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组的化妆间被临时设立在外科大楼的一空置的杂物室，由于早前沟通申请，杂物室已被打扫得干净明亮。
彼时工作人员都在外头忙碌着，化妆间里只剩下鹿小凡与化妆师李英。
将沾上高光粉的化妆刷在鹿小凡两颊轻扫几圈，李英一边欣赏自己的杰作，一边不无夸张地赞叹道：“哎呦鹿老师，您真的是天生丽质啊，这皮肤也太好了吧！这样貌这身材，就这么随便一上妆，跟当年的范婕视后都不相伯仲了！”
鹿小凡默默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一头黑亮柔顺的长发，一张略带婴儿肥的脸蛋，一双不大却浑圆灵动的眼睛，中规中矩的五观即便有了精致妆容的加持也只能算得上是清丽可人，与素有“艳绝水果台”之称的视后范婕明显相差甚远。
那是她儿时最喜欢的演员之一，模特出身的她身材高挑，样貌出众，出演过的戏剧更是部部经典，虽已年过五十，但岁月似乎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过多痕迹，直到现在，观众仍将其尊称为"不可亵渎的冻龄女神"。
不是她妄自菲薄，但今天这场捧杀……实属有点过了？
望一眼年龄比她起码大上一圈的李英，鹿小凡扯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谢谢，您……太过誉了。”
她略显尴尬的表情李英仿若未见，双手摆弄着她的头发，她忽而又道：“我说鹿老师您不光人长得漂亮，还那么有正义感，您今天骂统筹的时候可帅气了！”
“这统筹脾气可暴躁了，不要说平时对我们这些员工骂骂咧咧的，就算是有些演员，他要看不惯的时候也不会给好脸色看，说到底不就仗着自己有后台吗？您今天可是帮我们出了一口恶气啊。”
这不提还好，一提鹿小凡又感到有点心有余悸了，还好今天没出什么意外，要不然她可要懊悔死了。
只不过……
“他今天对我的态度看上去好像……还算友善？”
这也是她感到奇怪的地方，按理说她第一次到达现场就当众与他叫板，但对方不光没有发火，甚至对她还有些恭敬？
李英回头环顾四周，确定没人进来后，才说：“那当然是怕您的后台呀，他后台再大有您的大吗？他又不是傻子，哪敢得罪您啊。”
“我？后台？我没什么后台啊。”
鹿小凡直接懵圈，别说什么后台，她在这里简直就是举目无亲，就连与她有唯一关联的竹马现在也视她如无物。
还没来得及叹息，又听见李英讪笑的声音。
“鹿老师您就别逗我了，剧组里谁不知道您是打败了昆氏集团千金的人啊，要不是有强劲的后台，谁敢打她的主意，更何况……”俯下半身，她凑到她耳边意味深长地说，“您跟霍神的事情，大伙儿都明了的，您说谁敢不给霍神这个面子呢。”
鹿小凡哭笑不得。
谜底终于解开，敢情今天他们一个个对她如此超纲的态度，是托了霍景宸的福了？
“不是的，你们真的误会了，我跟霍景宸真的真的什么也没有，记招会上不也澄清了呀。”
她下意识就要解释，但这番措辞明显未能令对方信服，李英笑着向她摆摆手，笑说：“您不用紧张，圈内规则咱们都懂的，不会有人乱说话的。”
“不是的，你们真的……”
“不过这话最好不要传到统筹耳中，他要是信以为真了……”李英顿了顿，故意压低声音，“他可是有仇必报的人。”
“前些年有个武替看不惯他的为人跟他起了冲突，结果没两天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直到上个月才有人在苏市碰到他，据说他的精神恍恍惚惚的，连说话都不利索。那武替我认识，以前别的组里有合作过几次，他体魄一向不错，哎，也不知道这中间经历了什么事。”
“不说远的，今天小刑被欺负你也看见了，唉，这孩子也是可怜，自小没了父亲，性格孤僻又没有朋友，统筹就是看准这点，对他的欺负更是变本加厉了。”
鹿小凡被她的话唬得一楞一楞的，脑海立马浮现出那张满脸横肉的凶相和男生被辱骂欺负的场景，心底一阵发毛。
“害，您看我在这瞎操什么心，霍神又怎么会让您受到伤害呢，您跟霍神真的是男才女貌，般配得很呀。”
想要解释的话语就这样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天人交战半天，最终转化为——
“那个……我俩本想低调的，就……你懂的。”随后举起两指在嘴边作拉链的手势。
八卦之心得到满足，李英当下意会，笑着重复了她的动作，嘴里念念有词：“我懂得，我懂得。”
鹿小凡默叹一口气。
