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江明发布于昨天的日常有点“岁月静好”的意思。

    宋忱盯着有些疑惑。

    她知道闻江明是有标记纸质剧本的习惯的，而这一条朋友圈里他的剧本竟然干干净净，还虔诚的点了香薰摆了干花甚至加了滤镜，宛如摆拍。

    闻江明并不是这样的人。

    当然，也不能妄下定论，时间对人的改变是移天换日的。

    “宋姐，别站这了，您晚上没有安排，季姐叫我把你送回星阑湾。”沅沅跑了进来，手里提着个泡着黑枸杞的水杯，示意宋忱快喝。

    宋忱就知道萧临不会信任她，押也要把她押回去休息。宋忱哀怨地看着沅沅：“小姑娘家家的哦，不要像个老妈子哦。”

    可惜车还没有开上高速，宋忱便收到了周导的电话。周晰已经从加拿大飞回来了，据他所说不久就可以开机了，万事齐备。

    而且周晰也找好男主了，所以一开心就在今天晚上临时组了个饭局让宋忱过来熟悉熟悉。

    天才想一出是一出的癖好与待人接物略有的不礼貌之处，总是会被轻易原谅的。

    现在已经快七点了，宋忱回去一趟是来不及了。她的服装已经换成了日常的西服裙，应付这种场面还是比较得体。

    宋忱在保姆车上补妆，造型师从背后替她做发型。

    手稳得嘞，眼线一点没画歪。宋忱透过小镜子端详了一下自己，深红色的丝绒领带称得她气色很好，头发是自然蜷曲下垂的小波浪，没有装饰显得有点单调。

    宋忱从后备箱取出一顶同色同材质的贝雷帽，再踩上同色羊皮马丁靴，把头发别向耳后。露出的耳廓白皙，眼里水光盈盈，玫红柔润的唇瓣亮晶晶。

    宋忱对自己的评价就两个字，装嫩。

    深秋街头吹的她有点冷，宋忱接过西服外套从后廊进去。

    周晰亲自走出来迎接她，以示自己对她的满意与看重。周晰毫不吝啬对宋忱对赞美，边走还边热情地说些什么吃个便饭见个主演云云。

    宋忱推开包间的门，被周晰推进里座，紧挨着另一位主演。也怪周晰太热情，宋忱晕晕乎乎的便坐下，才想起和对方打个招呼这件事。

    然后她就望进了闻江明不算平静的眼神里。

    “抱歉，稍等一下。”宋忱把周晰推到墙角，“周导，这就是你对我说的你物色了好几个月的人间绝色？”

    周晰有点疑惑：“啊，小宋，别激动嘛。难道小闻不够漂亮吗？”

    宋忱也不好揪着自己和闻江明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摆上台面来掰扯。

    “哎呀，小宋，你不知道我找了多久给多少男演员都抛出了橄榄枝，可人家接不住啊，好不容易逮着个合适人选。”

    “反正你俩合同都签了对不对？”老狐狸周晰自得的说，“既来之则安之。”他还以为是宋忱和闻江明有什么过节，总之就几个字，上了贼船就别想跑。

    闻江明看着嘀咕的两人神色复杂，生平第一次在自己熟悉的应酬领域不知所措。

    周晰请的人不多，还有一个美术指导去洗手间了，另外几个主要的工作人员堵三环上了。

    偌大的包间宋忱和周晰挤在一起，闻江明一个人和他俩硬生生划出了楚河汉界。

    酒店刺眼而暖黄的灯光也朝他身上打，照的他更显可怜，睫毛阴影覆盖了眼底的情绪，悲伤的不太真切。

    周晰对美执着且敏感，看着闻江明这副模样艺术激情喷涌而出，忍不住把宋忱给推了回去紧紧挨着这件完美的艺术品。

    宋忱没有想到他俩感情的小船翻的如此之快，没有反应过来一时间没有坐稳，手掌堪堪撑在闻江明的腿上。

    宋忱头低着，甚至觉得自己脖颈出无意裸露出来的一小片皮肤被顶上暖光灼的生疼。

    周晰看着这一幕，不出所料的更满意了：“太般配了，太美了。”

