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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枝浅醉拂新酒 绿窗梦残魂难留

    二月中。

    花朝节。

    都说春风似剪刀,剪的柳叶细嫩青长,草芽纤细可怜,百花含苞待放,醉人如浅浅新酒,遍尝不厌。

    这时节本就是万物生发,争奇斗艳的时候,尤其又逢着百花生日,嫔妃们自然都尽力打扮,以求在三月选秀前再多抢一点圣恩。

    就连南薰宫的小宫女们也受了感染,偶尔偷折了或粉或橙的杂花簪在发间,互相笑乐。

    “诶?小翠,今天好一副打扮,这又是浅粉的裙子,又是浅粉的花,倒有些婉嫔娘娘的模样。”

    “别胡说,我生就干粗活的命,哪有做娘娘的福气。”

    “兰儿,别只顾着说别人,你看看你自己这身淡紫,多像华嫔。”

    “说起华嫔,自从元宵游湖之后,那可是独宠至今。”

    “她到底用了什么手段?从前皇上最心疼我们静贵妃,一听说静贵妃病了,说什么也要赶过来。可如今呢,都病倒三四天了,也摸不着皇上的衣角。”

    “咱们静贵妃算是好的了,不信你看看柔昭仪,病了几个月,听说都快咽气了,皇上也没去看过一次。别说衣角,就连皇上的影子都见不着。”

    这些小宫女正说到兴头上,宫门处就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通报,“华嫔娘娘到!”

    紧接着响起了华嫔温柔的声线,“何必如此高声?这是静贵妃的寝宫,不许造次。”

    训斥过那内侍,才带着几个侍婢太监,一路袅袅而来。

    小宫女们都慌里慌张的散开行礼,“华嫔娘娘。”

    华嫔虽然正红的发紫,脸上却毫无骄矜之气,即使对着静贵妃的低等宫女,也满是几近过分的和颜悦色,“不必多礼,本宫听说静贵妃抱恙,才擅自来看望,可否请你们通传一声?”

    那几个小宫女待要答话时,却见静贵妃的贴身侍婢莹儿推门出来,“华嫔娘娘来了?我们贵妃正念着您呢,里面请吧。”

    二月的风还带着冷意,寝殿里却窗扇大开,似乎比外头还凉上三分。

    静贵妃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寒疾,倚在风口看窗外初放的玉兰。身上镶蓝边的白锦衣单单薄薄,玉钗半挽的长发随风微动,映着苍白的一张脸,显然病势沉沉。

    华嫔紧紧自己尚未褪去的披风,想要提醒静贵妃添件衣裳,可有拿捏不准她的喜恶,便踟蹰着不敢多言,只迅速的行了个礼,“嫔妾拜见静贵妃。”

    静贵妃缓缓转回眼神,不冷不热的看了她一眼,“是华嫔啊,赐座。”

    “谢娘娘。”华嫔谨慎的侧着身子坐下,连忙又示意身后的婢女呈上一个锦盒,“听闻贵妃抱恙,嫔妾心中不安。正巧家父偶得一对极品玳瑁簪,玳瑁阳气重,对寒疾多少会有些好处,还望娘娘不要嫌弃。”

    静贵妃对那玳瑁簪不大感兴趣,只挥挥手让侍婢收下,“本宫病的时日,除了豫贵妃,你是第二个探望本宫的,有心了。”

    “嫔妾失宠时,是娘娘为嫔妾指点的明路,上元灯会又为嫔妾筹谋。。。”华嫔说着,真的触动了一点情肠。她孤苦伶仃的入宫后,一直被锁在绿绮宫内,得宠时嫔妃们全是嫉恨,失宠后又饱尝冷眼。难得有人伸手拉她,无论是什么原因,她都已经明白找一棵大树依靠的重要性。

    一念至此,华嫔就起身拜倒,“嫔妾永生永世,不忘贵妃娘娘提携之恩。今后任凭娘娘差遣。”

    静贵妃似乎有些累,她靠在软枕边,脸色隐隐发白,声音却仍然平稳,“你当真会任凭本宫差遣?”

    “是,嫔妾绝不敢有半句虚言。”

    静贵妃盯着她发间垂落的耀眼流苏,眼神复杂流转,半晌方道,“其实,你有才又有貌,还同皇上有一段旁人都没有的过往。即使没有本宫的扶持,前途也不可限量,何必要寄人篱下?”

