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孟昊让许敬南先到楼下等他，要带他去个地方
他刚踏出包间门，身后就传来一道浑厚有劲儿的声音，像他在监狱里点名时听过千百遍的那样
“方堃！”
许敬南立刻停下脚步，条件反射似得回头，一声‘到’未出喉咙，被硬生生的卡在了声带里
孟昊站在几米外，眼神复杂的看着他，随即摆摆手
“没什么，你去吧。”
他背影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孟昊原地站了帮上突然开口
“你说，里面的日子真是他说的那么轻松吗？”
身边的周意琢磨不透自己这个老大到底在想什么，一时不敢顺着他的话接，只得岔开
“你的意思是——”
孟昊不解释，只盯着走廊尽头看
“你知道吗，坐牢坐久了的人是很木讷的，狱警一叫名字他们就必须立刻答应，服从一切管理，就像被格式化的机器人一样，或者更像被驯化的动物，就算出狱一下子拥有自由，也不可能那么快转变心态和精神样貌。”
周意愣在原地，他一瞬间突然懂了，刚才他为什么突然叫方堃那一声
许敬南下楼后并没有走远，靠在门口的花坛边上抽烟，孟昊并没有让他等很久，甚至一根烟都没有烧完
周意跟在他身后，背上背着瘦子，许是受的刺激太大，整个人软成一团，像一摊烂泥
周意腾出一只手掏出钥匙甩给孟昊
“我先送他去老郭那里，你们自己走吧。”
瘦子还在警方的通缉名单上，那些特殊的伤口也不能进正经医院，老郭那个黑诊所打交道多了，向来是认钱不认理，双方都可以安心
孟昊看了眼他背上奄奄一息的人，习惯性的交代他
“路上小心。”
周意走了，烟也烧到了头，许敬南利落的往脚下一丢，条习惯性的踩上两脚
孟昊看着地上的烟屁股发笑
“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抽这烟。”
许敬南看着手上黄灿灿的包装盒，‘天下秀’三个字还特意包了银边，在阳光下亮闪闪的，他扯了下嘴角
“没办法，习惯了，改不了。”
孟昊看了看他
“人嘛，情感动物，念旧不是什么坏事。”
他又问他
“里面也能抽吗？”
许敬南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能，里面也有商店，要花钱买，比外面贵些。”
孟昊点点头，打开车门，招呼他上车
车子一路往芒市郊区开，终点是一处才完工不久的别墅区，没有地下停车场，孟昊一路开进大门，七拐八绕的才停下来
下车后许敬南还没站稳，对面就飞过来一串钥匙，赶紧伸手接住
孟昊冲他笑
“你才出来，以后到处走动的时间多，这车以后就你开吧。”
许敬南接着，没说话
房子和车位相对，走不了几步路，门前有个小院子，被白色的栅栏围着
门锁刚打开，许敬南就感到劲风扑面，一团黑色巨物在眼前一略而过
心里警铃大作，本能的想要捞住孟昊往后退，对方却佁然不动
“阿宝！”
孟昊伸手去拍了拍它的头，原本凶猛的藏獒迅速的温顺下来，看着许敬南的样子却浑身戒备
孟昊笑着继续往里走，头也不回
“你紧跟着我，它不会伤你的，这畜生灵着呢~”
许敬南没搭话，步子不紧不慢的跟在他后面
空旷又压抑——这是许敬南进门后瞬间的感觉
满屋铺天盖地的白，与其说是房子，这里更像是个灵堂
入门的玄关处放着一张照片，里面的人热情洋溢笑容灿烂，笑脸上蓬勃散发的生命力和朝气蔓延不出黑色相框，被硬生生的锁在里面
许敬南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眼神
客厅的墙壁贴满了黑白照，上面的人都是他无比熟悉的
靠墙放着一个巨大香案，两张黑白照并列摆放
孟昊上前从抽屉里取了香，又从案头的长明灯上点火，毕恭毕敬的鞠了三个躬
许敬南站在一旁默默地看，他不知道孟昊每天上香的频率，只看见小缸大的炉子里香灰快于顶部齐平
空气里都是香灰的味道，当真是个灵堂