    然后自己坐宋忱旁边，叫刚刚回来的艺术总监坐闻江明旁边，誓要堵住宋兔子挖坑埋自己的举动，顺便近距离欣赏这副美景。

    周晰觉得自己定下闻江明真的是太明智的举动了。他本来是想把闻江明留给他下一部戏的，毕竟他没有连续用两次相同演员的习惯。

    但是现在这样一看，闻江明也太合适了，此刻闻江明的神情与他初次见面时一样令周晰心驰。

    这边周晰陷入了自我肯定与感动，那边宋忱感觉自己靠近闻江明的那一面都已经僵硬了。

    闻江明看似平静，骨节却被自己捏的泛白。对于宋忱，他甚至不知道用什么姿态去面对，如果宋忱主动还好，他愿意做她的偶人随她摆布，可是宋忱若是不动。

    闻江明目光落在她微微颤抖的抿禁的唇畔。

    他不愿意让她不舒服。

    闻江明想站起来，却被宋忱的酒杯抵住了唇。

    宋忱已经抬头，似乎换了一副模样，唇畔勾着笑，目光潋滟动人：“敬你一杯，闻先生。合作愉快。”

    闻江明目光微沉，也许这是一种自动防御机制，也许她只是不愿落于闻江明下风。和很多人相反，宋忱开始保护自己的时候反而会八面玲珑，掌握一切主动权。

    “合作愉快。”闻江明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照进她那弯弯的眸子，再木讷般微微移开。

    杯盏里晃荡的液体折射出细碎的光芒，映照出闻江明那双疲惫的眼睛。

    -

    闻江明第一次见宋忱的时候，宋忱还是个初步踏入演艺圈的无名新人小白花，而闻江明已经是名副其实的绝对顶流，偶像标杆。

    那时的宋忱天真而活泼，任何进入娱乐圈滩沼泽的人应当做好某种隐秘的准备。而她则不然，是个实实在在的乐观主义者，又干净又有原则，没有野心，对演戏一腔热爱。

    这样的人，是做不得这一行的。

    当然闻江明也并非完全否定她，只要她不去站风口上，奋斗个十几年，做个能自主随心选剧本的大青衣，偶尔跑线下演一下话剧，那也是再好不过了。

    他意识到自己的恶劣，就这样自顾自给别人安上了一个他眼中的最佳未来

    所以当他发现宋忱的挣扎的时候，选择遥遥避开，直到跑龙套的宋忱身陷风波，他玩味般伸出了一只手。

    就拉一把，不能再多了。

    那是闻江明演的第几部影视剧他已经记不清了，双男主并列的两条线，这位当红炸子鸡靠粉丝基数走捷径，和另一位主演名字同列的如此轻易。

    这是一部大男主修仙电视剧，讲述的是剑宗的大师兄和小师弟一路降妖除魔寻找登天路的故事。

    闻江明演的是骨骼清奇天资过人却因为从未离开过剑宗，性格说好听点有点不谙世事的小师弟。

    在小师弟的眼中，世界是非黑即白的，妖魔鬼怪是都得灭的。

    但他又有一颗无瑕道心。

    而宋忱原先演的还是个有名有姓有剧情的过路鬼，也是摧毁小师弟道心的第一步。

    过路鬼名为黄泉，是三百年前被所谓名门正派镇压在岐山的小鬼王，道行不深但也有一批小喽啰拥簇。活的时候被人挑断了舌头，死了爱躺棺材吓唬过路人。

    又因为是个哑巴，所以吓唬人也没什么声音，全凭本事。

    故事也俗套简单，不过是小师弟敬爱的师叔对的员外家的小姐见色起意，没得手干脆杀了黄小姐，灭了人满门，然后又嫁祸给男主，也就是鬼王，搅弄风云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当然，鬼王和小师弟的小师妹还有个俩恋爱脑谈恋爱的支线，这茬先按下不提。

    总之小道士看见黄泉就想宰了她。

    黄泉虽然死的快，但是和小师弟还有点对手戏。比如黄泉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又不会说话，只能匍匐在小道士脚下，拉着他的衣角把自己的命脉魂魄骨花献给他。

