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送的大氅?

    兰心双手合拢,口中哈出一口白气搓了搓,待掌心微微微微发热便拢入袖中继续缓步朝明月阁走去。

    今冬的大雪来得格外猛烈,连下十日,未停片刻。

    兰心走的这条宫道上有一段路积雪还未来得及清扫,积雪深至脚踝上方,浸湿的棉裤变得异常沉重,小腿已经麻木到失去了知觉,每次抬腿仿佛觉得下面缀着铁块。

    艰难地走到明月殿时,她并没有先进主殿,而是先到侧殿自己的卧房,哆哆嗦嗦地换了身衣服,同屋的小宫女连忙端上热水让她泡了脚,偏殿虽然没有地龙,但炭火烧得很足,即便这样她的下肢也良久才恢复知觉。

    沈令钰正倚在黄花梨木贵妃榻上,背后靠靠着几个绣满花鸟虫鱼的软垫,手里拿一本书,似是看到什么不解的地方,微微蹙着眉。

    兰心进来后立了半晌,看她眉目舒展开来才开口:“公主,奴婢刚刚去内侍省问过了,这月分例没有发错,今冬雪势太大,宫外遭了雪灾,皇后娘娘昨日下令各宫分例减半,用于赈灾,这才没来得及通知。皇后娘娘还特地吩咐咱们宫里只减三成。”

    今日本是宫中发放分例的日子,明月殿的自然不需要亲自去内侍省取,那边一大早就差小太监送过来了,谁知等秋月午后去库房清点时,发现竟少了三成,忙差遣兰心去内侍省询问,无缘无故少发分例可不是好兆头。

    沈令钰抬起头:“今日交接分例的是谁?”

    “是采莲。”兰心有些生气:“这丫头也不知道怎么当差的,例银竟然不点清楚糊里糊涂地就入了库,近身伺候的人怎能如此粗心。”

    “降为三等宫女,调去外院,以后都不用进来伺候了。”沈令钰放下书搁在腿上,端起榻边小茶几上的茶盏抿了几口,淡淡道。

    兰心知道这意思是采莲以后都是三等宫女了,除非公主亲自提拔,即使是贴身大宫女也没法调她进来。内院和外院的待遇天差地别,不过公主御下严明,明月阁即使是粗使丫鬟也不会无故挨打、克扣分例,就看她以后还有没有造化吧。

    沈令钰继续垂头看书,不再言语。

    地龙产生的的热度蒸腾而上从脚心传遍全身,兰心站在榻边感到脚趾胀胀的带着钻心的痒意,只是在积雪里行走了半刻钟便如此难受,不由得有些可怜今天见到的那个人,还是忍不住开口打破了室内的静谧:公主,您不知道内侍省那帮人有多狗眼看人低。”

    她突然开口说话,惹得沈令钰抬眼看她,听她义愤填膺的语气,有些好奇她想说什么,示意她继续。

    “今日去内侍省问分例时,那帮人一看奴婢是明月殿的人,又是端茶倒水,又姑姑长姑姑短地喊着,把奴婢生生喊老了喊好几岁。”

    “可是待到祁世子的侍从去领分例时,一筐黑炭,两床薄被就给打发了,今年冬天这么冷,那分例还比不上奴婢的丰厚呢。

    乍一听到这个人的消息,沈令钰有点儿恍神,自从上次箭术考核后,已然半月没听人提及过他。

    在前世这个时候,他们二人已经正式表露了心意,自己送给了他一件大氅,为了避免显眼,所以用的是极其普通布料,毛皮也仅仅是水色一般的貂皮。虽然祈连骁没有明说,但她看得出他非常喜爱,即便到后来不需要小心翼翼伪装的日子里,也常常穿上身,直到一次被刺客划破了个口子,才没再见他穿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扔了。

    这一世这件大氅就收在明月殿的箱箧里,在准备把它送出去的那天,自己晕倒在了他的宫门前,再睁眼已物是人非。

    沈令钰揉了揉看书看久了有点酸涩的眼睛:“去唤秋月过来伺候,你先退下吧。”

    是夜,华阳宫内,精美的瓷器化为碎片四散迸溅,奴才们噤若寒蝉地跪倒了一地,发泄完了怒火的娇艳少女坐在榻上,杏仁眼有些微微发红。

    一位宫装美妇走到门前,挥手屏退了众人,绕开满地狼藉来到榻前,莲步轻移间尽显婀娜之态:“瑶儿”

    沈乐瑶抱住眼前的美妇,眼泪止不住地掉了下来,辰贵妃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很温柔:“告诉母妃发生了什么?”

    沈乐瑶却支支吾吾不吭声,只是抱得更紧了。

    “是因为祁世子吗?”

