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新春，家家户户都在忙碌，门前挂红灯笼，门侧换新桃符，门上贴新门神，门内外有顽皮孩童在放炮仗，“砰”的一声，红纸被炸碎，淡淡的硝烟融化进满地的雪中，只留下一片欢声笑语。

    家门前忙碌着杀鸡的妇女们看着屠二夫一脸怒气地拎着一只猪仔，忍不住捂嘴嬉笑，有人朝他喊着：

    “屠二夫，你家这猪跑了有七八回了吧？咋那么能跑？”

    提起这个，屠二夫就来气：“俺哪知道！怕不是撞了邪！”

    妇女赶紧“呸呸呸”：“大过年说这些晦气话！你这猪虽然看起来还小，但做烤乳猪还是没问题的。”

    听罢，猪仔浑身一颤，屠二夫则笑着应和道：“它要是再敢跑，俺就宰了它烤。”

    将猪仔扔回猪圈，屠二夫死死关紧笼门，警告似地瞪了猪仔一样，才转身离开。

    猪仔神识内的裴渊瞧着屠二夫走远的背影，才淡淡问道：“刚才岔路为什么不往右走？”

    没人回答，他转身一看，只见萧灵双手放在肚子上，整个人平躺如同一条咸鱼，无欲无求地笑着。

    裴渊皱眉：“你这是在干嘛？赶紧起身，我们商量一下逃跑路线。”

    萧灵目空一切，平淡说道：“无所谓啦，反正我俩根本没有默契，根本就逃不出去。”说罢，她站起身，操控着猪仔就要去喝食槽里面的水。

    裴渊赶忙把她拉住：“你给我振作一点！难道你想一辈子待在着猪圈里面吗？”

    萧灵衣服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那又有什么不可以呢？你没听屠二夫说嘛，我们再跑，他就宰了我们，那还不如安分守己待在这里面呢。”

    裴渊被萧灵的话气到噎住：“你！”

    萧灵甩开他的手，假笑着：“就这样吧，好死不如赖活着，能多活一天是一天，总好过跟你这个一意孤行的大傻子合作。”

    他们两人逃跑，明面上有商有量，可实际上是谁都不让谁，就那这次跑出村口后，两人就因该往左跑进林子里好呢，还是往右跑去闹市里好发生争执，结果两人互不相让，猪仔就被屠二夫给再次逮住了。

    裴渊下意识就跟萧灵对骂道：“我一意孤行？是你蛮不讲理好不？”

    萧灵总是有办法让裴渊努力营造的冷静沉稳形象尽失。

    萧灵朝他做了个鬼脸：“对对对，我就是蛮不讲理怎样。本姑娘现在不打算逃了，你要逃自己想办法去！”说罢，她控制着猪仔往食槽方向走去。

    裴渊气到扶着额头，揉着暴跳的太阳穴。他们现在被困在一只猪里面，没有萧灵的配合，他自己绝对是逃不出去的，可这一切本就是阴差阳错，两人结识有没多久，双方配合根本没有默契可言。

    而且他们都是固执己见的人，除非一方愿意无条件服从另一方，否则他们再逃，最终都会因意见不合而失败。

    裴渊忍着怒火，嗓音低沉地说出自己的建议：“这样吧，下次再出逃，一个人决定所有逃跑路线，另一个人只需配合，如何？”

    萧灵撅着嘴，叉腰道：“听我的！”

    既然提出了这个建议，裴渊就做了伏低做小的准备。他认真想了一下，其实往哪里跑都不是问题，主要是能跑出山村，那屠二夫就追不上也找不着他们了。

    裴渊扶着额头，深吸一口气，才道：“行，没问题。”

    萧灵的嘴角不为察觉地笑了一下：“早就该这样子做了！行！今晚我们再逃一次！”

    三更天，雪越下越大，村庄内一片寂静，只闻得一阵阵风声和几声乌鸦叫，所有人都进入了梦乡。

    萧灵操控着猪仔，不断跳跃，用鼻子顶开了猪圈的门栏，随着猪圈门“吱嘎”一声响，以萧灵为首的猪群瞬间涌出猪棚。

    猪叫声不断，吵醒了屠二夫一整家人，当他连衣服都来不及穿跑出来后，就看到自家养的猪全都跑出猪棚，有的傻乎乎在猪棚前的雪地打滚，有的冲到菜圃里供着秋收留下的麦秆，有的跟着一只小猪仔跑远了。