    比如黄泉像背后灵一样亦步亦趋可怜巴巴跟在小师弟的身后，用白骨斑斑的手指在小师弟的手上写字，问他修仙者的人生到底有多长。

    比如后来黑化的小师弟证实真相，在凛冽寒风里前往黄泉的衣冠冢，靠着石碑抱剑观雪落。

    显然，这是能让宋忱短暂出个头的惊艳角色。

    但是宋忱来的第一天就被该片场的副导演潜规则了，小白花反抗后，自然角色就落到了关系户手上。

    闻江明第一场戏就遭遇了滑铁卢。毕竟那位关系户实在是有点健壮，黄泉是个穿红嫁衣的柔弱美人，要卑微的、脸上带着血的跪在地上，执起清冷的小道士的衣角。

    但是就被那位演的像蹦上岸的胖头红金鱼，拽着道士碰瓷。

    也就是“曼珠沙华”和“石蒜”的区别罢了。

    闻江明无奈的喊了停。

    “导演，”他想了想，装出一副桀骜又天真的做派，全是学的顾云迁，“你就找这么个人来和我演对手戏，是不想给我面子吗？”

    天知道闻江明习惯了笑脸迎人，为了保持形象事事都力求无错，待人也亲切和蔼，哪里有过这样的举动。

    闻江明模仿着脑海里顾云迁挑食的嫌弃神态：“我不要她和我演，有点像山大王抢亲，我腰带都被她拽下来了。”

    导演知道这位是得罪不起，连忙赔笑：“那您觉得……”

    闻江明皱了眉头看似随意一指：“我看她就不错，让她来吧。”

    宋·艳鬼·忱：还有这种好事？

    宋忱很在乎细节，也很想演好这个来之不易的角色。她为了让这只哑巴鬼呈现出一种“想说却无力”的质感，想出来一个绝妙的法子。

    把一颗小小的无糖薄荷糖压在舌根，藏起来，旁人绝对不会看见，却让她有一种若开口却无声的效果。

    小龙套偷吃东西被大明星逮住了，闻江明也逗她玩儿，说替她给导演保密的代价是，没收她的薄荷糖。

    最后这场戏拍的很完美，除了副导演，大家都很满意。

    某站上还有把小师弟和黄泉剪成一对的视频，当时还不兴打榜，不追星的宋忱甚至短暂的为闻江明在某涯的年度最帅男演员上换各种不同的账号投了好几票。

    那时的宋忱还专门跑他面前去道谢，却被经纪人拦住。她也知道自己这种龙套怎么能妄想触碰闻江明这种大明星呢，只得隔着重重人海、隔着灯光师道具师助理等等连连鞠躬道谢。

    那时的她还并不知道二人会有以后那般的痴缠。

    只是很久以后，很久的很久。闻江明偶尔也会想起那天前牵着他衣角的、灼人的一片红色。

    那天他并不是有那么好心。他前半生出道顺风顺水，被人捧着长大，过早尝试了权力的滋味。也许没长歪，但在丛林法则下也算不得什么个好人。

    他只是无聊地想，你看啊，他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就是那么随便。只要轻轻拨动一下，就能随意给予和收回。

    也许十几岁的他还会有桀骜，但是二十出头的闻江明早已学会掩饰自己的本意，就像他随手落下的举动，也是真切地改变了宋忱的命运。

    回忆里的宋忱伏在雪地上，一笔一划地写着字迹。她献宝似地捧着一把骨头，歪着头疑惑地写下问句：小道长，你不喜欢吗？

    她那时的神情和穿过人群想找闻江明道谢的时候一模一样。

    后来的宋忱也这样看着他，问他：“你不喜欢吗？”但宋忱那张脸突然被时空扭曲撕破了，她尖锐的声音像鞋子里的沙砾，给了闻江明毫无防备的痛苦。

    她说：“你不就是喜欢这样吗？”

    闻江明那个时候没说话。

    但现在再要他开口，那片薄荷糖压在他的舌头上开始隐隐作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