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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识枕边人

    家丁费力地收住木棍,侧头看了眼,顿时吓得屁滚尿流,慌不择路地将木棍扔了就跪下。打驸马是族长下令,可公主要报复绝不会寻族长,多半拿他们这些虾兵虾将开刀,个个心里发苦、面上惨白,恨不得时光倒流!

    一口茶水呛族长的眼冒金星,赶紧擦净身上和脸的茶渍,和众人迎驾,“公主万福!”

    魏武侯夫人温檐斥责门房:“怎么伺候的?竟敢怠慢公主,拖下去各打板子!”

    对着萧岚,她怒目即刻转笑:“不知公主莅临,这才失了礼数,请公主责罚。”心中暗恨:多好的时机就这么没了!

    门房拼命地跪着,一次次说奴才该死!满庭满院的魏家人皆是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

    “是本宫不让通传的。”萧岚穿了件浅杏色镶金边的绣着桂花的褙子,内里同色长襦裙,婀娜体态,轻盈步姿。

    很随心且亲和的装扮,可因她是公主多了一些森严,骨子里的皇威与纤细身型完美契合,高洁的美感裹挟着不可高攀。

    最令众人发怵的还是她今日戴的面罩,冉冉升起的皎月渡了层冷霜,玄墨与赤朱两种极端颜色变得诡谲,都知晓,岚公主心情不好时就会戴上墨朱面罩。

    “伯仁因我获罪,这是折煞本宫啊!”

    族长跪着差点儿趴下,温檐心思跳转的极快,“既是公主的意思,臣妇自然通情达理,方才也是气急没能迎驾才口出狂,还望公主海涵臣妇的无心之失。”

    能说会道的人往往很受萧岚器重,唯独温檐例外。

    虎毒还不食子,温檐为母不慈,不可近交。

    “都起来吧!”

    众人颤颤巍巍的起身,见萧岚搀扶起驸马,心里一阵发冷。

    韩砾几乎喜极而泣,魏瑾却是怔神了片刻,萧岚已对她冷淡好些天了,竟来解围他甚至觉得是梦。

    “我都说身子好了大半,让你别耽搁大伯兄的生辰宴,你非要等我一起,说不能失了大伯兄的面子。可这下好了,闹出了这样的误会,叫我如何救场?”

    萧岚隐在人群听了好些时候,揪出几个奴仆弄清楚来龙去脉,有了把握才插手干涉魏族的家务事。

    魏氏族老曾辅佐内阁大臣,即便功成身退可威望长存。方才萧岚心急救魏瑾便耍了一把皇威,若继续用天家皇劝压制,结果怕是口服而心不服,指不定还坏了她和驸马的名声。更糟的是树敌,夫妇俩一旦落下什么把柄,人群里有一个心思歹毒深沉的,他们便是防不胜防。

    领会萧岚的深意,魏瑾面色浮起自责,“岚儿还腹疼么?”便是将他来迟是因公主身子不适给坐实了。

    萧岚摇摇头,看了眼翠竹,翠竹引着侍卫呈上两个笼箱,“你走的急,贺礼都忘带了。”

    魏瑾惭愧地扯了扯唇,“是为夫的过失。”他面向族长族老等人,款款作揖,“虽是小侄无心之失,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没及时入宴,害兄长家族颜面尽失、惹来诽议,小侄甘愿受罚。”接着,他又对萧岚道:“今日都是为夫的过失,岚儿莫要阻拦。”

    有时候萧岚也唏嘘不已,她和驸马情缘淡漠如水,可只要她一个眼神、说几个字,驸马便清楚她想做什么。不怪世人误会他们情深不寿。

    眼看魏瑾要往团圃跪,族长和族老脚底抹油似的飞奔去,二人一左一右将魏瑾拉起来。

    “使不得!你既是照料公主,来晚了是不得已。”

    “且比起大郎的生辰宴,公主的身子自当是更要紧。”

    “……”

    族长和族老都在官场摸爬滚打数十载,怎会听不出公主给双方步台阶呢!再罚魏瑾,不就是变相骂公主病的不是时候?

    礼到了,魏瑾当众认错致歉,他们有了面子,自然要把礼子留给魏瑾。他有了礼子,公主的面上才好看。

    闹剧已朝好的方向发展,偏有无知后生扯后腿。

    “公主唤医官瞧过没?”

    众人一噎,族长只恨不能将说话的人赶出去,这不是怀疑公主假称病来给魏瑾解围?

    不知天高地厚的魏橙紧咬不放,“侯府里有医官,不若唤来给公主诊治?身子不适,可不容忽视啊!”

    太子选妃定九九重阳节后,温檐独女魏橙在候选名单里,还没进选,她已做起太子妃的美梦,看谁都是高高在上之态。

    魏橙和驸马同父异母,萧岚不知,自然不解妹妹为何对驸马像马蜂似的,非要扎人!

