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风忽地扑来,携着热浪将人层层包裹。
柯悄悄蹲在地上,环抱着自己,满脸泪痕。
比上次相见时还狼狈。
而她的少年比上次更意气风发。
谢纯单手挎包,修长的手指摁在包带上,垂着眼。
炎热的风一圈又一圈地路过,没有打蔫他,反而因他变得温柔而清凉。
柯悄悄的脑袋里是一团乱麻,半晌才想起来要说话。
谢纯却忽然半蹲了下来。
薄荷味的冷香沁过来,蒸发干净了她脸上的眼泪。
他离她很近,能看见每一根发丝,她发怔地望着,像个不知足的小偷,多偷一眼是一眼。
谢纯没注意小姑娘的眼神,修长的手指伸过去,从她手里拿走了试场贴纸。
柯悄悄,高一(三十一)班。
试场:高二(十三)班。
“十三班在西楼第三层,你走错了。”他淡声。
试场贴纸被他塞回自己手里,柯悄悄回过神,少年已经站起身走出一段。
如梦初醒。
预备铃打响,意味着考生正式开始入场。柯悄悄赶紧从地上把自己拉起来,胡乱抹了把脸上就要跑去试场。
这时少年却突然折返回来。
“柯悄悄。”
名字从少年的嘴里脱口,她猛地僵住。
谢纯垂着眸,扫了眼她苍白的面色。
“你有低血糖?”他问。
柯悄悄愣了下,刚想解释,抱着的书本上却多出了一颗橘汁软糖。
少爷从小生活在富得流油的环境里,对脸色苍白的了解还停留在名叫“低血糖”的病上。
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留在她书上,就走人了。
试后的夕阳下,少女坐在栏杆上等小闺蜜。
她不自觉地从校服口袋里掏出橘汁软糖,却不吃,看夕阳的光线穿透塑料袋。
从糖果包装袋路过的阳光不刺眼,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好像镀上一层金。
她忽然想起谢纯叫住她的时候,喊了声她的名字。
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的?
但很快又想起,自己的试场贴纸上最显眼的就是“柯悄悄”这三个字。
秋天的天气冷热变化无度,考试的时候还出了层薄汗,现在的寒意侵体,让她忍不住战栗。
柯悄悄默默套上了校服。
与此同时,大老远地飘来了熟悉的打闹声。
沈月言托跟她同试场的同学跟她说了声,结束后让柯悄悄在西楼一层等她。
这姑娘本来可以不用月考,不知怎么非得坐着轮椅回试场。
宋岩青的抱怨十米开外都听见了:“大小姐,你要考试就考,非得拉上我等你干什么?食堂都抢不到饭了。”
“可是你爹让你照顾我的,你别想赖啊!再说,你什么时候在食堂吃过饭,别想糊弄我。”
柯悄悄站了起来,小跑着迎上去。
沈月言跟宋岩青在一起的时候永远气鼓鼓的,见柯悄悄来了才重新扬起笑脸:“悄悄!”
柯悄悄蹲下来,掀起一些她的裤脚查看伤势。
幸亏荣江一中的校医很靠谱,处理得也不算太晚。虽然裹成了个粽子模样,好歹是往好的方向发展的。
她松了一口气,站起来:“走吧。”
沈月言抬头:“去哪?”
柯悄悄低头看了眼手表,认真地:“去食堂吃饭,现在去或许还能吃到。”
沈月言心直口快:“我们从来不去食堂吃……”
话没说完,肩膀被宋岩青用点力捏了两下。
沈月言吃痛,但也意识到不对劲,乖乖闭上嘴。
宋岩青摸了摸后脖颈,给大小姐找补,僵硬地笑着:“走啊,正好我也饿了。”
他们以为会伤到柯悄悄的自尊心。
但少女平静地接受了这句话,没有任何反应,淡淡地“嗯”了声。
“那你们去吃饭吧,我去食堂了。”她转身挥挥手,“等下见。”
之前在县城初中的时候,大家都是抢着去食堂的,基本上只要去晚了几分钟,就没饭吃了。
但很意外,当她跑去荣江一中食堂的时候,却发现食堂在吃饭的人寥寥无几。
即便有人,也是几个朋友在一块吃食堂后边的入驻肯德基,像是图个方便的聚餐。
柯悄悄独自去窗口打了简单的一菜一汤,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坐下来吃。
梧桐大道就在食堂的旁边。
忽而风起,泛黄的梧桐叶翻着卷儿刮进食堂的走廊,落在她习惯坐的窗边。
柯悄悄咬了口青菜,鼻腔深处毫无预兆地泛起酸。
她有点想妈妈。