    华嫔虽然和后宫嫔妃来往不多,但心思还算剔透,懂得如何表忠心,仍旧安安分分跪着,俏脸上无一份破绽,“嫔妾年纪轻,侍奉皇上的日子还浅,就已经尝遍辛酸。娘娘侍奉圣驾十几年,从未有过破绽,嫔妾不只钦佩,更觉得同病相怜。。。”

    “好了。”静贵妃忽然打断她的话,头疼似的揉了揉额角,“你不必遮遮掩掩,是不是外头都在传说本宫的心狠手辣,屹立不倒?”

    华嫔怔楞片刻,咬住了下唇,“是。。。可嫔妾,嫔妾还是想跟着娘娘。。。嫔妾可以为娘娘做任何事,只要能常常见到皇上。。。娘娘知道,嫔妾不懂宫里的把戏,皇上总是过几天就把臣妾忘了。如今刚过二月,皇上就渐渐来的少了。。。”

    静贵妃轻轻笑了,带着两分轻蔑,七分漠然,还有一分复杂的,华嫔无力分析的奇怪表情。

    “娘娘。。。”华嫔茫然的抬头,“是不是嫔妾说错话了?”

    静贵妃笑着摇头,眼神又飘向窗外,“本宫来告诉你,不是总霸着皇上,就能真的得宠得势。在宫里,想要长长久久的占有一隅之地,就要学会存着宠爱,别把往后几十年的都提前用完。”

    华嫔更加茫然,“嫔妾愚昧,不懂娘娘的意思。”

    “知道宸贵人为何失宠吗?”

    华嫔摇摇头。

    “皇上若是天天看你,等过足新鲜劲,你这辈子恐怕就得在贵人或者嫔位终老了。可若是每个月来看你一回,长久不变的如此,那就连皇后都得忌讳你,明白吗?”

    “嫔妾懂了,谢娘娘教诲。”华嫔眼前一亮,可很快又黯淡起来,“但是,嫔妾怎么能决定皇上何时来呢?”

    “这就要你自己领悟了。”静贵妃似乎颇爱吊人胃口,见华嫔面色纠结失望,才慢慢吩咐侍婢,“今春雨下得多,伞恐怕旧的快,去把本宫前日画的伞拿来,送到养心殿的圆公公那里替换。”

    又对华嫔微笑,“皇上有时候也很孩子气,从做太子时就嫌内务府献的纸伞太素,总琢磨着画点什么点缀。可惜皇上自己没有空闲,朝臣们画的又嫌古板。画师和嫔妃们的,不是太艳就是太柔,忘记了天子的身份。。。”

    话至半路,忍不住掩袖低咳,“咳。。。这墨染山水不难,练上数月便可神似。春夏用的快,一个月要换一次;秋冬慢些,两三个月也是有的。。。咳咳。。。”

    华嫔虽觉醍醐灌顶,可听静贵妃话里的意思,竟像嘱托后事,背上不禁寒毛直竖,“娘娘。。。”

    静贵妃没理她,自顾自继续道,“皇上念旧,不只是对人。若有得过宠的嫔妃或死或废,你不妨把她们的好都拢过来。比如本宫的琴,柔昭仪的萧,今后都有用处。。。”

    华嫔根本无法理解,究竟静贵妃是抱着什么心态,才能把残酷描述的如此平静。她听的一阵心酸,不由微带哽咽,“娘娘。。。”

    “不必感动,本宫教你这些,也是有条件的。”

    “嫔妾惟贵妃之命是从。”

    静贵妃忽然端正了神色,起身走到华嫔面前,按住了她的肩膀,“本宫不奢望你永远记着本宫的恩情。你若真心报答本宫,今后若豫贵妃有任何危难,你都要尽力相帮;若是假意,本宫也希望你不要落井下石,为难与她。你能答应吗?”

