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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识枕边人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缓慢穿行京都街道,人来人往的闹市,喧嚣鼎沸。

    萧岚命宫娥翠竹把帘子卷高,日光挤进来,车厢暖里洋洋的,秋风徐徐拂面,桂涛轻吟。

    “你倒是沉得住气。”对比萧岚的沉稳克己,萧铭义愤填膺,想起多年前身怀六甲时,花花肠子睡在温柔乡里,而她挺着大肚子捉|奸成双,场面毕生难忘!

    可侄女不但换了马车,还令随行的侍卫换上常服,外人便不知是公主。都到这个节骨眼了,还给男人留颜面呢!

    萧铭不解,“就该让满京都知道,魏麟是个什么东西!看谁还敢把闺女嫁入魏家!”

    长房魏武侯有三兄一姊,兄妹四人名下待嫁女娘和等娶郎君有一箩筐。二房嫡长子魏诀亦是翘楚,已和荣国公邱赫之女在接触。彼时捅出漏子,必影响他在京都婚市。

    纳妾得有度,公主尚未生子,驸马就养外室,整个家族郎君都会被连累仕途和婚市。

    二房能不和长房闹?

    “即便要散,也……”看着窗外徐徐倒退的街景,萧岚眼中浮现驸马骤然离去的背影。记忆像长满了触角,扎进心窝留下毒瘤,刺得她胸闷。

    “好聚好散吧。”萧岚敛眸,唇角扯了扯,盈盈似水的眸子望向萧铭,“毕竟,他曾救过我的性命,就算是还他人情了,日后我俩互不相欠便是。”

    不愿起齿的是,她仍抱有一丝幻想,希望弄错了。

    萧铭张了张唇,却没再言。闹的人尽皆知,除了难堪就是丢脸。当年她年轻气盛,不明白两败俱伤毫无意义。

    大齐没有律法支持,驸马养外室有罪,皇弟最多斥责几句,暗地里还会让萧岚想开些。

    不闹也许能以退为进。侄女面上看着软,内在却是坚韧有主意的人。

    喧嚣沉寂,人流不复,大片矮旧的瓦房、凹入不平的石墙入目。

    萧铭和萧岚对视一瞬,都狐疑第看向窗外。萧铭扯唇讥讽:“现在的外室,都这般好打发了?”

    同样的疑问萧岚也有。

    凡选这条路的女子,便打定主意见不得光。打着情深似海的幌子,谋细水长流。既没名分,安逸、享乐缺一不可。如此贫瘠,哪个女子会被收买、甘愿做个外室?

    马车拐进一条弄堂,在一处僻静清幽的院门前停。驾车的暗卫禀告到了。收回思绪,萧岚和萧铭下车。

    暗卫抬手叩门,门里面没栓,一叩,两扇门就退开。

    是间四进大院。

    地面纤尘不染,墙边载了一排紫苏,枝叶上留着滚动的水珠,不久前有人在此浇水。门窗紧闭,可处处是生活遗留的气息。

    显然有人常住。

    暗卫和侍卫分头搜索,脚步声、开关门声繁杂。

    萧岚和萧铭坐树荫下的石凳上等,翠竹从马车里取来糕点和水。

    半个时辰过去,日头悄悄游西,树荫偏过二人头顶,热意覆首,萧岚抬手用团扇遮,令翠竹去取绸纸伞。

    恰逢暗卫折回,“人没在,但找到这些。”

    他和侍卫抬来几个笼箱搁地上,翻开箱盖,里头是男女的衣物。还有一箱上了牢固的大锁,侍卫正用铁器撬开。

    “用这些谈判怕是远远不够!”萧铭指的是皇上,公主和离此等大事,关乎朝堂社稷,不是几张嘴同意了就一拍两散。拿起几件襦裙拎高,超过头顶时裙摆拖地,她惊愣:“这外室又高又壮!属石柱的吗?!”

    萧岚拿起笼箱里男子衣袍,只一眼便觉不对。

    驸马身型挺拔巍峨,这件男子衣衫从上到下透着瘦弱,塞不下驸马的气宇轩昂,更像十几岁的孩子。

    “这不是他的。”衣袍随话音坠回箱,萧岚罕见松了口气。

    萧铭也看出那件衣袍魏驸马穿不下,又拿了其他几件出来,皆是瘦弱的身板儿,便睨眼暗卫。

    “属下目睹驸马爷派人送东西进这间院子”暗卫当即下跪。

    “去问问左邻右舍。”既来了,不弄清楚,萧岚今夜又得无眠。

    说时,她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可等暗卫将附近的百姓都搜罗来了,心又悬到了嗓子眼上。

    来者多是妇人和老婆婆,看见带刀的,她们脸上发怵。

    萧铭先让暗卫给每人打点赏银,百姓们有了银子,卸下了防备,她便问:“这儿住的什么人?”

    妇人争先恐后地抢说:“是个女子和十多岁的孩子。”

    萧岚安静地坐着,心砰砰地往肚子里落,手臂搁石案上,袖里指尖蜷起。驸马今年二十,生不出十多岁的孩子,但不排除帮人养,毕竟有些人就是喜当爹。

    “女子模样如何?何许人也?年方几何?”萧铭接着问。

    妇人们相互看了看,顿了好一会儿,有个装束清爽的妇人期期艾艾:“何许人我们不知,年纪和我等不相上下,模样不甚清秀,甚至有几分粗鄙。”

    “……”萧岚蜷起的指尖舒展。

    半老徐娘?萧铭追问:“你可瞧清了?”