    沈乐瑶像是被戳中了心事,眼神有些躲闪,小声嗫嚅着:“才不是”

    “母妃还能不懂你,说出来也好让母妃给你出出主意。”宸贵妃继续温声哄她。

    沈乐瑶咬了咬嘴唇:“我看他平日里穿得寒酸,冬日里又这么冷,今日我亲自带人给他送去了几筐金丝碳和一件狐裘大氅,谁知谁知……她小脸苍白,说不下去了,好像被拒绝是天大的羞辱。

    辰贵妃自然知道沈乐瑶说的“他”是谁,也大致猜到了被拒绝的原因。瑶儿从小被宠坏了,除了在长辈面前会收收性子,和同龄人是不太会相处的,任谁都把她捧着哄着才好。自己前段时间也向煦儿打探了一下祁世子,说是个冷淡孤傲的性子,瑶儿是连主动示好都带着三分脾气,哪里会得到祈世子的好脸色。

    不过这倒也算是一桩好事,二人如若互相有意事情反倒麻烦,辰贵妃心中暗忖着,且不说陛下不喜祈连骁,作为公主,有个一母同胞深受圣宠的弟弟,嫁给手握重兵的藩王世子太容易引起猜忌了,她不愿意自己的儿女成为靶子。

    辰贵妃安慰女儿:“瑶儿莫伤心了,你贵为公主,得配这世间最好的男儿。

    她用云纹锦帕细细地擦了擦女儿的脸:“母妃听说那祈世子才艺平平,只不过生得一副好相貌罢了。才貌兼备的世家公子也有的是,过两日云昭长公主办赏梅宴,许多高门贵族子弟会到场,届时你可以细细相看。

    沈乐瑶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点薄红,闷闷地“嗯”了一声,辰贵妃欣慰地笑了笑,唤人进来清扫地面并拧了个湿帕子,纤白的手指捏着帕子附在女儿微肿的眼皮上:“可不许再哭,眼睛哭肿了就不好看了,赏梅宴上我儿定要做全场最美的女子。”

    “那是自然,我长得像母妃。”沈乐瑶语气中颇有自豪。“母妃是天下最美的女子。”

    宸贵妃点了下她的鼻头:“嘴甜的丫头,净会哄母妃开心”

    “本来就是嘛”。

    ……

    皇宫最偏僻的角落里,一道黑色的影子如鬼魅般穿梭在高墙之间,悄无声息地进入到一间闪着暗黄光亮的简陋屋子,跪在堂下

    “启禀世子,玉阳公主这二十多天以来除了去了两趟皇后和太后宫中,便再也没有踏出过明月阁,期间也无人拜访。倒是她身边的宫贴身宫女秋月在暴雪期间还出们办了几次差,有些不寻常,但那人十分警觉,没留下任何线索。明月阁内殿,有一批高手隐与暗中,我们的人的进不去,无法探查内里情况。”

    上首的人坐于书桌前,右手搭着桌上的一件狐裘大氅,指腹轻轻地碾着柔软的黑色毛面,俊美的脸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中神色难辨,:“去查查内侍府主管,是得了谁的吩咐送来这些东西。”

    黑衣人会意:“是”。停顿了一下又开口:“玉阳公主那边……?”

    “继续,着重盯着秋月。”祈连骁说罢挥手让黑衣人退下。

    屋子里重新陷入了一片死寂,屋内的人似是在思考着什么,左手手肘支在桌面上,手掌微握撑着半边好看的的侧脸,右手依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摩挲着狐裘,半晌一动不动,但英挺的剑眉却缓缓蹙起,许久嘴里才轻轻地吐出来几个字:“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呢?”。语气不解中又带点儿亲昵的意味。

    没等祈连骁想明白,贴身小厮方觉便提着半桶烧好的热水唤他泡脚。

    方觉是随他从平西王府一起出来的,初到京城时,身边带的侍从奴仆明面上有二三十余人,皆是父亲母亲精挑细选过的。谁知宣帝一道旨意让他入宫居住,身边只能带一个仆从,他挑了年纪和他一般大的方觉,是以两人不仅是一起长大也算是共患难过了。在这冷宫里也没太多规矩,且平日里也无人与他们二人交谈,是以方觉在他面前并不拘谨。

    “世子,那内侍省的人怎么变脸变得这么快,月初我去领分例的时候看我还像看阴沟里的老鼠似的,今日就巴巴的送来这上好的狐裘和炭火。”

    “背后有高人做法保佑你主子呢。”祈连骁轻笑,拿起巾帕擦着脚,泡完脚缓解了身体的疲惫,连心情也稍微带着松快了点儿。

    方觉挠了挠头,一时没反应过来:“高人,什么高人,世子什么时候请的。”

    “傻子,和你说了你也不明白。”

    方觉像是想到了什么,露出个原来如此的表情,笑着拉长调子说:“哦,奴才知道了,是三公主,三公主心悦世子,白日还亲自送来狐裘,定是她看您没收,就拐了个弯让内侍省送过来。”

    看着这个冒着傻气的小子,祈连骁把手中的巾帕一把扔到他怀里,迈开长腿朝卧房,留方觉自己在原地傻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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