚子里搜刮了一个笑话,心里有点准备,进屋便看到趴在窗台发呆的云忱音。

    丝菱并不是故意刁难秋心,云忱音这一阵子确实心情一直都不太好。

    她很后悔当初在景府,被景衔青躲在假山后面的举动刺激到,以至于她气愤之下当天就和离了。

    因为那日过于冲动,许多事情都未安排妥当,才将自己逼到如今境地,不得不呆在景策这里躲避京都中老太爷的人。

    云忱音自知自己势单力薄,加上她正是孕期不便之时,除了待在景策的这处私邸,她几乎无路可走。

    只有景策,唯有景策可以依靠。

    不,应该说是利用。

    以前在景府,景策本就对她多有照顾,再加上她现在更是知道对方就是竹朿,这份利用便像一座大山般沉沉的压在云忱音的心上,喘不上气,又拼命挣扎。

    见到这样的云忱音,秋心哑巴了,她的笑话似乎都没用了。

    ——

    在云忱音安胎的这段日子,外面的景府简直翻了天。

    和离那日,景策本想拦住云忱音,却不知被谁打晕过去,等醒来的时候,他不知云忱音已经离开景府,见景策的随身侍卫备了车马,加上景策之前在他面前戳破救命恩人的事情,他在心里疯狂揣测云忱音与景策的关系。

    忱音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他们私下什么时候相认的?

    是不是已经……已经私相授受了?

    越想,景衔青越慌,他在魏行文的准备的马车前反复徘徊,只等云忱音出现……质问她。

    只是等到最后,他等来了云忱音的死讯。

    “不可能!”景衔青崩溃大喊,“她之前明明还好好的,你们在说什么!”

    魏行文低垂着脑袋:“峡谷道发生山体滑坡,死了好些人。城防军在清理的时候,发现了云夫人的马车,马车上的碟符可证明尸体的身份。”

    景衔青浑身脱力般倒在椅子上,他瞳孔颤动,仍然不相信这个消息:“人呢?带我去见人!”

    殓尸房里潮湿又阴冷,暴雨过后的房檐稀稀烂烂,泥水混合着雨水从廊檐滴下,落在一排排还没来得及入殓、披着尸体的草席上。

    魏行文领着景衔青走到一处还算干净的草席,低头示意:“就是这具了。”

    景衔青眼眶充红,他缓缓蹲下,掀开草席的一角。

    席面下的尸体面容被石头砸得稀烂,已经辨认不出容貌,可她的发髻头饰,穿着,都是昨日云忱音的装扮,就连她手上的那只镯子,也是她进门第二日,景母给她的见面里中的镯子。

    大滴大滴的眼泪落在那具尸体已经僵硬的皮肤上,景衔青哽咽低喃:“忱音,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他捂住心口,身体佝偻着,剧烈颤抖。

    许久之后,景衔青将地上的人抱起,这个举动让魏行文一惊:“少爷,您这是做什么?”

    景衔青脸色灰白:“我要带她回家。”

    他不顾泥水,不顾血渍,将人紧紧抱在怀里,一步一步离开殓尸房。

    跟在后面的魏行文摇摇头,他不理解景衔青的行为,早知如此,当初何必那般对待云姑娘呢?

    景衔青自己也不知道。

    他像一头困兽,被囚于狭小的笼中,无论撞击哪一面,都撞的头破血流。

    最开始的时候,他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自己痴傻之时的行为,故意忘却那段时光,但他同样忘了,那段时光也是他与云忱音相识相知……和相恋的时光,那样珍贵美好的记忆被他刻意遗忘在记忆的角落。

    后来他很快便知道,他的娘子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不远千里来嫁过来,为他冲喜。

    他怕极了。

    有着这份“恩情”,云忱音对他百依百顺,悉心照料,他们一起嬉戏打闹,相互鼓励,舔舐伤口……这些一点一点蚕食了景衔青的心,让他死死抓住这一缕光,却因为太过用力,让光从指缝泄出,即便这样,他仍然不敢松手。

    因为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基于那份“救命之恩”。

    他是如此胆小又卑劣,故意维护上官书兰,刻意放着小锦在母亲身边,甚至在母亲逼着云忱音下堂为妾的时候,躲在假山后面不出。

    他只想看到……只是想看到,他的娘子对他真真切切情意。

    他想看到云忱音为他吃醋,为他反抗,为他发疯,为他……痛苦,好似这样,就能证明云忱音喜欢的是他,而不是一份“恩情”。

    可现在抱着怀中这具冰冷的尸体,景衔衔青的心仿佛也跟着一起死了。

    雨后的京都街道有些清冷,好些人都看见景小将军抱着一具尸体从街上宛如行尸走肉般都过,都纷纷远离,不多时众人便知道他怀里的人是之前那位“享誉”京都的云夫人。

    人死后,都道可惜。

    云忱音与景衔青和离的事情还没从景府中传出,景家人便顺势将这个消息瞒了下来,他们想着反正人都死了,正好合情合理的给上官书兰腾位置。

    景衔青不承认云忱音手里的那份和离书,他固执的认为云忱音还是他的夫人,他要将云忱音的尸体下葬到景家祖坟。

    此举遭到了全家人的强烈反对,景衔青站的笔直,神色苍白阴沉,无论老太爷老夫人说什么,他始终只有一句话:“她是我的妻,她有资格。”

    他这幅油盐不进固执的模样,直将景夫人气的跳脚,口不择言大骂道:“她生前你没给她维护,死后你做这幅样子给谁看!”

    景衔青的脸色更白了,好似下一秒就要倒下,这句话无疑直戳他的命脉,他狼狈的合上眼,压抑着涌上喉咙的悲恸:“是,我错了!”

    景衔青知道无法说服家里的这些人,所以他不是来商量的,是来通知的他们的。

    今晚是他与娘子相处的最后一夜,他将为她梳洗打扮,换上最好的衣裙,点上樱唇。

    景衔青为她褪去衣裙,目光落在她的后背上,手猛的一顿。

    忽然他畅快大笑起来,整个院子都是他癫狂的笑声,下人们吓得四处逃窜,景衔青的随侍急忙跑去找景夫人,说公子疯了。

    景衔青没有疯,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他的娘子没死!

    云忱音没死!

    这人的后背没有疤痕,而云忱音当初被景夫人鞭打,在后背留下了浅浅的疤痕!

    想到这,景衔青心中又是一痛,他一边大笑,一边流泪,一边扇着自己巴掌。

    他错了,他悔了,他是她的夫,她是他的妻,他们一体,是最亲密无间的人,但自己一次又一次伤害他的妻,他该死!

    他发誓,寻回忱音后,定要将忱音捧在手心里珍惜。

    他曾捡到一束光,日落时不小心弄丢了,光回到了太阳的怀抱。他知道,那不是他的光,但有一刻,光确实照在他身上。

    他绝不会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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