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半，杭大阶梯教室。

    上课铃声响起，赶着去上下一堂课的女生们依依不舍、叽叽喳喳地散去，这才露出了最初被众星捧月似的围在最中间的男人。

    这时，在角落里等了半天的女生才鼓足勇气拿着书走上去：“肖、肖学长。”

    在女孩的柔声之中，男人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而后道：“有事？”

    那是一张完全可以用“檀郎之貌”来形容的脸。

    棱角分明，鼻梁高挺，薄唇微削，眉眼清澈却又冷峻。虽然只是穿着简单的白衬衣，然而身形拔直如松竹，气质清举如风荷，叫人不敢轻易靠近却又忍不住被吸引。

    肖钱，现年二十七岁，杭大中国古代文学专业的博士生，也是这节古代汉语课的助教。

    他说话的声音、语气平淡，隐约还能感觉到一丝刻意压低声线营造的疏离避讳，但面前的女生却听得涨红了脸。

    她有些慌忙地将书往他的怀里一塞：“这、这本书送给你。”

    说完，她转身就跑了出去。

    肖钱低头看，是本诗歌集。古朴典雅的书本封面上，除了墨笔轻点的几朵绯色的芍药花，还写着七个字：山有木兮木有枝。

    送给他的意思也很明显：心悦君兮君不知。

    对于女生突然表白的举动，肖钱却没什么意外的反应，看起来好像已经习以为常。他的面上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只是将书摆到角落上，继续整理收上来的学生作业。

    时洛进门的时候，差点和跑出门的女生撞个满怀。他慌忙举手侧身避让：“哇哦，小姑娘当心点！”

    “对、对不起。”女生不好意思地对着他低了下脑袋，然后跑走了。

    时洛扭头看了好一会儿，才指着已经看不见了的背影，一脸八卦地转头回来问：“那个好像是大四中文系的才女学妹吧，叫什么琼……”

    肖钱头也不抬地回：“见过两次，不知道什么名，来送书的。”

    时洛歪过脑袋去看桌上的书名：“这书……”

    肖钱：“诗集，表白，没兴趣。”

    时洛又抬头看他：“那你……”

    肖钱：“顺手接的，没多问，下次还。”

    全程，他目不斜视、声线笔直，整个人平静得好像已经宣告死亡的病人床头的心跳线。

    时洛受不了了：“你能不能有点人味？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吗？”

    在时洛眼里，肖钱什么都好，就在某些方面板正得不像人类。你想从他身上挖出点活络的可以发挥八卦的东西，就像要从现实主义流派的文学作品中挖出浪漫主义的理想与希望一样不可思议。

    肖钱将手里刚收的册子往桌上一杵对齐，抬头看向他：“你说。”

    时洛酝酿了一会，最终还是泄了气：“算了，你都回过了。”

    肖钱料到他有如此一答，干脆利落地拿了东西，转身离开了教室。

    时洛忙追上去，在边上叨叨：“我说，从高中到现在，咱俩认识多少年，就没见你身边出现过什么女的。要不是你对我也不冷不淡，简直怀疑你是不是暗恋我……”

    前边的人突然停下脚来，撇头望他：“我哪有对你不冷不淡？”

    时洛倒吸口冷气：“所以，那些女生之间的传闻是真的？！所以你才对所有的女的敬而远之，所以读书一直和我同一个学校……啊！不行啊，我们时家可是三代单传！怪不得安乐让我确认一下，是要把你认作偶像还是情敌……”

    肖钱嘴角微抿，一脸嫌弃地看着他。

    读书一直同一个学校不是因为你兴趣广泛又有选择困难综合征吗？一到选学校就晃悠着来找他：“哎呀，人生的路真难抉择啊，你填的哪个学校啊，哎，这个学校我的专业好像也还不错，要不咱俩一块吧。”

    见时洛的脑洞快开到天际去了，肖钱不得不重复他这些年来一直在强调的话：“我有未婚妻。”

    时洛完全没将这句话放在心上：“我靠，你是什么落后份子、封建欲孽，指腹为婚的事从认识你开始说到现在。这话当挡箭牌对付那些小女生差不多了，敷衍哥，哥有那么蠢吗？哥从没见过的人就是不存在的人，俗话说得好，活要见人，死要……”

    肖钱看了眼手表，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百无禁忌的话：“晚上有事，球赛速战速决。”

    “哎，等等我啊……”时洛忙追上去。

    陌缓缓赶到杭大的时候，不过才六点，离和那人约好的时间还有三十分钟。无事可做，她买了瓶水，开始漫无目的地东逛西逛。

    毕业已有两年了，作为工作者来到学校是种很奇妙的感觉。尤其是看着球场上那些热血的身影奔跑着、叫喊着，相互追打着，到处都洋溢着勃勃的生气，叫人忍不住感叹一句：年轻真好。