    一股气瞬间涌上屠二夫的心头，他抄起门前的一根木棍，怒吼道：“臭猪仔，你死定了。”

    跑远的萧灵都能感受到屠二夫的愤怒，她深知这次再逃不成，她真的要变成一道菜了。于是，不管前方风雪有多大，她咬死牙关拼命跑着，便跑便乞求她放出来的其他猪能拖住屠二夫的步伐。

    可是屠二夫气疯了，就只追着她一只猪。听着屠二夫的怒吼越来越近，萧灵都快要哭出来了：“跑快点，再跑快点！”

    裴渊紧皱眉头，沉声道：“别回头看，给我专心跑。前门有个岔路，往哪走？”

    “往左往左往左！”萧灵一把鼻涕一把泪。她坚信，只要跑进林子里，以树木为掩体，屠二夫便很难追上他们了。

    “好。”

    于是，在风雪漫天的夜里，一只可怜的猪仔撒开蹄子狂奔，一个急转弯，在银白的雪地上留下了一道浅沟，扬起一圈雪尘。

    一路狂奔进林子，林子里没有火光，稀薄的月光让前路更加阴暗不明，萧灵和裴渊却一刻也不敢停下，拼命穿梭在树林之中。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逃生的机会了，一旦失败，两人都难逃一死。

    身后的火光逐渐逼近，萧灵害怕地往后一看，便看见屠二夫的身影在树林中越发清晰，急道：“再跑快点，他要追上我们了。”

    “直走还是转弯？”

    “转什么弯？你想被抓嘛？”此时的萧灵只顾着用尽力气奔跑，用力到连眼睛都闭了起来，所以她完全没有意识到，前方是一处悬崖。

    “好。”裴渊坚定道，“那我们起跳！”

    “什么起……啊啊啊！”萧灵下意识蹬腿，然后才发现自己已经悬空在天际之间，她的下方，正是是一条湍急的河流。

    “怎么又跳崖了？！”

    银白的月光平均地洒在粉嫩的猪身上，这只猪，四肢展开，冲出崖边，与月辉并肩了。

    一瞬间，万物寂静。

    屠二夫看呆了。

    萧灵尖叫着。

    裴渊捂住耳朵。

    猪仔闭上了眼睛。

    “再见了，亲爱的世界。”萧灵微笑流着泪，缓缓闭上了眼睛。

    ****

    下了一晚的雪终于停歇，清晨，阳光照射在覆着银霜的溪流上，如星光藏在水中。

    萧灵缓缓睁开眼睛，便被阳光刺到双眼，她抬手遮挡，然而几近透明的手臂无法挡住阳光。

    等等……手臂！

    萧灵连忙坐起身，打量着自己的双手，是手，不是猪蹄子！

    她转身一看，就看见猪仔躺在自己不远处，粉嫩嫩的猪身一看就知道屠二夫养得很不错。

    她的灵魂……脱离这具猪身了？！

    “太好了……太好了！”萧灵站起身，掩面又哭又笑的。

    裴渊被萧灵的又哭又笑的声音给惊醒，他睁开眼，就看见萧灵的灵魂正站在自己面前，他微微一惊，还没来得及询问，萧灵就伸手，一把拎起了他。

    “你干什么？”看着萧灵对猪仔上下其手，裴渊怒吼。毕竟他现在还在猪仔的体内，猪仔的每一寸感觉他都能感受到。

    萧灵弹了一下猪仔的脑门，得意道：“哟，魔族大傻子，你还困在里面呀？”

    裴渊眯起眼睛，问：“你的灵魂是怎么逃出来的？”

    怎么逃出来的？她怎么知道？

    萧灵故作思考，许久，调皮地朝裴渊吐了吐舌头：“不告诉你！大傻子，本姑娘现在就回门派，你自己好好待着吧。”