·
晚自习没开始的那半小时,是学生们少有的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
天色昏暗下来,校园里种植的栀子花散发着最后一缕幽香。
两个少女躲在栀子花清瘦的背影后边。
柯悄悄被沈月言拉着,几番欲言又止。
半晌她劝道:“月言,你的腿禁不起这么折腾,我们回去吧。”
其实不是腿不腿的问题,沈月言坐着轮椅,倒是没有大碍。
实在是她们这偷看的模样太狼狈,路边人来人往,她尴尬得想找个地洞钻下去。
沈月言闻言转头,表情夸张:“这怎么行?我好不容易跟人打听到谢纯今晚会在这排练演讲。”
“你忍心辜负我啊?”沈月言抓住她的手腕,水灵灵的大眼睛瞪着她。
柯悄悄不懂拒绝这点是让沈月言拿准了。
半晌她语气生硬地:“那……那我陪你看,看够了我们就回教室。”
荣江一中的任何楼的一层都不是用来装行政教室的,而是各种各样的个性化教室。
她不知道沈月言带她趴的是什么教室,但是能看见宽敞的教室中陈列着一排排红色的观众席。
最前面是一个主席台。
她在电视里看到过大学教室,这个教室给她的感觉就是跟大学教室一模一样的。
一看就是最耀眼的人才能站上去的地方。
她常常用视而不见来逃避。
柯悄悄把头偏向一边,仿佛只要她没看一眼,就跟她没关系。
沈月言也没勉强。
——她知道柯悄悄一定会看的。
多媒体教室内人影层叠,谈笑声无可避免地传进少女的耳朵。
她把目光聚焦在一朵开得正欢的栀子花上,看小虫子在上面爬来爬去,迷失了方向,找不到甘甜的花芯。
“大家好,我是谢纯。”
忽然,一道清冷的声音被音响放大,闯进她的失神。
像一颗锋利的石子剑走偏锋打进平静的湖面,还兀自飞跃着激起无数涟漪。
她想起自己对父亲极度愤怒的时候,向母亲问过的一个问题。
“为什么你不嫁给另一个追你的人?明明他的条件更好。”
陈晚拂是这样回答的。
“因为心动就是最不讲理的东西。不过问你地触碰你一下,那次之后你所有的情绪都要为它买单。”
最没道理的心动,最不公平的买单。
就像她哪怕只是想到了这里,脑海还不受控制地冒出“谢纯和父亲不是同一种人”的念头。
……
“大家好,我是谢纯,高二(一)班的班长,也是这次的学生代表。”谢纯抽出下一页的演讲稿,正准备开口,高一的晚自习上课铃打响。
他停下动作,耐心地等待铃声响完。
忽然窗口传来异响。
他把视线投过去,却什么都看不到。
但很快又能看到了一些。
路灯昏暗的光线下,女孩的齐肩发随风飘飞,伴随着喧嚷的人群,像只找不到方向,慌乱逃亡的小羊。
这个身影太过清瘦,他觉得有些眼熟。
但不记得是谁。
·
上课铃已经响了人还在底楼,当然是来不及回教室了。
尽管坐了电梯,她们还是迟到了。
到了班级门口的时候,教师的讲课声传出,柯悄悄一听声音就觉得完了。
高东梁是化学老师。
荣江一中的学习强度和资源,比起县城初中都提了一个量级。柯悄悄从入学以来一直兢兢业业,其他的还算应付得来,唯独理科十分拉胯,理科里面又是化学最拉胯。
月考更是卷子都没做完。
沈月言察觉到柯悄悄的寸步难行,回头:“你怎么啦?”
柯悄悄没敢说话,只是停留在教室门口,十分为难。
沈月言这会儿才听清楚里面在讲课的老师是谁,联想了一下闺蜜间的坦白,恍然大悟:“你怕高东梁啊?”
柯悄悄点头如捣蒜。
准确来说不是害怕高东梁,而是害怕理科所有的老师!
“没事,你进去。”沈月言把柯悄悄的手拉到面前来,安抚地摸了摸:“包你没事。”
……
高东梁正在分析化学月考卷子,正讲到兴起的地方,门口忽然传来个怯生生的声音:“报告。”
这声音他熟悉,是他重点关照的柯悄悄同学。
他知道有个从县城上来的学生之后高兴极了,原本以为多了个天赋异禀的学生,没想到这小姑娘是个文科脑。
看她的政治卷子,那叫一个行云流水,满满当当;再看她的化学卷子,满是满的,错了十分之三。
这会竟然还敢迟到化学月考分析课?
高东梁粉笔一丢正要发作。
忽然,门口又被一个银光闪闪的东西顶开了。
“哎呀——好疼啊。”沈大小姐没什么形象地捂着腿,眼泪汪汪地演起了戏:“高老师,悄悄因为要照顾我才迟到了晚自习,您不会怪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