    球场上的人很多，但显然分布得不是很均匀，其中有一块地方的人特别多，两个女生正朝着那个方向小跑而去。

    “快快快，下半场要开始了。”

    “都怪你啊，一个眼妆画了擦擦了画费了那么久！”

    “你换衣服也拖了很久好不好……”

    小女生们一边相互抱怨着，一边还不忘记整理自己的头发。

    这样慎重，看来是有帅哥参加的篮球赛。

    陌缓缓大学寝室有四个人，除了富婆沐子兮，还有学霸路晚晚和兼职狂魔白筱莫。回想那四年时光，都是她们四个一起度过的：

    夏日时午觉一个不当心就会睡到半下午，然后她就在子兮的一阵乒乓操作下被从被窝里拉出来，拖到操场上看她男朋友打球赛。小莫不打工，晚晚不去图书馆就也会过来。四人点四杯不同口味的奶茶，用各自的吸管换着喝。她们还会打赌哪边的队伍会赢比赛，输的会被推过去要男生的微信，一般这样的倒霉蛋都是小莫……

    转眼间，她们学生时代竟然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而她们的人生就好像一根根延展的直线，过了大学的相交点，各自向着各自的远方延伸开去，早就相隔了很远了。

    陌缓缓心里感慨万分。

    反正干等这几十分钟，还不如去看看热闹。这样念着，缓缓跟着那些个小姑娘走到了最中心的球场。

    场上只有裁判在调整分数牌，看起来应该是中场休息时间。右侧的椅子上坐了一排穿着球服的男生，大部分都是高高瘦瘦的，其中好几个都长得不错。但几乎一眼，陌缓缓就知道，站在她面前欢呼雀跃的姑娘们看的人主要是谁。

    他就坐在长椅的最边上，同样穿着一身白底蓝边的篮球队服，却和边上的队友们完全不是一个画风的。

    别人是水彩、是油画，生动热闹，昂扬着生机。

    而他，是水墨。着色不多，却意境悠远。身处闹景，却独立于喧嚣之外。

    在一众赤果果的注目礼中，他好像完全无察觉一般，或者只是漠不关心，以一种“我是学霸在学习”的不容打扰的凝神姿态……玩着手机。

    然而，也就这一幕，让陌缓缓对小说中经常描绘的生人勿进版本的“人间妄想”有了脸。

    这比例如此标准的三庭五眼建模脸，棱角分明却又线条流畅，五官立体，眉眼深邃，极富少年感，又不让人觉得娘……造孽啊，长成这样的人就不应该过早出现在女生们的青春中。不然，以他为标准，之后怎么找男朋友？

    看着周围欢呼雀跃的小姑娘们，陌缓缓以年长者的身份叹了口气：还是太年轻。

    找个这样的男朋友是饱眼福了，但是要忍受他冷漠的性格不说，每天斗小三还不得累趴下，指不定还会被人戳小人背后使绊子……

    当他女朋友一定很危险。

    就站她身边的睫毛翘翘的妹子捂着圆脸叫起来：“啊啊啊啊！肖学长和时学长站在一起真般配！！”

    陌缓缓望过去，一个脸很白净的球服上写着23号的男队员正凑着脸想看那“人间妄想”的手机，然后被后者望都不望一眼地怼脸一掌推开。

    另一个穿着时尚短裙的姑娘理着自己的斜刘海，义正严词地纠正道：“别乱组CP，时学长是有女朋友的，肖学长是陆学长的！”

    穿17号球衣的男生眉目清秀，看起来似乎要稍微年轻一点，正给姑娘们视线中心的那两人递水。

    “谁说的，陆学长是孙学长的，他们才是一个寝室同入同出的！”

    ……

    哇，这CP大乱炖得……叫人叹为观止啊。

    陌缓缓已经分不清谁是谁的了，只能在心里暗叹一句：这人男女通吃啊，那他女友的危险得加双份，危机重重啊……

    但这张脸确实养眼得很，很适合入画，丹青水墨，只需寥寥数笔，信手估计都是绝响。

    陌缓缓想着反正不花钱，再多瞅两眼好了。瞅两眼再瞅两眼，结果……

    瞅出问题来了。

    那“水墨画”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抬起头，准确地看了过来。

    男人的嘴角微抿，眉眼冷峻，在看见她时似乎有片刻的怔神。四目相对，她的心脏猛地漏了两拍子。

    片刻之后，陌缓缓败北地瞥开了视线：这颜值这眼神杀伤力太强了，她好像有点……受不住。

    不打算和这些小妹妹一块发花痴了，陌缓缓左右看了看，最后跑到了铁丝网边上，靠着有树荫的位置坐了下来。从包里拿出矿泉水，还没来得及打开瓶盖，直觉告诉她有些不对劲。

    抬起头，就发现前头吵吵闹闹挤作一团的学生们中间分开了一条道。“水墨画”似划开斑驳云霞的白色月光，很快就占据了她所有的视线。

    他干嘛走自己面前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