    说罢，萧灵扔下猪仔，起身准备要走。裴渊见状，立刻跑向前，挡住萧灵的步伐，冷冷道：“带上我。”

    他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四周，一片白雪皑皑，也不知道身处何方，更不知道自己是否已经逃离了屠二夫的追杀范围。

    “带上你？”萧灵笑道，“做梦吧你！”

    她是仙族，裴渊是魔族，带他回去，那岂不是引狼入室？

    说罢，她掐了一道决，把裴渊弹开，然后哼着歌高高兴兴地往雁山飘去。

    然而，才飘了不到十丈远，一股莫名的力量突然拉扯着萧灵的元神，随后，她不受控制地被再次吸回到猪仔的识海之中。

    “怎么回事？”萧灵不敢相信看着四周，转而怒瞪裴渊，“是不是你把我拉回来了？”

    裴渊满眼的愤怒瞬间转变成幸灾乐祸，藏都藏不住：“原来如此。圣女，看来你想回门派的话，就必须带上我了，不然，你一旦离我十丈远，灵魂就会被吸回来。”

    萧灵瞪着他，不相信，再次冲出猪仔识海，往外飘，可一旦飘出十丈之地，她就会被吸回去。

    如此反复五六次，萧灵累了，也信了，颓废地坐在地上。

    “喂。”萧灵看着正淡定打坐的裴渊，凶巴巴道，“跟我回雁山。”

    裴渊嘴角淡淡地勾出一抹得逞的笑容：“你这是在求我吗？”

    萧灵：“……求你个大头鬼！”

    咽不下这口气，萧灵直接控制猪仔的后肢，让猪仔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前走着。

    “行了，我跟你回去。”裴渊得逞地笑了。

    ***

    万物诞生之初便有灵智，有灵智便能修仙，修仙之人，能长生不老，能呼风唤雨，甚者能得到飞升成神。然修仙之法众多，目的繁杂，久而久之，人界便划分为四族：仙族、魔族、妖族和人族。仙族为飞升成神，功法求稳，尚自然；魔族求呼风唤雨，功法激进，易走火入魔；除人之外，凡是能修炼的生灵都归为妖族，妖族族系庞大繁杂，各自为营；人族生灵灵智不高，无法修炼，依附仙魔两族。

    萧灵所属门派——重风派是仙族之首，坐落在云苏雁山，尚剑道，世代以守护圣树为职责，而所谓的圣女，便是仙族所设立负责侍奉圣树的职位，由仙族内灵力最纯粹高强的女子担任，但千百年来，圣女一职都由重风派萧氏一支的女弟子担任，而萧灵则是最新的一任圣女，也是最特例的圣女，无他，只因她灵根衰微，却因重风派长老的一句话，她便破例成为了圣女。

    圣树就坐落在雁山的玄清峰，一颗参天大树，四季常青，就如同一个绿色的巨人，展开手臂，挡住人间的风风雨雨，庄严而神圣。

    来到雁山脚下，爬上一千零八十个石阶，猪仔的身体早就累得气喘吁吁，任凭萧灵和裴渊怎么操控，它都不愿抬起一只蹄子。

    猪仔体内，裴渊嫌弃地看着猪仔懒洋洋的灵魂，道：“一只猪怎么能懒成这个样子？赶紧给我爬。”

    猪仔不满地翻了白眼，装作听不见。

    “你怎么说话的，不懒还能叫猪吗？”萧灵踢了一脚裴渊，然后飘到猪仔的旁边，柔声细语哄说，“猪仔啊，这一路辛苦你了，你再辛苦一会儿，等上了山，我给你好吃了。”

    猪仔：“噜噜（不要）。”

    萧灵撒娇道：“很快就到了，猪大哥你抬个腿吧～”

    猪仔：“噜噜噜（俺累了）。”

    萧灵：“知道你受累了，那我们休息一下再爬？”

    猪仔：“噜噜噜噜噜（不爬不爬不爬）。”

    萧灵：“……”

    裴渊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他不懂为什么要对一只猪这么好声好气的，只要把它的灵魂抓住，威胁它要把它七魂六魄都打散，他就不信它还不走。