实在不是她想去抱霍神的大腿，只是女子本弱，保命要紧啊！
*
一切已是准备就绪。
随着场记板的应声落下，摄像师把镜头缓缓推进。
前几场单独镜头霍影帝都是一镜过了，只要把女主角那部分补拍完毕，大家就可以收拾下班了。
然而——
“卡！”
乐导演突然挥手喊停，所有灯光师和摄像师都停止了手中工作，把目光齐刷刷落在鹿小凡笑容僵住的脸上。
人群中开始有些骚动。
“重来。”
清冷的声音里没有半丝波澜起伏，仿佛只是机械式单一的发声，此时落入鹿小凡耳中却如同千斤大石。
这个镜头她已经重拍第九遍了。
明明是一个简单的微笑镜头，她愣是重拍了好几遍。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问题，只觉得周围的目光像一双无形的大掌压在她身上。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尴尬与羞愧重新归位。
现在拍摄的是女主角在医院后花园观赏栀子花时，终于见到思念十载的他而回眸一笑的镜头。
“A！”
副导演振臂一挥，摄像师又开始轻推摄像机延着轨道前进。
鹿小凡半跪在栀子花圃前，她轻轻摘下一朵栀子花，凑近花蕾想要闻一闻它散发的幽香。蓦地，似乎感觉到有人在靠近，她转过头，对着某个方向婉约一笑。
霍景宸盯着监视器上的脸孔，嘴角扬起一个若隐若现的弧度。
她的表演可以说是一气呵成，没有基本上的过错，却也没有灵魂。或许对于其他导演来说不足以重拍数遍，但素有“魔导”之称的正宇，又怎会让自己的作品有丝毫瑕疵呢。
“卡！重来。”
还是同样的声音，同样的话语，甚至是同样的语调。
周围隐约传来场外前来围观人们的低声窃笑。
“呵，就知道空降来的人入不了魔导的眼，漂亮是挺漂亮的，就是一个镜头要重拍这么多遍就有点一言难尽了。”
“哎，难为霍神要跟她组CP拍广告，简直被妥妥地拉垮了。”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这得拍到什么时候呢，还以为能早点下班，午饭到现在都还没吃呢！”
“嘘，小声点，别被听到了。”
鹿小凡脸上有羞涩的红晕，抬头望向乐正宇的方向，发现他正神情自若地指挥灯光师与摄像师如何摆位，似乎没有在意她的存在。
那天记招会结束以后，她曾第一时间找到乐正宇并向他道谢，原以为二人的友情能恢复如初，谁曾想这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乐正宇面对她时那孤冷疏淡的语气她至今也无法忘怀——
“不要误会，我这么做不过是为大局着想。”
“鹿小姐，我想你以后还是叫我乐导吧。”
……
一种失落与无助感油然而生。
“乐导，要不然先让大伙儿休息一下？”
由远及近的声音将鹿小凡的思绪拉回，霍景宸的助理徐成从场外走进来，手里提着大包小包。
“景宸哥说了，大家拍摄辛苦了，今天下午茶他作东，因为还有别的通告，他就先行离开了。”
说着将所有打包盒都放置在桌上，有中式的西式的，有甜点也有凉菜，分门别类的摆放着，几乎能垒成一座小山。
空气里弥散着美食的香气。
众人喉间的口水不断翻涌，热切的目光一致投向乐正宇。
“行，那大家休息二十分钟。”
如临大赦，众人欢呼，纷纷奔向美食乐园。
鹿小凡也松了一口气。
倒不是她觊觎那顿丰富的下午茶，只是刚才的气氛着实让她尴尬万分，徐成的到来就像一场及时雨，无形间为她争取到足够的时间来调整自身状态。
她找了张石凳坐下，刚准备翻看文案，一份饭盒被递到她面前。
目光顺着主人的手臂向上移，是徐成略带笑意的面孔。
“鹿小姐，这是你的专属下午茶，我带到了。”
“？”
“景宸哥说了，这是他之前欠你的，现在来还债了。”
“？？？”
鹿小凡头顶的问号更多了，她什么时候成了霍神的债主，连她本人都不知道？
“他还说了，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逆风翻盘。”
像被什么击中一般，鹿小凡呆呆地接过饭盒打开，里面躺着一只硕大无比的酱爆鸡腿。
金黄的色泽，鸡腿表皮被炸得酥脆，鲜嫩的鸡肉裹着浓郁的酱汁，香气四溢，异常诱人。
鹿小凡忽然想起初遇霍景宸时，他撕咬鸡腿的模样。那时候的她还不知道对方的身份，甚至向他讨要费用。
原来他说的是这件事啊。
鹿小凡不免感到有些好笑，而她真的噗哧笑出了声来，心底的忧郁随着这笑声也消散得七七八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