    魏瑾迈出一步正要开口,萧岚懒散道:“魏妹妹有心了,唤来吧。”言罢,招来翠竹耳语叮嘱。

    温檐拧了把魏橙胳膊,眼刀剜过去,低声骂:“多事。”

    魏橙也知碰了钢板,岚公主真有身子不适,她摸着痛处赖皮,“我又没明说,公主不能把我怎样,阿娘瞎操心。”

    温檐愤愤地剜她。

    侯府的医官瞧过后叮嘱:“公主切莫贪凉口,也不可劳心伤神,否则病疼复患。”

    族长和族老面色讪讪,老脸都不知往哪搁!打魏瑾,公主来解围,不正是令人劳心伤神。

    “公主,是我等没弄清状况,出了啼笑皆非的闹剧,害得公主拖着病体奔波,老夫难辞其咎啊!”

    “橙娘年岁小、不懂事!还请公主降罪,老夫绝不敢有半个字的怨言!”

    驸马虽是个闷葫芦,却不是哑巴,来时一定诉说过缘由,方才韩砾也替驸马辩解过,奈何无人信。族长和族老都是一族年高德劭之人,肩上担着全族的兴盛和荣耀,是以即便是宗妇独女魏橙也绝不包庇。

    那为何对驸马如此锱铢必较?

    温檐拉着魏橙跪礼,“橙娘口无遮拦,臣妇教养无方,愿同她一并降罪。”

    都是教养无方,前者落井下石、后者同甘共苦?寤生的庄公也不过如此!

    族中不受父母待见的,族人怎会重视?除非驸马从文走仕途,那不论温檐怎么作践,族老和族长都会捧着驸马。

    萧岚罚二人抄写女戒,接着鼓掌三声,暗卫闪现。

    她道:“驸马因我迟了生辰宴,伤了大伯兄,医官说腿折了下不了床,我的侍卫是伤筋动骨的好手,让他看看。”

    此言一出,温檐、魏橙皆是神色大变,眸光惊惧骇动。温檐的声音开始哆嗦,“怎敢劳驾公主的侍卫呢!医官说只要好生歇养几日就能痊愈。”

    魏橙则是死死垂首不支声。

    “魏妹妹的心意本宫领了,”萧岚意味不明,“本宫感激魏妹妹心思细腻。”

    魏大伯兄的伤若是假的,温檐怂恿这一出让驸马挨板子图什么?

    想不通!

    搜刮肚肠想了许久,魏橙干涩道:“臣女应该的。”

    母女俩不对劲的反应,族老和族长亦看在眼里,但家丑不可外扬,即便发觉有异也要遮掩。

    “天色已晚,不若让老夫和家臣护送公主和驸马回去?”

    这样囫囵吞枣不知有过多少回,萧岚扫了眼满庭院的人,他们的敬畏、谄媚无穷无尽。

    暮色苍茫,天际泼墨,车轱辘声盖不住满城的风声,也压不住萧岚心里的窒息和费解。

    到颐园了。

    萧岚顿足高阶回身看向魏族长,“听说你儿魏诀中了进士,替本宫向他道一声喜。”

    族长眉心一跳,好端端的提嫡子做什么?不会给嫡子穿小鞋吧?他压下悸动,“多谢公主记挂,不过是小儿运道好而已。”

    萧岚没继续寒暄,“本宫看得出族长深谙道理,是以必然明白,一碗水端得太歪会是什么后果。”她看向夜里散着滔天权势光辉的皇城,“祸起萧墙、兄弟反目的例子,在历朝历代的皇室更迭里……”

    “咱们听的还少么?”言尽于此,她丢下满脸深思又茫然的族长进去。

    没心思问驸马为何逆来顺受,人不反抗逆境,就会被逆境吞噬。

    驸马是甘心被逆境吞噬的人?

    一个战功赫赫的将军,能横扫千军万马、能生擒敌军的主帅扭转乾坤、能给膝下无子的荣国公邱赫看中认作干儿子…..

    怎会看不出那些雕虫小技?为何不反抗?

    萧岚归咎:愚孝!

    翠竹给沐浴完的萧岚干发,隔壁净室传来几声哐铛,“属下失手碰着少主旧伤……”

    闻言,萧岚起身往净室走,恰见驸马套上中衣前一瞬,背脊纵横交错的伤痕多如蛛网、触目惊心,看着她心悸狠狠一痛。

    臣幼时习武,是以背上落了许多伤痕,怕惊扰了公主。耳畔回响起这话,萧岚的确惊鄂不小,父皇背上的伤痕,没像驸马这般狰狞扭曲。

    “抱歉,吓着你了。”魏瑾眉眼低垂,即便她已见过他最狼狈的一面,可扯下背上的遮羞布时他诚惶诚恐。

    “有他们弄的么?”想起那根粗厚的棍子,萧岚忍不住问,那些伤痕有像习武落下的,有的不像。

    他们是谁,驸马听明白了,须臾后应“嗯。”

    唯有一字,犹如悬崖峭壁上经年累月被风沙雨雪折磨依然坚韧峥嵘的岩石,质朴无华,萧岚却是鼻尖酸热。

    “岚儿,”遮羞布扯了,魏瑾尝试剖开自己,“若你亲近之人对你隐瞒难言之隐,你可会原谅?”

    烛光朦胧,劲瘦的身影逆光而立,容颜不清,那双桃花眸流溢着斑驳的柔辉。

    今夜的无妄之灾算是因萧岚而起,便道:“不违道义律法和人情,可以听上一听。”

    便是余地可谈,魏瑾决定冒险:“不违道义律法人情却带着一己私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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