    然而正当他要动手时，原本还跟在猪仔屁股后面讨好的萧灵突然一把抓住猪仔的后腿，甩绳子一样暴躁地甩着猪仔，猪仔吓得连连惨叫。

    “不要挑战本姑娘的耐心！”萧灵气得炸毛，“你爬还是不爬？”

    猪仔哭着：“噜噜噜（爬爬爬）。”

    裴渊：“……”

    又爬了两千多阶梯，他们总算来到了重风派的山门，山门有两名当值的重风派弟子值守，萧灵一看到熟悉的同门弟子，连自己现在是猪都忘记了，撒开了脚丫子就往前冲。

    “初一，十五！本姑娘回来了！”萧灵兴奋地朝他们噜噜叫着。

    初一和十五闻声看过去，却只看见一只小猪仔撒开着蹄子往山门这边冲来，两人狐疑，却还是拔剑出鞘，以剑为笔，画出结笼，牢牢地套住了猪仔。

    猪仔吃痛地叫了一声，神识的萧灵也受力“啊”了一下，不解地喊着：“初一、十五，你们在干嘛？”

    裴渊很是头痛，道：“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现在的处境？在他们眼中，我们现在就是一只要闯山门的野猪。”

    萧灵才反应过来，立刻冲出猪仔体内，灵魂飘到两名弟子面前，不断晃悠呼唤：“看我看我，我被困在这猪里面，你们快放我进去。”

    裴渊：“没用的，他两修为太低，是看不见你的，回来吧。”

    萧灵催头丧气地飘回猪仔体内，而猪仔受到了惊吓，它的灵魂正在体内四处乱窜，裴渊看着心烦，一伸手，抓住其灵魂，另一只手打了一个响指，猪仔瞬间安静下来，倒头睡在裴渊怀里。

    萧灵惊讶后退几步，试探问道：“你能使用灵力了？”

    裴渊把玩着手心中如萤火般的灵力，淡淡道：“一点点。”

    萧灵有些害怕说道：“那你能用灵力解开这个笼子嘛？”

    裴渊摇头：“先不说这点法力不能解开结笼，就说这法术是魔族的，一旦施展，这只猪就会被认为是魔族之物，你觉得到时候会怎样？”

    萧灵心里凉了半截：“恐怕会……就地诛杀。”

    仙魔两族恩怨颇深，即便这几百年来两族暂时还是井水不犯河水，可是双方眼中还是容不下对方，一旦一方越界，另一方便有借口诛杀。

    家就在眼前，却回不去，萧灵急得团团转，就在这时候，一阵清脆的铃铛声响起，伴随着深冬的冷风声，泠冽却能直穿灵魂。

    众人抬眸看去，只见一清冷秀丽的女子缓缓走来，乌黑的秀发只用一根木簪子简单挽起，簪子末端悬着一串圆银铃铛，随着她的步伐，铃铛一晃一响，戛玉敲冰。

    萧灵突然激动了起来，不断喊着：“月姐姐，我是灵儿！”

    裴渊：“她是谁？”

    萧灵：“萧月姐姐，她一直在玄清风照顾我，她一定认得我。”

    萧月似乎有所感应，寻声看去，果然看见一只猪被套在了山门外。她缓缓走过去，边大量这只猪，边问道：“初一，这只猪从哪来的？”

    初一行礼，道：“见过圣侍。圣侍，这只猪是方才突然跑上山，我俩便将它套住，准备把它放下山。”

    萧月眯眼：“是否为魔物？”

    十五摇头：“没有魔气，看样子似乎也没看灵智，应该就是一只普通的野猪。”

    萧月听罢，淡淡一笑：“我看这只猪颇有灵气，想必圣女喜欢。这样吧，这只猪交于我处理，如何？”

    “是。”

    结笼一开，萧灵哭唧唧地跑到萧月脚边，不断用头蹭萧月的腿。萧月缓缓蹲下身子，温温柔柔地把猪仔抱了起来，笑容在这飘雪的时候如同一抹暖阳。

    “小猪猪，跟我回家好吗？”

    猪仔：“噜噜（好呀）。”

    看着这一幕，初一和十五纷纷感叹：萧月圣侍实在是太温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