    妇人点头,另一个妇人插话:“那娘子膀大腰圆,肌肤拙浑,脚大如船,比咱们都粗陋不少呢!”

    众人接踵点头。

    萧岚拿出驸马的画像给她们认,皆摇头称没见过,既没有用的消息,便打法她们走。

    萧铭起身绕着石桌踱步,愈发觉得弄错了。能当外室的,各个都跟妖精似的,怎会粗鄙??她下令:“先盯着。”

    彼时,侍卫将落锁的笼箱撬开,“公主,许多女子的画像。”

    几人快步走去,看了几张,都开始犯糊涂了。

    “还是是个幼|女啊!”萧铭瞪大了眸子,歆叹:“长大了定是个美人儿,怎会如那些街坊所言粗鄙呢?”就算是个半老徐娘,也应风韵犹存才对!

    她手扶腮啧啧琢磨:“我总觉得眼熟。”

    画上女子眸如明镜高悬的湖,清澈诱人,一颦一笑流露的风情不魅不妖,却十足勾人,萧岚的心又浮起来。

    “奴婢也觉眼熟。”翠竹往后翻,视线定格在一张极为熟悉的场景,忙捧给众人看,“公主,这不是您六岁围场赛马夺魁一幕嘛!”

    萧铭看看画、再看看萧岚,继而噗嗤一声捧腹大笑,“我说这么眼熟呢,原是我侄女。”

    “都是您意气风发时刻呢!”翠竹骄傲的介绍,“这是您七岁马上骑射,这是您八岁鸣鼓塞船,这是您十岁打马球,还有十一岁蹴鞠。您当时受了伤,皇上生气,便禁足您三个月。”

    “您不记得了吗?”

    “岚儿幼时便比旁的女娃好武,像皇兄!”许多场面萧铭没见着。但栩栩如生的画,反馈出侄女当时的熠熠光辉。

    往昔历历在目,萧岚都有印象,可这些是谁画的?

    如果是驸马,这院里的人便是驸马养的!他在这里画她,却在府里对她冷若冰霜?!

    带着疑惑,众人继续下翻。有的画像是真实写照,有的是笔者臆测,但都极贴近萧岚的习性。

    例如她喜欢用团扇、爱穿烟青色的褙子、爱喝君山银针等等……

    翻了许久,都未署名,直到看见压箱底的。

    上头记载时辰,是萧岚十六岁,三月初三,她出嫁前一日!画上的她凤冠霞帔,眉目含笑,流眸皆是爱意。也唯有这张画上提了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汝兮汝不知!挚爱萧岚。

    顿时,萧岚变觉脸烧了起来。

    “画艺惟妙惟肖,使人身临其境。诗词深情不失高雅,字迹苍劲不失温和。”萧铭酷爱字画,看见如此好的佳作,真心称颂。可看清署名时,瞬间不淡定了,“这些不是魏麟画的?”

    萧岚也认出,这并非魏霖的笔迹。

    “魏瑾!?”萧铭看向萧岚,“他谁啊?”

    迎着众人询问、好奇的视线,萧岚脸热如置身蒸笼,狂奔的心跳呼之欲出。顿了须臾,她迟疑地摇头:“我不识此人。”

    “……”

    长久的静默。

    “何方神圣啊,如此清楚你的事无巨细?还惦记了你十几载?属闷葫芦的么?”萧铭揶揄的笑音久久飘荡。

    萧岚语噎:“……”

    姑母,话题好像偏了。

    -

    一墙之外。

    魏瑾、舅母高氏、及高氏的儿子韩元,三人悄步离去。多经辗转,他们到了新地方落脚。

    “这是我部下的宅子,很安全,距离军营也不远。舅母和元弟就在此住下,这段日子不可外出。”魏瑾叮嘱。

    “他们来的太突然了,东西都来不及带走,万一他们发现了你该如何是好?”回忆方才的动静,高氏心有余悸。当时,她以为是魏家人寻来了,方寸大乱地只顾带着稚子跑,她自责道:“是舅母粗心大意了。”

    说着,高氏躲开拭泪,她的脸早年被魏武侯夫人温檐迫害,落下大小不一的伤,得常年带面纱,可依稀能见肌肤粗陋不堪,身型因为常年服药而走形,变得膀大腰圆。

    “舅母心安,我会处理。”魏瑾宽慰。

    母族含冤获罪,舅母和韩元是母族仅留的后人,舅舅拼死护了他性命,无论如何,他都要保住舅母和韩元。

    将他们母子藏在京中,虽是兵行险招,可能随时照顾。他并不担心那间院子被萧岚发现。相反、甚至说有几分期待。只是,要告知真实的身份,还不到时候。

    “好,就是可惜了那些字画。”高氏轻轻一叹,她很清楚,那些东西是外甥的命。

    “无妨,”魏瑾桃花眸浮起浅笑:“算是物归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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