孟昊的声音慢慢响起
“原来的房子都被查封了，回来就随意挑了一处，反正我一个人嘛，也没什么讲究。”
许敬南听了只是沉闷的‘嗯’了一声
他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
“走！给你看个好东西。”
孟昊整个人几乎是雀跃的走到电视机前，从柜子里翻出一样东西
许敬南走上前看，是一张碟片、一张记录唐平川妻子被狙杀的碟片
整个画面比当初邱涛传给他看的那些支离破碎的模糊片段完整多了，也清晰多了，甚至能看清子弹从孟昊手里那支细长的枪口里飞射出去的瞬间
镜头更多的是对着车里的新婚夫妇，长焦镜头拉得无限远，画面也被无限的放大，唐平川崩溃和绝望的表情和他妻子被血水染红的婚纱也被无限放大
拍摄角度能够让人一目了然的感受到拍摄者的刻意和疯狂
白纱变红纱，镜头里最后只剩下一片红，但是疯狂还在镜头外延续
从放映开始，孟昊就处于一个癫狂状态，他眼睛猩红，一直狂笑不止，整个屋子充斥着狂悖的回音
“报应不爽！报应不爽！”
他声嘶力竭的笑，面目狰狞
“我妹妹死了，他不应该心存愧疚吗？！你说他怎么可以用他那双手再去抱别的女人呢？他怎么可以呢？”
他突然狂跳起来，猛锤一旁的茶几
“怎么可以！他怎么敢的！”
“我做这行，可以死一万遍，但我妹不行，她都没有沾这个，她是最清白的，要不是唐平川那个杂种！她到现在还很幸福的活着，有爱她的男人，会有她自己的孩子，有美满的家庭！现在什么也没了，成了一堆灰！”
许敬南从看碟片开始，就不发一言，只阴沉沉的站着
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他
“你当时为什么不连着他一起杀了？”
孟昊转头重新拿起遥控器，按了回放，还特意调慢了播放速度，电视屏一遍又一遍的停留在唐平川的脸上
“我当然不杀他，他连给我妹妹陪葬的资格都没有！”
他目不转睛阴森森的盯着屏幕
“晴妹的死，孟石飞的死，两条命，他背定了。”
“他最好看好他在意的人，每天睁着眼睛睡觉，别分神，也最好别再想着和哪个女的再结婚，他结一次，我杀一次。”
他突然想起什么，站起身来往墙边的柜子走，招手让许敬南过来
拉开抽屉，里面整齐列了一排管制枪支
“挑一个吧，你也得有个趁手的家伙。”
许敬南也不跟他客气，眼神在抽屉里扫了一圈，干脆利落的选了角落里的一把□□
小巧的机身，却又弹量很足，有一定的压制力，火力猛，是逃生的时候的不二之选
孟昊眸子亮了亮，夸赞道
“好眼光！”
他从旁边的抽屉又拿出一串钥匙递给许敬南
“你以前租的房子，想着你快出来了，也住得惯，干脆直接买了。”
“让你跟着来也没别的事，这些东西都交给你了我才好放心，别像一些别的人，一出监狱的大门没走几步就被仇家给抹了。”
他摆摆手开始下逐客令
“你先回去休息，我也累，明天带你转场子熟悉下情况。”
*
房子很干净，孟昊应该特意请人打扫过
许敬南手里握着钥匙，枕头底下压着枪，靠坐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就像做了一场梦般的恍惚又真切
手腕上那条细红绳突然映入眼帘，上面的结打的很死，女人笨手笨脚的样子犹在眼前
他翻身摸出手机，相册里的陈慈看不见全脸，只有一个侧影，翘挺的鼻梁和上飞的眼角，以及那颗眼尾痣
许敬南认真盯了半晌，突如其来的思念如跗骨之痒，隐晦的在他心尖骚动，没由来的打开了不久前才下载的媒体软件
她的动态还是一如既往，没有什么新意，大部分都是些图和宣传，许敬南耐着性子慢慢往下翻，一条一条的仔细看过去，一件黑色夹克猝不及防的出现在屏幕上
是他的衣服，那件她洗了之后各种理由没有归还的衣服
被她整整齐齐的挂在空无一物的衣柜里
发布时间在他离开那天，整条动态除了一张照片外没有任何言语，它只是透过屏幕，传达着两人间隐晦的情绪和心情
许敬南心里五味杂陈，手指一划退了出来，接下来一整夜，一闭眼全是陈慈的身影