    华嫔竖起三指,“嫔妾发誓,若豫贵妃有任何危难,都尽力相帮。若有违誓言,则不得善终。”

    静贵妃终于满意,缓缓放开了她,“今天是百花生日,宫里热闹得很,皇上在朝宴总要喝多,会想要一块清净的地方休息。端婕妤那儿很是清静,可惜离得有点远。。。好了,你去吧。”

    华嫔微微一愣,赶紧起身,“多谢娘娘指点,嫔妾告退。”

    百花宫。

    几个小宫女在春色满院内放纸鸢,一时松一时紧的,那纸鸢就跟着飘飘摇摇,任人摆布。

    柔昭仪隐在窗后,静静看她们嬉笑,案边摆着尝也没尝的花糕和几张剪坏的红纸。

    或许是久病的缘故,只盯着天空出神片刻,眼睛便已然发涩。

    她回过头来,摸索着理顺乱发,发间的素银钗折射出寂寂冷光,偶尔掠过手中的金剪刀,温暖的红纸好似也变成了惨白。

    太久没有剪过窗花,手指已经不复灵活,只是剪那最简单的,毫无装饰的一个‘囍’字,便累的有些气喘。

    拂去前额薄薄的冷汗,对着渐次昏暗的春光,在‘囍’的四角滴上红蜡,然后小心翼翼的贴在窗上。

    衣裳不太好找–––她素来偏爱青绿之色,翻来覆去,衣箱内桃红的衣衫也只有几件,且样式都陈旧过时,还是入宫时从娘家带来的。

    皱眉看了许久,终究拿了出来,慢慢的抖弄打理。这时候没什么可挑剔的,将就将就亦无大碍。

    幸而那红裳的料子上乘,过了这些年头,依然留存着美丽的纹路针线,以及恩爱相偎的鸳鸯。对着模糊的铜镜照了照,觉得还算满意,就想再翻出最重要的‘喜帕’。可还没等动手,忽然有些口干舌燥。

    桌上放着温热的新茶,是皇帝刚赐下来的。她觉得这茶和往年的的味道不太一样,但还是很快就饮尽了–––他赐给她的,无论是茶,抑或别的什么,她都只有感恩戴德的资格。

    终于找到一块绣着鸟雀的桃红丝帕,虽然比喜帕小得多,但盖住头脸还是足够的。

    床上收拾的很干净,崭新的粉缎绣花锦被,内务府昨日才孝敬来,她就迫不及待的换上了。此刻躺在里面,果然香软而温柔。

    补了些胭脂,把喜帕蒙在面上,隔着轻纱的缝隙睁大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帐顶。

    迷蒙间,似乎真有喜乐遥遥而来,她艰难地转了转头,想看清来人的面容。

    可惜门边空空荡荡,连半点人影也无。桌案上倒是搁着她方才饮茶的瓷杯,隐约泛着熟悉的光影。她依稀记起,这是昔年得宠时皇帝赐给她的青影雪瓷。看着是雪白的,茶水倒进去却会泛青–––整个后宫,只有百花宫才有。

    皇帝对她也不算太坏,非只杯盏美丽,连茶里的药都如此温和,处处透着体贴与关切。

    眼前开始迷蒙,涣散出点点光影。

    依稀看见严祯站在树下,风吹起他的鬓发,少年意气风发。

    “你会娶我吗?”

    “会,一定会。”

    “你发誓。”

    “我严祯发誓,今生非英云不娶。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那你记得,要在百花生日来呀。”

    “为什么?”

    “笨啊!那天百花盛开,多美好,这样才能记一辈子不忘。”

    风从窗户吹过,严祯模模糊糊的消失,又换成皇帝对她微笑。

    她忘不了皇帝的笑,那笑深不见底,像个危险的漩涡,“爱妃竟会骑术,果真与众不同。”

    “皇上喜欢就好。”

    她麻木的说着场面话,露出谄媚的表情。

    忽然想起,那年跟在严祯身后跑。他骑着骏马,她追不上。

    骑马,并不多么难。只是偷偷学的时候,摔得浑身都是淤青。后来被父母发现,还被罚抄了一百遍女则。

    就像她的衣衫,因为严祯喜欢,就慢慢全是青绿。

    浅紫浅黄虽然好看,可为了他,还有什么不能舍弃?

    皇帝,她又想起皇帝。

    数年相伴,几多儿女。走到今日,或许正是因为抗拒越陷越深的自己。

    如果终究不能分清,她宁愿带着最纯真的旧年情意,飘回那片初春的草地。

    祯郎,等我。

    绿绮宫。

    林间飞花点点,清风吹拂。

    华嫔撑了十六骨的暖玉坠纱伞,陪朕悠闲的沿池塘散步。

    “皇上常日政务繁忙,臣妾看的都心疼。好容易逢着节庆,岂有不消遣的道理?”

    朕闻言微怔,“哦?爱妃想如何消遣?”

    华嫔莞尔一笑,抬手将纱伞轻抛,在空中划出美丽的痕迹。脚底拧转,裙摆如花展开,随风飘转起来。

    身边虽无乐器相伴,腰间环佩和着泉水叮当,倒别有一番清韵。

    朕看得心醉神迷,不由得想伸手去捉那扬起的披纱。

    “皇上!”

    半道里横空斜进一声呼喊,便见小圆子上气不接下气,扫兴的跑过来,“不好了!皇上!百花宫柔昭仪殁了!”

    “这么快?”

    朕心里难免空了片刻,才怅惘的回神,“知道了。”

    华嫔早已遥遥听见,忙停了身形上前,“昭仪娘娘真是命薄。。。皇上,您要不要去看看?”

    反正已无心寻欢作乐,去看看倒也无妨。一念至此,朕缓缓点头,叹了口气,“好吧。小圆子,起驾。”

    百花宫。

    宫人仆婢乌压压跪了满地,都在呜呜咽咽的哭。见了朕,才都止住眼泪,让出一条道路。

    菱花双眼红肿,显然悲恸已极,“皇上,娘娘,娘娘她已经。。。”

    朕摆手止住她的话,看向安安静静的寝宫。

    百花盛开,春光潋滟。只有墙边垂柳,早早黄了叶梢。

    朕呆站良久,终于迈步进门。

    寝殿似乎和平日大不相同,朕只觉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眼睛。蹙紧眉心看过去,原来是窗间几点不伦不类的红。

    小圆子忍不住低叫,“哟!昭仪娘娘怎么贴了囍字儿?”

    朕伸手去碰,热蜡粘的并不牢固,红纸‘嚓’的就被撕掉。随手在灯烛摇曳的火苗上点燃,眨眼间化作灰烬,碎在铜盆内。

    小圆子吓了一跳,“皇上小心烫手。”

    忽然想起重阳,花房新育出金仙菊。那时,她还留存着天真的少女模样。早上隔着窗望见盛开的花,连长发也来不及束,就踮着脚尖跑出去。

    暖风吹过漫漫杂花雨,落得满肩满裙香。朕无奈的递过纸伞,她报以微笑,面容温柔且清美。

    朕回过神来叹气,只觉无端可惜。

    小圆子低声提醒,“皇上,这里阴气重,不宜久留。”

    又问,“要不要追封?”

    朕盯着她隐在丝帕后,已逐渐冰冷的面容,声音多了几分温情,“昭仪陶氏,入宫积年,诞育良多,恭肃小心,动有法度。今暴病身亡,朕深为痛惜,特追封为贵妃,谥号‘恭肃’,祔葬妃陵。”

    “那恭肃贵妃的后事。。。”

    “交给礼部,按陶家该有的礼制,好好的办。”

    朕最后看她一眼,拂袖转身,再无留恋。

    【明灯阁载:

    陶氏英云,父三品参领陶务博。长泽三年春选秀入宫,时年十八。初为选侍,旋晋为贵人,赐号柔。

    长泽三年冬,诞三公主柔宁。

    长泽五年秋,诞五公主雅宁。

    长泽六年冬,诞八皇子君泽。晋位为嫔。

    长泽七年中元,诞十一公主惠宁。

    长泽九年秋,诞十六皇子君宓。晋位婕妤。

    长泽十一年冬,晋位昭仪。

    长泽十二年花朝,病殁。

    享年二十七岁,育二子三女,追谥恭肃贵妃。】

    (注:惠宁实为当时的婉常在所出,恭肃贵妃亲生子陶念祯为奶娘王氏抱走)

    消香册:杨柳

    玉楼明月长相忆,柳丝袅娜春无力。

    门外草萋萋,送君闻马嘶。

    画罗金翡翠,香烛销成泪。

    花落子规啼,绿窗残梦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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